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珏被人放在心上之后,兰沁禾就不栓着她了,饭桌上把她推到了年轻的公子小姐那堆,自己坐在九王爷旁边。
虽然看似大家其乐融融不分彼此,但是在座位上可见端倪。
兰沁禾那桌的中央的是九王爷,他左边是简世子,简世子是三公主的长子,兰沁禾的郡主头衔虽然和他是同一级别,可他才是真真正正的皇室血脉。
右边是兰沁禾,她的右边是南立候。南立候去年继承了她父亲的爵,在这一屋子里是仅此于兰沁禾的地位。
席间他们四个是挨着说话的,旁的人虽然偶尔也同他们说笑,可并不长久,各个小团体之间都有天然的屏障,无法横跨。
纳兰珏坐在右下角的桌上,兰沁禾时不时瞥她一眼,见她安好也就放心了。
“真有这等事?”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没见着这个月秋家的小子女儿们都没出门吗,是真的被秋老太太教训了。”
九王爷刚把上个月秋家宴的事情说了,简世子听了忍俊不禁,南立候直接取了小酒杯倒上酒给兰沁禾,沉着嗓子抬高了下巴,做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来,冷冷地问,“姑娘姓名?”
兰沁禾无奈,九王爷直接越过她,伸长了手把那酒杯接过来,娘里娘气地比了兰花指,“啊,记我的名字吧。告诉你家主子,就说禾姑娘拿了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一唱一和笑得前仰后俯,九王爷笑得最厉害,他乐得直拍兰沁禾大腿,接着顺手搂住她的腰,“禾姑娘,一两银子一晚未免太便宜了。爷买你一个月,给你一百两成不成啊?”
“有这等的好事?”兰沁禾故作欣喜,“说好了,往后六十年我都住在你这儿,赶紧给钱。”
“有这么好的宅子住,整日都吃吃喝喝的,那我也要留下来。”南立候跟着道,“我比禾姐姐贱些,五十两一个月,你要付现银。”
“你俩干脆一辈子住里面,还能结伴说话。”简世子撑在桌上,笑着对她俩道,“可巧了九叔没有王妃。”
“呦,这可不行,我夫君还在家里等我呢。”南立候灵光一闪,扶着兰沁禾的肩膀忽然道,“不过这主意不错,禾姐姐你干脆和九爷一块儿得了,以后我们也不用郡主府和王爷府两头跑,乐得方便。”
“合着我同他在一起,就为了方便你们少跑点路?”兰沁禾哼笑一声,“你干脆请九爷建个屋子,把大伙儿全安置进去,以后哪都不用跑了。”
“我倒是愿意,这样以后就能天天和你们一处,就怕你们不乐意。”九王爷还搂着兰沁禾的腰,一时忘了松手。
他对着兰沁禾道,“不过她说的在理,你天天这个瞧不上、那个不喜欢,但同我一块儿长那么大了,不说喜欢,总归不讨厌我吧?
你都这个年纪了,别一天到晚惹万阁老和兰将军担心,不如先嫁过来,咱们还像平日那样处,日后要是看上了谁,咱俩再和离,或是把他接进来也行,但凡是你瞧得上的人,一定不会差,咱们还能多个郎君一道同玩。”
九王爷自己也是被催得没办法了,他是很乐意兰沁禾嫁进来的。
他自觉这个法子一举两得,他和兰沁禾以后就都不用遭罪了,还能天天一块儿玩,多好。
兰沁禾拂开他的手,“这倒是个好法子,可我母亲一早认定了,我绝不能出嫁,只能娶人。”
“况且你们不知道,我早有看上了的美人儿,现在要为他守身如玉呢。”
“谁?”南立候满眼放光,一下子激动起来,拍着手大喊,“各位听听,咱们西宁娘娘铁树开花啦!”
“小妮子嚷什么。”兰沁禾笑着去拧她的脸,“我开花有什么用,人家可不稀罕。”
“哦?哪位英雄竟是不给咱们西宁娘娘面子。”简世子也来了兴趣,“若真有这般的豪杰,我是一定要认识认识的。”
“别介。”兰沁禾叹了口气,“我且郁闷着呢,别拿我打趣。”
“你这么一说,就叫人更想知道了。”九王爷直接侧过身子看她,“到底是谁,这天下还有人敢拒绝你?我看就算是后宫里的贵妃娘娘们,只要你说,太后都会赏了你。”
众所周知,所有王公贵族中,除了九王爷,就属西宁郡主最讨太后的喜欢。
兰沁禾摇头,眼里带了抹温存的柔光,“就算是杨贵妃在世,也比不了他的风情。他不是谁能一句话就摆布的,再说了,我也不想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我。”
这样的神情还从未在西宁郡主面上出现,几人看了咋舌,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把见惯佳人才子的西宁郡主勾走了魂魄,相比一定是貌比潘安、才比杜白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九王爷问。
兰沁禾眸光微闪,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着玉箸,开口道,“是今年的事,你前不久也见过的,那人嗓音极好听,我都想一辈子把他留在府里。”
她似是无意识地动着手上的玉箸,九王爷见了一拍掌,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
“啊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
兰沁禾唇边笑意愈深,不动声色地瞥向了九王爷。
她说到这个份上,九爷就该说出那人名字了。南立候的嘴是关不住的,等今日宴一散,全京城便也知道了。
“是今年新去你府上的那个、那个……”九王爷想了半天没想起名字来,“就是那个扮花旦的!”
简世子稍想了想,“你是说秦玉?”他点点头,“确实长得好看,最难得是一身青竹澈水似的气质,倒不像是个戏子,更像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公子。”
兰沁禾笑而不语。
“哎呀,难怪年初我问禾姐姐讨他,禾姐姐都不愿意。”南立候调笑着,“原来是暗藏了私心?”
“哪里是我不愿意,是他自己跑来跟我说不想去你那儿。南立候府里百花缭乱的,人家不敢踏进去,你倒还好意思说我。”她却并未直接否认南立候的话。
南立候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性子。她娶了正经的夫君之后还招了不少侍妾,男男女女的都有,每日院子里热闹极了。
“好呀,这会儿臊了就开始找理由,我明儿就满大街地贴告示,告诉全北京的人,咱们的西宁郡主府要有喜了。”
兰沁禾端起桌上的汤来,轻轻抿了一口。
她正想有人把话传出去。
几人有些惊讶,虽然一个戏子不可能嫁给兰沁禾做正夫,但好歹终于后院住了人,这是郡主府开天辟地头一遭,实在让人惊奇。
就着这个话题,四人又笑闹了一阵,等吃完了饭,听了两处戏后,有的告辞回去了,有的留下,进屋里开始玩牌。
纳兰珏不会玩,她先是坐在兰沁禾身后,看着兰沁禾桌边的钱,问她,“娘娘,你很会玩这个吗?”
玩的是天九。
“你家娘娘明面上看着风光霁月的,其实这些个下三流的东西玩得比谁都好。”九王爷一边摸牌一边损自己的青梅竹马,“她就是个衣冠禽兽纨绔子弟。你等着瞧,看她一会儿这个匣子满起来,就缠着让她给你买脂粉首饰去。”
“九爷这话听得让人惶恐。我是衣冠禽兽不要紧,可人以群分,爷可别把自个儿也骂进去了。”兰沁禾笑意不减,摸完了牌,拿了几吊钱给纳兰珏,“你也去玩一会儿,不然光看着我们打怪无聊的。”
兰沁禾这话一出,隔壁的桌子上就站起两个小姑娘跑来拉纳兰珏,“是呀纳兰妹妹,我们这儿刚好缺人,你过来同我们一起。”
她们过来之后,纳兰珏分明看见他们原本四个人的桌子上,下去了一个,并不像她们说的“刚好缺人”。
虽然看似乐和,但其实谁都留着心眼。
“我不会玩。”纳兰珏说。
“没事儿,你过来,我们教你,玩两把就会了。”
“就是,快过来呀。”
纳兰珏被拉着走了,她被两个小姐一个少年围着,叽叽喳喳地在讲规则。
这一边兰沁禾已经打完了两把,可她匣子的钱并未如九王爷所说,反而少了不少。
“咦,今日我是走了什么运气。”相反,九王爷那里的钱是越堆越满,连他自己也惊喜不已。
“开门红,好兆头。”简世子嘴里说着好话,他微微抬眸,对上了兰沁禾的脸,浅浅地勾了勾唇。
兰沁禾仿若不觉,只当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难得我今天牌运这么好,我可不能放过你们。”九王爷来了兴致,“熙儿拿酒来!”接着转头对着另外三人道,“光赌钱有什么意思,横竖桌上就两三百两,两件衣服的钱罢了。我们玩个有意思的,谁输了就喝一杯酒,最后输得最厉害的那个人,再多罚一整盅。”
南立候撅着嘴巴,“又是喝酒,你怎么不干脆罚我们喝醋算了。”
“诶,你要是愿意,也行啊。”
“谁说我愿意了。”
“那还是喝酒。”
南立候哼了一声,“天天吃酒吃酒,你可真是……干脆在这屋挂个匾、写上忠义堂得了。”
“挂忠义堂?”简世子打趣道,“那我要当玉麒麟。”
“呸,什么玉麒麟,我还金凤凰呢。”
兰沁禾理着手里的牌,偶尔搭句话,“既然今儿是九王爷做东,那我们就都听东家的,按照他的规矩走。”
“这就对了,”九王爷嘻嘻一笑,“怨不得是我的王妃,还没过门就知道帮夫君说话了。”
兰沁禾笑着骂了他一声。
屋子里象牙牌的碰响悦耳清脆,噼里啪啦地好不热闹。玩了一个多时辰,旁边的酒壶已经空了满满一地。
简世子无奈地看着已经醉倒了九王爷和南立候,对着兰沁禾道,“我看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的是。”兰沁禾也玩累了,吐出口浊气,松了松手腕,接着唤来王府的丫鬟,把九王爷扶起来回房歇息,那边南立候的家仆也抱着她上了回去的马车。
简世子临走前,对着兰沁禾弯了弯眸子,意味深长道,“好姐姐,你可不能藏拙,有什么好的法子别瞒着我呀。”
“这算什么好法子,你安心读你的书去,别一天到晚跟着九爷钻研这些。”兰沁禾揽着纳兰珏的肩膀上了马车,“我先走了,下次还席再叫你们出来。”
“禾姐姐走好。”简世子摇了摇手,等她的马车走远了,自己也骑马离开了。
西宁郡主的马车内,纳兰珏好奇地抬头问兰沁禾,“娘娘,刚才他叫你不要藏什么?”
“一点小玩意儿罢了,没什么。”
兰沁禾今日不但没有赢钱,反倒输出去了三十两,南立候那边给了十两,九王爷那边又给了二十两,之前九王爷为了堵她的嘴给的二十吊钱,正好又回到了主人手里。
这样的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譬如简世子,从一开始他就明白兰沁禾是刻意的。
兰沁禾确实是故意的。
九王爷毫无城府,但玩牌玩久了,在堵桌上向来不动声色,可他控制的了表情,控制不了下意识的小动作。
在桌子底下,每当他的脚朝前踢时,兰沁禾就明白九爷这把牌不行了;当他腿脚左右轻晃,那就是手气不错。
这并非九王爷一人的习惯,常人大多会有。兰沁禾靠着这个大致就能控制自己的走向。
说是打小的情谊,可这些王公贵族都是要哄着的,尤其是九王爷,尊贵到顶尖的人,兰沁禾得把他哄得开开心心的才行。
她只是个外封的小郡主,哪里敢和皇上的亲叔叔比。
“对了,今儿后面都没见你到我跟前来,是赢了钱了?”兰沁禾记得她就给了纳兰珏两吊钱,小丫头一次都没过来问自己讨。
“嗯。”纳兰珏从怀里拿出个大元宝来给兰沁禾看,“他们说零零碎碎的太不方便了,给我换了这个。”
她还没搞懂这个世界的钱是什么样的,于是问兰沁禾,“这个是多少?”
兰沁禾一看,忍不住笑着摸纳兰珏的脑袋,“好丫头,给了你两吊钱你换来了五十两?你还真是不客气,人家回去都得气死了。”怕是把那桌的钱全都掏空了。
纳兰珏本来是想给娘娘的,听她这么一说,便道,“那我还回去?”
“留着吧。”哪能给人家还回去,“也算是留个纪念了。”
“对了娘娘,”纳兰珏又想起今天他们说的话,“您要和那个唱戏的结婚吗?”
兰沁禾摸了摸她的头,“还不定的事儿,我愿意,人家可未必呀。”
来九王爷玩了这一天,她所要的结果就是这一句能传到慕良耳朵里。
关于秦玉,兰沁禾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慕良若是真喜欢自己,那自然明白她的话中的美人儿指的是谁;若是不喜欢,她回去立刻娶了秦玉,只希望能让九千岁息怒。
娶秦玉,就是在向慕良表明态度,兰沁禾不会纠缠于他。到时候再负荆请罪,不管是出钱还是磕头还是让慕良把她打一顿都行,只求他忘了那件玩笑。
兰沁禾不敢想象,如果慕良对自己无意,那她那日的昏头,会给兰家带来怎样的麻烦。
……
回到屋里天已经彻底黑了,兰沁禾让人带纳兰珏去睡,自己拿了壶酒,坐到了外面。
一整天都在玩闹,那么多人闷在一间屋子里,她现在想出来换口气。
今日喝了整整七.八壶,这会儿兰沁禾脸上一点醉色都没有。她酒量确实好,可并不是一开始就好的。
经历了不知多少场这样的聚会,她也曾三杯就倒、半壶就吐得天翻地覆,可到了现在,已经再难醉倒了。
过完了今天就是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酒,抬头看见天上的明月,没有被乌云遮住一丝,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夜晚清冷,但冷得干净、透彻。
兰沁禾提着酒,坐在了走廊的栏杆上,曲起一条腿踩在上边,抬着头在月中找桂影,耳边是秋虫的鸣声。
深秋的这个夜晚,褪去了喧嚣,宁静非常。
忽地,有丫鬟抱着两个卷轴过来,对着兰沁禾欠了欠身,“娘娘,今儿打扫的时候奴婢看见这两幅画有点潮了,您看是扔了还是重新安置?”
兰沁禾回头,“什么画?”
丫鬟依言上前,将盒子打开,露出两个发黄的画卷来。
兰沁禾将酒杯放到一边,拿起一副来缓缓展开。
人像画,伊尹像。
她眼睫一颤,半瞌了眸子,将画卷好放回了盒子里。
“扔了怪可惜的。找个干燥的地方,把它们封好吧。”
“是。”
女子失了力气,朝后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她捏着小巧的酒杯,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脸上没有平日惯有的微笑,眉宇间隐约萦绕着些许的寂寥。
半晌,她轻轻一叹,无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1.伊尹,商朝的社稷之臣
2.忠义堂:水浒传里梁山的议事堂;玉麒麟:一百单八将中的卢俊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