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上午A大迎新视频上那个看不见的人是洛文佳,那么她和青山园镜子杀人案受害者秦时的‘老朋友’颜七山有一个共同点……”
这是柳小明的声音。
他接着道,“他们都无法被摄像头捕捉到。”
“怎么说?”
这是刑若薇的声音。
柳小明道,“你记不记得颜七山写给秦时的某封信里提到过监狱的一次拔河比赛?”
刑若薇想了想。“记得。好像是那年劳动节的时候,监狱长放他们休息,办了一次运动会。然后,好像是说秦时和颜七山他们那队赢了?”
“对,”柳小明道,“而且颜七山还回忆说他跟秦时站得很近,齐心协力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那场拔河比赛有录像,老大把那段录像从静山监狱拷出来以后,我们至少看了三遍,照着名单一一核对了视频上的人。”
刑若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是上面没有颜七山?”
“没有,”柳小明道,“录像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在当年的名册上找到,而且,秦时附近确实有一个位置显得很空,像是本来应该有一个人在那里。”
刑若薇道,“有意思。”
这是一场线上小型讨论会议,许愿也在场。不过既然程楚歌说过颜七山的事止步在程柳刑三个人间,显然小助手“天兰仙”是不可能在的。
因此在场的是一副谁也没太在意的金丝眼镜,乖噜噜地待在床头柜上,一动不动,一面偷听,一面做出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这是晚上,程楚歌在家里,电脑开了视频,视频另一端是坐在刑侦局宿舍楼某单间的沙发上的柳刑二人。
画面上,柳小明坐得端端正正,手里还拿着笔记本记笔记,而刑若薇没个正行儿地翘着腿,舒舒服服地靠着沙发背。
视频这一端,程楚歌独自倚在阳台上,刚从浴室出来,头发上还在滴水,手里拿了一根烟。夜色为隐,他没有开灯,屋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摄像头也照不着他,柳刑两个人只隐约看得见这边黑乎乎的一面墙。
他抽着烟,一言不发,屋里只有电脑里传来的柳刑两个人的声音。
柳小明道,“有意思在哪里?”
刑若薇道,“有意思在,说不定他们真的是鬼。”
柳小明微微抬高了声音。“这叫恐怖,不叫有意思!”
“有意思跟恐怖并不互相排斥,”刑若薇道,“这件事又恐怖又有意思。”
柳小明没声音,大概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了刑若薇一眼。
刑若薇道,“不过,她跟颜七山仍然有一个不同点。”
柳小明大概点了头,“对。洛文佳有亲人有朋友有人记得她,而颜七山却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消失以后,就谁也不记得这么一个人了。”
视频那一端,住在宿舍楼隔壁间的两个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阵,这一端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程楚歌在阳台上抽烟。
身形掩在夜色里,烟雾半遮了表情,指间烟头是红烫的一个点。他的屋子一向是干干净净的,此时,脚下却凌乱着散了好几个烟头,风小,连烟灰也吹不散。
手里烟头陡然变亮,尼古丁入喉,也入肺,身体里绕了一圈,什么也没化开。
连指尖都在疼。
又一根燃到了尽头的香烟落在地上,没声响,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子,可能是没拿稳,也可能是它有点滑,盒子掉下去,嗒的一声,在地上低低扬起一阵烟尘。
倚着阳台的年轻人没俯身去捡,垂着眼睛,没动,神色不明。
没开灯的屋子里,电脑视频那边的两个人已经从身份可疑的洛文佳和颜七山说到了镜子杀人案中的受害人秦时,一个性情豪爽的生意人,有一副侠客心肠,当年是因为救一个女孩而被人污蔑入狱的。
出狱后他做起了生意,运气很好,家底渐渐殷实起来。
“不过……”柳小明迟疑着说道,“上周我跟老大查过秦时店里的账目和他的银行私人账户,有点奇怪。”
刑若薇道,“他账目有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柳小明道,“店里账目上没有假账,没有欠款,所有项目都能轻轻松松追查到根源,每一个都清清楚楚。他的私人存款里偶尔会有几笔数目惊人的进账,但也都有再合理不过的原因,什么古董街上意外淘到了宝之类的。”
“所以呢?”
“太轻易了。每一笔账目的相关信息就像被人事先整理好了放在你手边一样,一查就查出来了,而且一眼就能望到头,什么都清楚明白。”
刑若薇想了一阵。“但也说不定是因为秦时确实是一个心思很简单的人,所以他的账目也很简单,干干净净,一目了然。”
柳小明语气里显然不太确定。“大概也有可能吧。”
他并不太相信世上会有这么简单的账目和这么简单的人。可目前看来秦时的账目却根本没有破绽。
两个人说完了秦时和他的账目,又说起受害人家里十四岁的少年秦越越,人还没长大,家里出这么大的事,真是可怜。
他们从这个点讨论到那个点,又从那个点讨论到下一个点,这桩离奇的镜子杀人案错综复杂,看起来是什么都有问题,但偏偏又暂时说不出这问题究竟在哪里。
然而他们说得热闹,屏幕的另一端,临冬苑公寓这边却始终没有声音。夜已沉了,屋主人站在阳台上,像是半融进夜色里。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里传来柳小明试探似的声音。“老大?”
阳台上的年轻人嗯了一声。
“喔,你还在啊,”柳小明像是松了口气,可立马又犹犹疑疑起来,小心道,“呃……你没喝酒吧?”
“没有。”
“喔……那,你下午去A大,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
“喔……”
柳小明不说话了。
这下子,屏幕的这一端和那一端都沉默起来,一时间,静得能隐隐听见远处夜出的鸽子翅膀扇腾的声音。
过了许久,是刑若薇先开了口。她听上去很困了。“时间也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吧。”
这边没声音。
于是她加了一句。“楚歌?”
“嗯。”
“那我们关视频了。你早点休息。”
她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知道有些人是劝不了的,说什么都没用。
视频断了。
没了正在运行的程序,不多久,电脑屏幕黑了下去,待机了。
屋里不再有光。
寂静里,床头柜上的某个盒子里有个灵魂正安静地等着要进他梦里。
物灵们也在等。
这屋主人前几天不在家,它们清不了烦恼瘴气,他被那东西缠了好几天,显然心情糟糕极了。
等他进来睡了,它们静悄悄地把瘴气扫干净,他会稍微好一点。
然而他就那样在阳台上静静地站了一整个晚上。
临到日出前,他缓步去客厅拿了扫地机器人过来清理地上的烟头,自己进了浴室。
-
许愿周五早上是带着黑眼圈走进办公室的。
等了一晚上没合眼,虽然没等着人,但好歹他日出前离开了卧室,没逮着她化作人形。
——不然真是没了夫人又没了命。
“早,刑队。”
许愿打了个呵欠,往沙发上一坐,只觉得沙发柔软无比催人入眠,一阖眼就能睡着了。
“早,小红。”
刑若薇仍是在办公桌后面看案件照片,很认真。看得出她对青山园这个案子很感兴趣也很下工夫。
电话铃响了。
刑若薇以为又是无聊的骚扰电话,随手拿了听筒,按下免提键。
然而——
不是古怪的滋滋声,桌子上也没出现人彘娃娃印子。
是齐秘书的电话。
——刑若薇认为后者显然比前者恐怖多了。
齐秘书的声音永远是冷冷的。“刑九队。”
“……在。”
“秦队长通知你,马上收拾行李,随便带个人陪你,今天天黑以前赶到H省古籍失窃案现场。”
刑若薇一怔,微微抬高了声音。“我?”
“你。”
“为什么是我?”刑若薇把手里的案件照片丢在桌子上往后一靠,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她对那种写得密密麻麻的无聊欧洲古籍毫无兴趣,对究竟是哪些无聊的人偷走了那些无聊的书更不感兴趣。
更何况前几天程大顾问在那边走了一趟,所有的线索都整理好了,剩下的只是些繁琐无聊的排查工作。
齐秘书道,“不知道。”
“那……”
齐秘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但秦队长是这么说的。”
然后,不等刑若薇反应,齐秘书把电话挂了。
滴——
刑若薇:“……”
她咬牙看着手里的电话听筒,几次把手伸向拨号盘,似乎是要给自己讨个公道,但——“但秦队长是这么说的。”
秦队长。
……她怂了。
听筒往电话上一搁,短发的年轻小队长靠在椅背上仰天长叹。
办公室里两个姑娘,一个在沙发上,一个在椅子上,两张脸都是耷拉着的,一个是因为困,一个是因为烦。
刑若薇忽然严肃道,“小红。”
趴在沙发上的许愿有气无力。“啊。”
“你觉得程顾问怎么样?”
许愿吓了一跳,立马坐直了身体,清醒了。“啊!?”
“让你跟着他,能忍吗?”
“……啊?”
刑若薇又叹了口气。“我被安排出差到H省去查那个无聊的欧洲古籍失窃案,那地方很偏僻,住的条件很差,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去。正好程大顾问家的助手是个古典学博士,不拎着他去简直可惜了。”
“啊……”
“但是,借走了他的助手,总不能……”
刑若薇没说出来,但那意思是显而易见的——总不能不还吧?
借一个助手,还什么好呢?
——当然是还一个助手。
许愿一想——柳小明作为程楚歌的助手,那可是字面意义上的近距离相处,每天都待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吃饭也是在一起。
她可以取代柳小明的位置。
瞬间没了困意。
虽然之前布娃娃守护灵提醒过她不要跟程楚歌走得太近以免被那个聪明人看出破绽,但是……管它呢。
朝九晚五,每天八小时的共处,而且是一对一。
她很矜持地说了好。
刑若薇于是给程楚歌的533室打电话,按的是免提。
她先说了想跟他借柳小明去H省查失窃案。他问柳小明想不想去,柳小明说行,于是他也说了可以。
然后,刑若薇说,“我这个人是很有原则的,带走了你的助手,我也不会让你吃亏。我们家小红暂时交给你。”
许愿心跳个不停。
刑若薇又道,“她虽然年纪小,但很聪明,可以帮你很多的。”
许愿仍是心跳个不停。
然而程楚歌那边根本没有犹豫。他说——
“没必要。”
然后他挂电话了。
刑若薇:“……”
许愿:“……”
许愿:“!!!”
-
半个小时后,准备出差的刑若薇和柳小明回宿舍收拾行李去了,而没了自家上司的小助手“天兰仙”站在人事处的大办公室里。
刑若薇出差,程楚歌又不要她,理所当然地,她被安排到杂事最忙碌的人事处来打杂,一会儿是把这个那个报表送到某某某办公室,一会儿是把那个这个表格复印三份,一份A4纸大,一份B5纸大,还有一份也是A4纸大。
入职的第七天,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被人使唤得团团转。
再次被斤斤计较的齐秘书冷嘲热讽一番后,许愿暗地里咬碎了一口小白牙。
——程楚歌,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