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陶。
——死去的猫。
许愿盘算着要对这件事追根问底,结果一连三天,程楚歌居然根本没回家。
据时常留守在家的两只小物灵说,这也不是什么罕见事,最长的一次,那位大忙人整整半个月没见着人影。
许愿白日里向刑若薇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原来是到之前提到的那个H省的古籍失窃案现场去考察去了,只是些早期搜集线索的工作,案子实际上倒未必会全交给他。
刑若薇说程顾问过几天就会回来,毕竟,青山园的案子才是目前的重头戏。
许愿那时一面给女上司整理案件照片,一面点了点头,好似并不在意,毕竟她跟大顾问“不熟”,只是随便问问的。
然而过不了多久,趁着刑若薇没注意,她立马掏出那只复制来的手机,下了个网络地图,查那没听说过的案发地点到底有多远。
四百多公里。
六个小时的车程。真远。
连天气都跟这边不一样,今天的A市万里无云,阳光明媚,那边却在下小雨,是个微微沉的阴天。
不管是距离还是天气,都远。
那只复制来的手机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找他,也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
主人不在家,物灵们无事可做,到了晚上,除了第一天是趴在窗前数大红灯,左等右等他没回来,后来就是被子趴在床上打瞌睡,安徒生童话借着窗外聊胜于无的光读它自己,金丝眼镜在屋里不厌其烦地翻来翻去。
翻他的衣柜,翻他的抽屉,甚至在某个晚上颇费力气地把一本德文辞典从书架上挪下来,趴在书房大书桌上的新手稿前,一个词一个词地查他最近到底写了些什么。
查了很久才查了两行字。
然而——果然是无趣的案情笔记。某年某月某地,什么人被杀了,怎么杀的,凶手是谁……种种。用词客观、严谨,没有私人情绪。
她伸着细长的镜架把手稿重新理好,试图把沉甸甸的辞典重新放回书架,然后发现作为一副眼镜,这件事实在是有些困难。
卧房里,力气最大的被子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找上了正面无表情读自己的安徒生童话。
安徒生童话道,“呸。你先给我把这个故事解释一下,我再帮你放辞典。”
“什么故事?”
“这个。”
它灰雾状的手指了指自己摊开的书页。
许愿凑过去看。
【人鱼姐姐出现在海面上,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刀。“在太阳出来以前,你必须把它扎进他的心脏,当热血落在你双脚上,你将重获自幼而伴的鱼尾,回到海底的家园。快。太阳就要升起,那时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
王子在梦中呢喃的仍是新娘的名字,握着刀的小人鱼最后看了他一眼,从船上跳进了茫茫大海。
朝阳初起,海面上,一缕泡沫消失无影了。】
《小人鱼》。
据说人类的爱情将赋予人鱼以不朽的灵魂,可她在大地上走了一遭,什么也没有得到,反而连性命也丢了。
安徒生童话道,“她为什么死了?”
“因为她跳海了。”
“她为什么要跳海?”
“因为她不想杀王子。”
“为什么她不想杀王子?”安徒生童话颇为不解地指着人鱼姐姐那段话,“不是说杀了王子她就可以回家了吗?”
“可是她喜欢他啊。”
安徒生童话想了想,继而用圆滚滚的眼睛瞅着她。“就像你喜欢我家主人?”
——我家主人。
它这语气,很像是它跟程楚歌才是一个屋子里的,而她是后来者,是外面人。因此许愿第一反应是——大家都是他的物灵,什么你家主人,他也是我家……
不对。
呸。程楚歌是什么主人。她才是主人。他是答应过要给她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无微不至的。
——结果所谓的结婚八字还没一撇,就先把她给甩了。
许愿心里折腾了千万般思绪,最后出口的是冷冷一句,“哼。”
安徒生童话不解地打量一阵眼前这只显然陷入了古怪思绪的金丝眼镜。
“走了,”童话书把自己合上,飘进了半空里,“你把辞典放哪儿了?”
“……书房。”
跟在安徒生童话身后飘进书房的时候,刚才胡思乱想了半天的许愿忽然停了下来,啪地一下,一根镜架拍上了镜片。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让程楚歌三个字暂时从她脑子里消失了。
“童童,”她颇为惊恐,“我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变成人类的时候是吃了东西的。”
“哦。”
“但是我没有上过厕所!”
她每次去卫生间都只是为了躲人,属于占着xx不xx的行为。
安徒生童话道,“哦。”
许愿惊得整个眼镜都凉了,“可能我的人类皮里根本就没有消化系统。那这样的话,我吃的喝的东西都去哪里了?”
安徒生童话头也没回。“显然是脑子。”
许愿:“……”
等童话书帮忙摆完了德文辞典,不看手稿了,许愿又闲下来,无聊得很。她喜欢看书,但程楚歌家里除了一本安徒生童话,其余全是无趣又枯燥的大部头。
半空里无所事事地晃了半天,她只好给自己开了电视,结果连换了好几个台,放的全都是男情女爱的肥皂剧。
肥皂剧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一看见别人卿卿我我,她就想起距离这里四百多公里的一个人。他也曾经认真地牵她的手,抬手给她捡去头发上的叶片,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可是他现在好远。
“童童,”许愿关了电视,往卧房那边叫了一声,“我不想看电视了,我想看你。”
“滚,”那边传来安徒生童话的回应,“我要睡觉了。”
“喔……”
于是她只好重新把电视打开,细长的镜架在遥控器上戳了半天,电视屏幕的光在黑暗的客厅里变幻出一片光影,各台的人声一一跳跃,哪个也不停留。
她孤零零一个眼镜坐在空荡客厅里。
终于找到个与男情女爱无关的台。
中央七台,农业频道,讲的是某村居民养猪发家致富的故事。
“俺家这猪儿好啊,”长相朴实的青年男农民很骄傲地说,“一窝,能下好几个,肥得很喔!”
但是,才过了几分钟,这个颇为励志的发家致富故事就播到了下一集——有钱了,所以娶个媳妇。
许愿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长相朴实的青年男农民满面笑容地向电视台记者介绍自家长相同样朴实的媳妇,说起两人间的甜蜜相遇与美好未来……
她啪地一下关了电视。
安静了。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飞回卧室,在他枕头上睡了。枕头是柔软的,依稀有气息。
但睡得不太好。
他不在的时候实在是很无聊。
-
程楚歌是星期三深夜回来的。
那时候三个物灵正在家里无法无天地当山大王,一个在客厅阳台朝天上数星星,一个在茶几上整理自己封面上的绒毛,一个正对着电视美食节目里的火锅特写流口水。
静夜里,门外的脚步声听得清楚。那声音不疾不缓,是屋主人无疑。
众物灵手忙脚乱地关了电视,冲回卧房里该在的位置上躺好。
钥匙声。
开门声。
三天未归的人一面跟人打电话一面走进来,这么晚了也不显疲意,声音平稳,思路清晰,讲着的是古籍失窃案的事。
手臂上仍缠着纱布,但,至少已经没带着血了。
他没立马进卧房,而是在客厅阳台上找了扫地机器人、拖地机器人等大大小小的玩意,让它们有条不紊地打扫起卫生来。
机器们按着程序乖乖地在各个房间里打扫,嗡鸣声很低很有规律。
他点了一支烟,开了电脑,继续跟人打着电话,偶尔依着对方说话的内容在键盘上敲两下。
在这令人安心的声音里,卧房眼镜盒的灵魂睡着了。终于是睡得很沉。
-
周四。
坐在椅子上的刑若薇再次随手接了电话,按了免提,那边仍是没个人声,只有怪异的滋滋声响。
她仍是懒得理会,该干什么干什么。
电话自讨没趣地挂了。
九点,她的小助手踩着点到了,看上去心情很好。两个人笑眯眯互相问了早安,然后各做各的事。
刑若薇很照顾这个小助手,事情安排得不多,很清闲。
这是一个美好的周四上午——假如“上午”二字的定义仅仅是从九点到九点一刻的话。
九点一刻。
咚咚咚。半掩着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继而是柳小明的声音。“开组会了。”
刑若薇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厌恶开会。“……今天不是周四吗?”
“是啊。”
“组会不是周五吗?”
“特殊情况,”柳小明推开门进来了,“好像是周一时候我老大提取到的那个指纹找到匹配者了,说是指纹库一大早上发来的消息。”
然而他微微皱着眉头。
刑若薇疑道,“新线索是好事,你怎么这幅表情?”
柳小明也露出一副很是不解的神色,茫然抬手揉了揉他自己的长头发。“因为我看刚才秦大队的表情,好像情况……不太乐观。”
确实很不乐观。
组会仍是在517室,等所有人都到了,上次主持会议的那个马尾辫女警员走过去把门关了个严实。
灯开得很暗,没人说话。
她开了投影仪。
会议室正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两张图片,一张是指纹放大图,另一张是一个女孩的生活照,骑在马背上,个头很高,有些高傲的样子。
女警员道,“指纹库那边反复查了很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与青山园阁楼剪刀上发现的新近指纹相契合的女孩叫洛文佳。再强调一次,指纹是新近的,不超过三个月。但……”
她顿了顿,声音很低很缓慢。
“照片上这个叫洛文佳的女孩……是五年前A大女生宿舍楼电梯坠落事故中的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