早在康熙冲进里屋的时候,董嬷嬷与瑞珠几个吃惊地睁大眼,急忙上前的动作一停,慢了下来。
她们还真没看错,万岁爷那架势,像是比她们都要熟练,下一步是不是要进产房盯着娘娘生产了?
耳边环绕着此起彼伏的“使不得”,云琇靠着康熙的怀抱,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面颊多了一丝红润,心里暗道,这些年,皇上的医书到底没有白看。
毕竟有过三个孩子,猝不及防地发动过后,她已渐渐调整好了呼吸,熟悉的阵痛尚在忍受的范围之内。
“皇上,产婆早早候在暖阁待命……其余的东西也都备全了。”略微挣了一挣,将皇帝的怀抱改为搀扶,云琇用气音轻轻地道,“这事历经三回,臣妾最是熟练,您怎么焦急起来了。”
细细听去,话间带着笑,康熙紧绷的心弦骤然松了一松。他张张嘴,一时半会没有发出出声音,只好拧着眉看她,怎么能不急呢。
怕她痛,怕她生得艰难,无论是第几个孩子,担忧总是免不了的。
这股子情绪,比小十一出生的时候更为强烈,康熙扶着云琇,脚步不停地掀开帘子,又脚步不停地想要踏进,只差赶走宫人、捋起衣袖自个顶上了。
瑞珠欲言又止地看他,想劝却又不敢劝,整个人憋得差些冒烟儿,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皇帝真要进了产房,云琇眉梢一挑,忍着阵痛低低地说了声:“停。”
康熙僵硬地停了下来,垂眼看着她,不动了。
“皇上在外头守着臣妾。论接生的经验,十个皇上也比不过一个产婆……”她蹙眉板着脸道,“术业有专攻,您去了里边净是添乱。”
说着喘了口气,“瑞珠,快来扶本宫一扶。”
康熙头一次被人如此嫌弃,一时间,竟是十分听话地放开了云琇的手。
梁九功的头都要低到地砖上了。阖宫上下无人敢说皇上“添乱”,皇贵妃娘娘她……
而皇帝也终于回过神来,背过手在身后,不住地踱着步。半晌终是开了口,打碎了梁九功心惊胆战、七上八下的杂乱心思,深切的担忧之中暗含不满:“朕怎么就比不过产婆了?”
“……”梁九功无言片刻,赔笑道,“娘娘生产要紧,娘娘生产要紧。”
说什么产房污秽,云琹现如今不在意这个。
只是不想让康熙见到她那汗湿衣襟、神色狰狞的狼狈模样,毫无素日美感,能好看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肚子里孩子喜好吃食的劲儿,较哥哥们还要康健,生她指不定有的磨。
她紧蹙着眉心,刚刚躺上床榻,那厢,陈院判火急火燎地赶到翊坤宫,算得上健步如飞,身后童子捧着各类药材,燕窝有,人参也有。
“老臣参见万岁……”
“不用多礼!”康熙的目光久久在暖阁徘徊不去,听闻动静分神望向他,沉声道,“皇贵妃的安危,朕交由你了。务必保得母女……母子平安。”
“是。”陈院判气喘吁吁,神色微凝,不敢有丝毫耽搁地入内,也不敢回想皇上方才那副望穿秋水之态。
“娘娘,用力,已开两指了!”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终于传来一声叫喊,康熙猛然攥紧了手,再一次恢复了坐立不安。
腊月天黑得早,翊坤宫早早点上了烛台,皇贵妃发动的消息不一会儿传遍了六宫。温贵妃念了声佛,神色欢喜道:“备轿,待好消息传来,本宫当第一时间送上贺礼。”
咸福宫,成妃对着左右叹道:“皇贵妃娘娘福运连绵,就差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了。”
有皇上不许打搅的口谕,又听闻太后亲自从宁寿宫摆驾,安嫔敬嫔她们万万不敢前来惹眼。她们不敢惹眼,有人却是不怕,很快,正殿响起一连串的通报声:“五阿哥,九阿哥,十一阿哥求见……”
康熙转圈的脚步一停,声音软了下去:“让他们进来。”
只见一个半大少年领着两名小豆丁,急急跑了过来。胤祺满目担忧,胤禟望着暖阁眼巴巴的,唯有胤禌泪眼汪汪,扯着康熙的袍角问:“皇阿玛,额娘什么时候能生下妹妹,不再受苦了?”
还是九哥告诉他的,亲弟弟有一个就够了,多了不值钱。还是漂漂亮亮、香香软软的妹妹好,要是长得与额娘相像,那就更好了。
“用不了多久了。”康熙弯腰抱起他,父子俩一块等着。
五阿哥在心中默念,要妹妹,要妹妹。
九阿哥在心中祈祷,要妹妹,要妹妹。
月上柳梢,等到太后匆匆赶来,云琇已是浑身汗湿,黑发铺散,整个人像是水中捞出似的,紧紧攥着床单。
也是万幸,催产药到底没有用武之地。用陈院判的话来说,娘娘不是头次生产,这一胎养的好也不碍事,太后闻言大松了一口气,搂着胤祺与胤禟,道了声阿弥陀佛:“这就好,这就好。”
……
天将破晓,太后在康熙的劝说下回宫小憩。阿哥们实在挨不住困,胤禌的下巴一点一点的,终是被宫人哄着去了偏殿,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康熙却是越发精神,不见丝毫睡意,来来去去地走动,晃得梁九功眼晕,他的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正当万籁俱寂之时,一声嘹亮的啼哭响彻,转而是接连不断的贺喜之声:“恭贺万岁爷,皇贵妃娘娘诞下了一位健康的小格格,母女均安!”
董嬷嬷抱着哭过之后睡得正香的女娃娃,跨出暖阁,面上满是喜悦。主子膝下有三位阿哥,自是盼着如四公主那般的贴心棉袄,现今可算心愿得偿了。
“万岁爷,娘娘脱力睡着了。六公主足有七斤六两重,您瞧她的五官,这儿,还有这儿像极了您……”
闻言,康熙接过襁褓的双臂有着细微的发颤。
轻轻掀开一角,只见那只小小巧巧的,抵在颊边的胖手蜷缩了一下。小姑娘紧闭的双眼红彤彤的,嘴巴鼻子亦是红彤彤的,一呼一吸,像是在吐着泡泡。
不出几日,满身红色便会褪去,转眼变得白白嫩嫩,精致可人。这般想着,康熙柔软的心肠几乎化成了一滩水。
小心地掩上襁褓,他沉吟片刻,温声道:“乌林珠,小六名唤乌林珠。”
董嬷嬷欣喜万分地应了是。
小公主一出生便有了名字,足以见得万岁爷的宠爱。乌林珠象征着美丽富有,这般想着,董嬷嬷的眼尾几乎笑出了褶皱。
可不就是这个理!有娘娘在,还有几个阿哥在,小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缺银子的。
低低念了一声乌林珠,康熙只觉胸腔涌动着数不尽的热意。半晌,他哑声道:“皇贵妃可睡下了?朕去看看她。”
不等董嬷嬷出声,康熙抱着闺女大步踏入产房,对那些残留的血气丝毫未觉,脚步一刻未停,光看背影便知他的迫不及待。
“皇……”
这番举动惊得瑞珠停下了熏香的动作,话音未落便被皇帝制止,“轻点声,别惊扰了你们主子。”
锦帐之下,云琇呼吸清浅,眉目残留着一丝疲累,睡得极沉。里衣被褥全换过了一遍,只乌发还带着几分潮意,康熙倾过身去,往里侧放下襁褓,转而坐在榻边,撩起她额间的碎发,轻柔地拨在一旁,就这样凝视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梁九功在帘外轻唤:“万岁爷,万岁爷?卯时将至,该换朝服了。”
因着皇帝日日前来,不论是朝服还是常服,翊坤宫都有常备。
坐久了身体酸疼,更何况一夜未眠。康熙却浑然不觉,笑应了一声,精神抖擞地出了产房。
“更衣!”他道。
翌日。
云琇生下乌林珠便脱了力,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朦胧间,隐约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声响。
“妹妹的脸怎么是红的?”
这是胤祺的声音。
“妹妹长得没有胤禌好看……”十一阿哥迟疑一瞬,终是没有说出‘丑’这个字,“日后怎么穿漂亮的衣裳?”
又忧心忡忡地道:“乌林珠长得不像额娘。”
九阿哥胤禟左瞧右瞧,顿时有了“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感。
小破孩,你九哥我可是当过阿玛的人,抱过的孩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那些个刚出生的女娃,哪个能有乌林珠这般俊的?
爷的妹妹乃是实打实的美人胚子。
胤禟喜滋滋的,连日后招驸马的流程都想明白了。想完了驸马又想其它,他暗道,乌林珠这名字好啊,老爷子终于英明了一回。
亏了谁也不能亏了妹妹不是?日后等他大赚一笔,少说也有五万两,大头全留给乌林珠作嫁妆。
就在这时,太子身边的何柱儿捧着一道锦盒匆匆前来,见了他们笑眯眯地行礼:“奴才见过众位阿哥。”
行完礼后,何柱儿喘了口气,不停歇地说:“太子爷抽不出身,故派了奴才前来送礼。”
说着打开锦盒,笑眯眯地继续道:“这二十万两银票,给小公主枕着睡。或是压箱底,撒着玩儿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