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无所事事, 一个人拿着手机在刑侦大楼里到处晃荡。
周日的下午,这座老旧的大楼里有些空空荡荡的,绿漆白墙, 有的偏僻地方还没铺地板砖,是灰暗的水泥路, 天花板上的灯也蒙了灰尘。
一扇扇办公室门全关着。
有的走道口上还有大铁门, 大概是守着些机要的地方。
许愿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走, 左拐,右拐, 脚下的方向全是随意, 心不在焉地回想着方才在办公室里的场景。
她把一个傻不拉几、跟他不熟的小助手演得很好,对吧——顶多是不自觉地替他带了午饭回来。这有什么。
一切都没有问题。只要他记得还钱就好。
走着走着, 迎面走来几个清洁女工, 领头的手里拿了一大串钥匙, 正指点着哪里哪里要擦干净, 其他的都拿着抹布。她们大概是正在大楼各处做些零星的清洁工作。
许愿出于高中住校时候对宿管阿姨打招呼的习惯,说了句阿姨好。
女工们也冲她笑了笑。
大家各走各路, 她继续胡思乱想, 身后女工阿姨的声音渐渐远去。
“下周上面要来人检查,到处都要擦干净, 听到没有?打扫完以后别忘记锁门……”
声音听不见了。
再一会儿, 许愿回过神来, 脚步微微一缓,抬头,这才注意到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
一条挺陌生的小走廊,应是许久没人来过了。粗糙水泥地,泛黄的墙, 巴掌大的白炽灯开关顶上落着一层灰。
好静。
走廊一侧是窗户,另一侧有两三间办公室,门前竟都以十字形卡着木条,是被封上的房间。没有人。走道尽头很黑。
好适合做闹鬼现场。
而且,她现在还是孤身一人。知道吧,恐怖片里最作死的行为就是独自在不熟悉的地方晃荡。
许愿顿时有点僵,想起不久以前在卫生间遇见的怪事。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滋滋作响。
寂静的走廊上起了异响。滋滋。滋滋。
——那声音拖得很长。
滋……滋……
——老式旧灯泡不久便融化了。
眼前的老式旧灯泡渐渐融化了。
——再然后,墙体微微凸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远处天花板上一阵古怪动静。
仿佛昨日重现。
许愿定定地望着走道昏暗尽头天花板上的古怪凸起物,一秒,两秒,她在那东西钻出来之前,拔腿就跑了。
嗒嗒嗒。嗒嗒嗒。
——说真的,明明知道这栋楼里有怪东西到处乱晃,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跑出来?
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大楼里回荡,她根本对这栋大楼不熟,几乎是在乱跑,身边闪过的全是没进去过的办公室,陡地从灰暗凹凸的水泥地跑回光滑的地砖地面,还差点摔了一跤。
听着身后若有若无的声音,一身冷汗。那东西似乎是在天花板上,一路跟着。
跑得太快,一身热汗。
冷汗与热汗凝在同一处毛孔里,忽冷忽热,渗出好几个寒战。
眼前不远处是楼梯间。
但是——被一扇铁门挡住了。巴掌大的金属锁,锁死了,伸手用力一拉,她手疼了,它无动于衷。
——“下周上面要来人检查,到处都要擦干净,听到没有?打扫完以后别忘记锁门……”
清洁工在楼里四处打扫,不知是谁关上了这扇门。
许愿试探着叫了一声,没人回应,锁门的人走得远了。她只好转身回跑。
嗒嗒嗒。嗒嗒嗒。
有那么一次她跑经一楼某间被木条封着的办公室,觉得自己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门缝里传出来的寒气。天花板上的古怪滋滋声响时断时续,有时像是紧跟在身后,有时像是不见了。
她想起案件资料上死者秦时的照片。全身玻璃碎片,好痛。
重上了一条阳光灿烂的走廊。
僵了。
走廊尽头是铁门。又转身,又跑,不多时上了另一条走廊,又是铁门。
怎么会这样?
四面八方跑过一遭,各个方向都被锁上了,她被困住了。
再停步时,竟是重又置身那条很适合做闹鬼现场的小走廊,粗糙水泥地,泛黄的墙,巴掌大的白炽灯开关顶上落着一层灰,很静。
许愿紧贴着墙站好。
很静很静,仿佛能听见心跳声。剧烈。慌乱。像是一旦嗓子没关好,心脏就要尖叫着冲出来了。
真的,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来乱晃呢?
现在怎么办?
打电话求救?这座大楼里这么多人,她只知道程楚歌的电话号码。问题是,那号码是只有“许愿”知道的,“天兰仙”不该知道。
——什么?齐秘书也给她打过电话?可以打回去给齐秘书?
——那么恐怖的通话记录和电话号码当然早就删了。
许愿谨慎地摸出了手机,余光警惕着周围的动静,点开了微信。然后发现她只加过邢若薇的好友,邢小队长厉害归厉害,现在可是有四百多公里远。救不了她。
她于是迅速点开大群,群成员里找到程楚歌,加他好友。
给他十秒钟好了。十秒钟后要是没反应,她只好很丢脸地在大群里求救了。
十秒过去了。
他果然没反应。这位大顾问工作的时候八成是不会看手机的。
可正要在群聊天框里输哭泣的表情,叮咚一响,他通过了验证。
许愿连忙点出聊天框,火速输了两个字——“救命qvq。”
他回得很快。“在哪里?”
“……不知道。”
那边顿了两三秒。“我知道了。”
哈?
大概他会定位吧。
她捏紧手机,肩膀微微耸起来,很是紧张地到处看着。白墙,绿漆,天花板,木封条……很好,目前还没看见鬼,那东西暂时没跟上来。
说起来也真够丢人的,做人的时候怕鬼,现在自己都是鬼了,还是怕鬼。而且,还得靠个人来救。
静极了。
过了没多久,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她以为是鬼来了。一来,来得太快了,二来,程楚歌的脚步声一向是不疾不缓很淡定的,不会这样急促。
一个人影在走道尽头出现。
她恐慌之下捂住了脸,只敢在指缝里看人。
但是,确实是程楚歌,脚步很快,微微蹙着眉头,手里还拿着撬锁开铁门的小工具。
看见她,他好像面色一缓。“走吧。”
许愿双手仍捂在脸上,指缝观人。“你你你——你拿什么证明你是程楚——程顾问?”
她没忘记布娃娃守护灵假扮成耳机的事情。谁知道眼前人是真是假?
程楚歌道,“我喜欢一个人,她二姑妈叫许东华,奶奶叫高平安,后来改名叫高琴。够了吗?”
好像是够了。
她家的亲属关系,冒牌货绝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但是——许愿正要松一口气点头,又机警起来——这种事情,“天兰仙”也不该知道啊。
“许东华是谁?”她说,“高琴又是谁?我不知道,我不认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人眼睛里微微一动,那意思像是在说——你还真是不怕你二姑妈揍你。
错觉吧。再定睛一看,他面色如常。
程楚歌又道,“我欠你五千块。”
“好的,”她把手放下来,“这样就可以了。”
他好像笑了一下,但一闪而逝,也像是错觉。
两个人开始往回走,大楼里结构复杂,但他认路,手上又有□□,碰上的铁门全撬开了。
直到走到五楼人事处办公室门口,听见齐秘书在里面高声打电话骂人的声音,许愿才觉得算是回到了安全区,鬼不会追过来了。
许愿道,“我刚才是碰见天花板上的怪东西。”
“什么东西?”
“没看见,我跑了。”
“以后不要乱跑了。”
“哦……”
他蓦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去。
她心里一紧,不敢回头,僵着脖子问,“……什么东西?”
他过了半晌才答。“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哦……”
她不再问了,只是下意识地朝着他靠近了一些。
-
下班的时候还不到四点,两个人一块上了车,但车没往家走,开向了另一个方向。
许愿坐在后座上,怀里抱了个小靠枕,身体前倾,下巴磕在副驾驶座椅肩上,好奇看着窗外。“去哪儿?”
“超市。”
“你要买什么?”
“什么也不买。”
“那去超市干什么?”
“现代社会这么多好东西,明朝人,你不想吃零食么?”
怎么会不想,她很喜欢吃零食的,平常课间即使复习功课也会在嘴里磕一两个话梅。这人前几天对明朝人“天兰仙”各种压榨,午饭都不给,这会儿倒是大发慈悲了。
果然他是好人。
她喜悠悠地数着。“我要吃薯片,一包原味,一包烤翅味,还要酸奶,一提黄桃的,一提芒果的……”
数了个没完没了,有要把超市搬回家的架势。
开着车的人安静地听着,眼眉间略有柔和。
红绿灯路口。
他停了车,她偏头往窗外望,忽地趴到车窗那边去了,定定地看着外面。
不是看见了什么人,而是一家店。
一家女生饰品店。不是什么有名的连锁大牌子,很廉价的地方,到现在装饰风格都还有本世纪初的那种简朴感。
这家店很特殊,因为有一件在这家店里买的东西对她来说很特殊。
那是一只小熊金怀表。
当然,金不是真的金,不过是镀了一层假色而已,小熊也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可爱小熊,眼睛是水钻,肚子是表盘。
十五年前,她过八岁生日,妈妈带着她在这家店选了生日礼物。那时候家里还不宽裕吧,买东西不进大商场,在这种小店。
她挑挑拣拣了吗?不记得了,大概有吧。八岁的小女孩不正是什么都想要的年纪吗?
最后买了一只小熊金怀表,喜滋滋,成天戴在脖子上,见人就得意说这是我妈妈买给我的。结果那是妈妈给她买的最后一件礼物,没过几个月就病逝了。
店是小店,但东西质量很好,几十元一个的小熊金表跟了她十年,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任劳任怨,一直没有坏。
东西现在成了她的遗物,大概保存在爸爸那里吧。
不知道,指针是不是还在走。
程楚歌在车窗倒影上看着后座上微微出神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