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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变成他的眼镜 折冬声 1963 2024-06-20 11:10:40

破晓前下雨了。

是一场大雨。天幕之上乌云层叠, 闷雷时响,雨水倾盆而下、落地成花,把楼底下的街灯微光溅得朦胧。

雨声喧嚷。

但临冬苑公寓的某间卧室里却很安静。台灯微暗, 刚从浴室出来的屋主人站在窗前擦头发,手指修长, 动作不快不慢。偶有水珠微凉, 从头发上往下滴, 衬衫扣子有两三颗没太扣好。

他在看雨。也在等待。

朦胧的雨,朦胧的光。人在雨前, 人在光里。

若不是自己便是那个即将被他抓个正着的倒霉鬼, 某副正躺在台灯下装死的金丝眼镜会觉得此情此景赏心悦目。

许愿默默盯着天花板,不敢动。

同为物灵, 她可以感觉到床上叠得整齐的被子和书架上童话书的焦虑, 她自己也很焦虑。天快亮了。

程楚歌擦完了头发, 但仍是没有走出房门的迹象。毛巾被随手放在床上, 他倚在阳台落地窗前,微微垂着眼睛, 很平静。

等。

天真的快亮了。

屋里仍是很静, 外面的雨也没有停,但东天之下隐隐泛了鱼肚白, 像是乌云被染开。

雨喧人静。

——然而眼镜心里在颤抖。

说起来, 先前耳机想出来的那个“被子遮窗法”实际上是真没发挥过任何作用。天明之际, 程楚歌要是没醒,不遮窗户他也不会醒,他要是醒了,那么遮了窗户也无济于事。

她一直没被发现,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而今, 这运气到头了。

虽然乌云遮着天,就像人被蒙了眼,但是,乌云背后——太阳出来了。

一刹那。

昏灯笼罩的卧室地面上出现了个白衬衫牛仔裤的女孩子,扎着微微乱的高马尾辫,她跪趴在床边地上,脑袋低垂着,手紧紧抱着膝盖,不敢抬头。

真是恨不得这地方能有条地缝。

然而没有。因此许愿只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装死。

程楚歌仍倚在窗前。眼前上演了一出稀奇古怪的大变活人,他有心理准备,倒是挺平静的,不过是眼皮微微动了动。

僵持里过了半晌。

“早。”他说。

当然他并不是在问好。语意带冷,居高临下,不过是在打量她。

许愿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早”字。

“不起来?”他又说。

她默默把自己抱得更紧。“啊哈……太阳刚出来,我刚化为人形,脸还没化出来,眼睛鼻子乱七八糟的,怕抬头吓着你,哈哈……”

他望定她,她不敢动。

又过了半晌。

“走了。”他说。

说完他便往门外走了,走得不快,但由不得她不跟上去。她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背着他向床上的被子和书架上的童话书做了个哭丧着的皱脸,跟出去了。

一出卧室就看见他站在客厅中央。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过了两三秒,不知蓦地想通了什么,往厨房去了。

许愿捂上脸。

从来不进厨房的男人破天荒进了厨房,然后,又破天荒地打开了买回来以后就没动过的冰箱。

冰箱里塞得满满的。

某姑娘的新人大礼包,某姑娘的旧衣服,某姑娘的手机……某姑娘在客厅里大气也不敢出。

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个在冰箱里塞了不及格的考试卷,然后被家长抓了个征兆的倒霉孩子。有一根不太听话的头发挂在嘴边,牵牵搭搭的,甚至不敢伸手把它拂开。

程家长道,“你要拿什么?”

“手——”许愿忽然想起来,手机是复制的他的,可别又露了馅,连忙三步两步跑过去,把手机抓起来揣进口袋里,又拿了公交卡和饭卡,继而朝他露出个虚弱不已的笑。

他没表情。

两人对视。

程楚歌渐渐眯起眼睛。有点背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某种情绪。她看不清。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道,“你姓什么?”

许愿勉强做出个无辜的样子。“……我姓天啊,程顾问。我叫天兰仙。”

“明朝人。”

“是啊。”

“瘟疫死的。”

“是啊。”

“哪场瘟疫?”

她脑子一转。“小瘟疫,知府大人不敢上报,瞒住了。史书上没有记载的,查不到。”

“是么。”

“……是啊。”

“元素周期表第八个元素是什么。”

这东西,学霸许愿实在是太熟了,她脱口而出。“氧。”

程楚歌神色不变。“第十八个?”

“氩。”

“如果直线ax+by=1经过点(1,2),那么2的a次方加4的b次方的最小值是多少?”

太简单了。“根号8,2倍根号2。”

“如果抛物线y=x平方的焦点是F,又过点(0,2)作一条直线M,与这条抛物线交于A、B两点,点F关于直线OA的对称点是C,那么四边形OCAB的最小值是多少?”

手边没有草稿纸,这题稍微废了点时间。“3。”

方才还紧张不已的许愿这会儿微微得意起来,他问不倒她。

程楚歌缓缓道,“作为一个明朝人,你懂的很多。”

多到不必要的程度。

明朝的乡绅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么是针线女红,要么是琴棋书画,即使看书也都是女则女戒,最多也就到诸子百家——哪里会对高中数理化感兴趣?

许愿笑容一僵,对上他的眼睛。

青年的眼睛墨如点漆,看着平静,但隐隐有不明情绪藏在底下。

许愿眼睛慢慢往边上斜过去,喉咙一动,咽了口水。她镇定着说,“我这个人,生来求知若渴。在地府里活了几百年,天天都在学习,所以懂得很多,哈哈……”

“是么。”

“……是啊。”

-

两个人一块出的门。

程楚歌在前面走得不急不缓,许愿在后面跟着,几乎是谨小慎微。

她编的理由应该还不错吧?

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昔日的少年独自经了五年风雨,多了她五年的阅历,她看不穿了。

电梯外面,又遇上姓刘的那位邻居,不管程许两个心里想着什么,反正刘青年自己是心情很好的,他喜欢下雨天。刘青年笑道,“早,程先生。”

程楚歌微微点头。“早。”

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这相貌出众的青年与旁人说话,三两个也正等着电梯的邻居不由看了过来,微微讶异。

刘青年又道,“程太太,早。”

面对这个把她暴露了的人,许愿露出个颇为勉强的笑。“早。”

听说这小姑娘是“程太太”,几个邻居更讶异了。当然,即使是暗中好奇打量,也很收敛,很礼貌。

刘青年又道,“程太太好像脸色有些苍白,休息不好吗?”

“是啊,”她想起跟他编造过自己是个大学生的事,又道,“最近课程比较难,哈哈……”

“多注意休息啊。”

“嗯嗯。”

前面的程楚歌脚步一直没停,才这么几句话工夫,他已经进了楼梯间了。许愿匆忙跟刘青年告了别,快步跟上。

楼梯间又暗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的影子叠在一起。

他说,“你想吃什么。”

“啊?早餐吗。”

“早餐。”

她正想着,又听见他平淡开口,“炸土豆?”

她果断机智摇头。“不了不了,我不爱吃土豆的,哈哈……”

“是么。”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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