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楼下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闲得没事做的邻居们也都抱着臂膀三五成群的对着大门外的两辆汽车指指点点。
马大妈一见今天这么热闹,就不把马大爷搬出来了,她自己在外面卖汽水,一个劲的喊:“好喝的桔子汽水,一毛钱一瓶!”
于英达今日是特意来帮忙的。他知道祝家没有车,这才特意向廖太太说情,把廖家的汽车借出来了一辆。他与廖先生和廖太太都是好朋友,借辆汽车还是很容易的。
廖太太也真心的对他讲:“你现在也有些年纪了,该考虑一下家庭的事了。你不要瞧祝女士年纪大又有两个女儿,但她才是那种可以过日子的女人。当年姓杨的一个穷鬼瘪三,毛都没有一根,祝女士要追求爱情就肯下嫁!可见她这个女人啊,容易被爱情打动。你往日来往的那些女人眼里都只有钱,不会用心待你。”
于英达自己也很明白,外面都说穷苦人老实不爱财,这才是大大的瞎话!越穷的人,越爱财。他自己穷得卖了一辈子身,现在开着小汽车,住着小公馆,身上穿西装,家里请佣人,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穷,还是爱财。一颗心里有多少真意,他自己最清楚。他看着廖太太与廖先生,那都不是在看人,那是在看喂狗的主人。
他就是那条狗。
真心?好奢侈的东西啊。跟钱比,当然是钱更好。
若是有人给他钱,让他去出卖廖先生和廖太太,他是绝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可惜廖先生这个救火队队长位卑职小,这等曹操求将的事一次也没发生过。
以前他被廖先生带去参加酒会,招待客人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这么想。
真可惜。
跟廖先生比,女人总是更加心软。他年纪越来越大之后,能为廖先生出力的地方就少了。廖太太就想着给他找一个归宿。
在廖太太心目中,当然是他比祝女士更加是“自己人”。
当然,其中也不乏女人嫉妒同类的心。
廖太太将他介绍给祝女士,千方百计的替他找机会,还教他如何讨好祝女士。
于英达本来只有三分真意,但现在慢慢的,他竟然真的渴望着要与祝女士结成夫妻了。
他甚至还设想过有两个女儿喊他爸爸的场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他从此变成了一个体面人,不是贵人席榻前的玩物,赤身倒酒点灯的漂亮东西。
他真的很想很想,做一个体面人。以后死了,葬在一个有后代会来祭扫的坟地里,以后每年都能看到子孙后代来坟前磕头上香。
所以,他并不想逼迫祝女士。他希望让她慢慢体会到他的真心。
廖太太说的许多主意,他都没有听从。
他在祝女士这里,是一名叫做于英达的绅士。
所以,哪怕今日他的好意落了空,他也没有纠缠,让人看笑话,让祝家难堪。他马上把车停到远处,再下车来与司机让烟说笑,然后才回到楼上报喜信:“外面有一辆福特汽车,讲是来接祝女士母女去参加宴会的。真是好风光啊!”
于英达上楼这么一讲,围着祝颜舒的太太们都应和的欢叫起来。
廖太太推了一把祝颜舒,笑道:“你这东西,竟然找了这么一个好女婿,真是叫我嫉妒啊!”
祝颜舒笑着说:“现在讲究自由恋爱,我哪里管得了?再说,廖太太你最清楚,我那女婿之前就租我家的房子,一个穷学生。我哪知道他去年毕业进了财政局就得了贵人青眼?”
穷小子鱼跃龙门,这种故事大家最爱听了。
立刻七嘴八舌的追问。
祝颜舒就讲出一两件趣事给他们听:“燕燕爱吃饼干,我家就常常买来给她吃。可是她竟然把饼干偷偷包了拿给苏先生吃,还是我家张妈说饼干现在吃得太快,我才发现的!还有啊,燕燕爱看书,也爱在我的钱包里拿零钱出去买零嘴,我隔上几天也会给她一两块钱花,结果她把这钱全都借给了苏先生。哎哟,气得我哟,打又舍不得打,可不是只好把她嫁过去了?”
太太们听了这样的趣事,笑声尖的要刺破窗户。
富小姐爱穷学生,好戏,大戏!
廖太太笑得最大声,指着祝颜舒说:“像你!母女两人一个样,有多少钱都能叫男人给哄了去!”
祝颜舒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挥掉她的手,气哼哼道:“我那是瞎了眼!再说,燕燕的运气比我好,苏先生现在风光了,买了好大一颗钻戒来求婚,我才答应的。”
听到钻戒,众太太又高潮了,尖叫不断,都说要看钻戒。
祝颜舒轻描淡写的说:“也没有多大,我看也就两克拉。”
廖太太中肯的说:“那也要七八千块,好一点的上万都有可能。你这个女婿真是不错,这回和平饭店也是他订的桌?”
祝颜舒点点头,长长的叹气:“我本来只想要自己家人开一桌,吃吃饭就好。他说要请何秘书,席面小了不好看,我就叫他去张落,结果他就把桌开到了和平饭店。我哪里掏得出来钱?卖了这幢楼还差不多。最后都是他付的,也不晓得他哪来的钱?”
祝颜舒一脸茫然无知,廖太太便认认真真的给人科普讲解,周围的太太们也都凝神细听。
廖太太难掩酸意:“你可不要小瞧财政局,他们那里的人管着金库呢。你那小女婿,随便签一个数,钱就能领出来了。财政局的白条子是真的钱,可比别处肥多了。”
祝颜舒这才恍然大悟,又说:“那他还说以后结婚了也要住我这里?还让我腾一间大点的房子做新房。唉,要不是最近租户都快跑光了,我还不晓得新房从哪里变出来呢。”
廖太太本来正为祝颜舒捞了这么一个多金又上进的女婿而眼酸,再一听这女婿回头就挖丈母娘的墙角,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精明的很,以后祝颜舒要出的血多着呢,说不定这幢祝家楼都保不住,立刻便心平气顺了。
她笑道:“祝家楼这种位置的房子掏钱也买不来啊,他就是有千金万贯,也没办法买这条街上的房子。反正你也舍不得女儿,就让他们一起住又如何呢?”
祝颜舒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燕燕那么小,我哪里舍得?大家一起住还热闹些。”
廖太太抚着祝颜舒的肩笑着说:“你啊,可真是老样子。”
她给于英达使眼色,叫他过来坐到祝颜舒旁边。
于英达摇摇头,只站在她身后。他的身份在座的人都知道,站在这里也没人在意。
廖太太只好替于英达说好话:“英达这个人,心最软,人最好了,对女人最体贴。我出门,儿子女儿都不肯来,只有他跟着。”
祝颜舒笑着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
张妈过来说:“二小姐准备好了。”
祝颜舒勾头看了一眼钟表,连忙说:“十点半了,咱们快走吧,十二点开席呢。”
这么一说,客厅里的女人都作鸟兽散。她们都要赶紧下楼,自己招黄包车赶去和平饭店。廖太太虽然带她们一起吃祝家的酒席,可没保证车接车送,想去,自己坐车。
廖太太稳坐不动,于英达也就没动。
这时杨玉燕和杨玉蝉出来了,两姐妹一亮相,顿时就把这客厅给照亮了。
青春逼人。
祝颜舒与廖太太不能跟青春少女比漂亮。祝颜舒还有收获自家地里的白菜的快乐,能平心静心的欣赏两姐妹的青春之美,廖太太的心里就难受多了,她像一个恶婆婆,对着杨玉燕招手:“好漂亮啊。燕燕,过来叫姨姨瞧瞧。”
杨玉燕就走过去,端庄大方的问好。
“廖太太好,于先生好。”她甜甜一笑,十分可爱。这可爱不止能击中苏先生,于英达也隔空升起了贷款父亲之爱,伸手掏出口袋里的红包塞给她:“恭喜你,拿着吧。”一边很周到的给祝颜舒说,“一点心意,只放了五十块,让燕燕做个零花钱好了。”
五十块确实不算多,要是五百块,祝颜舒就要拦住了。此时她只好点点头,笑一下,说:“让您破费了,一会儿一定要多喝一点!”
杨玉燕的两只手上光秃秃的,廖太太故意问道:“听说你的未婚夫那个苏先生送了一只钻戒,怎么不见你戴?”
祝颜舒说:“在我这里,燕燕,你现在戴上吧。”她从钱包里拿出一个锦盒递过去。
杨玉燕接过来说:“现在就戴?”
祝颜舒:“又不是当着神父发誓要苏先生亲自给你戴?这只戒指就跟聘礼差不多意思,早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了,戴吧戴吧。”
杨玉燕就打开盒子,戴上了那枚方糖。
于英达夸道:“好闪的钻石啊。太太,您看。”
廖太太探身去看,然后又捧着杨玉燕的手看,最后评价说:“倒是挺净的,成色不错。我看,也值个一万来块吧。”
她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杨玉燕,无奈实在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
只见这位少女年方二八,穿一身粉色的旗袍,袍子上大片大片绣着白色的花朵,仿佛身上落满桃花。
她烫着公主头,规矩整齐的卷子拢着她年轻的面庞,让她像真的公主一样贵气。
粉白的面颊上是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眉毛罩在上面,她的眼睛像会说话,闪着光。
描画得鲜红的嘴唇像一颗樱桃,嘴角好像一直带着笑。
她不必太多的首饰装点,青春是最好的装饰物。
更别提她还有一颗大钻石。
和一个明显已经对她着迷的年轻男人。
廖太太实在不喜欢像杨玉燕这样的女孩子。她以前灰秃秃的时候还挺讨人喜欢的,现在打扮起来就变得精明了,像是会勾引男人的样子。偏偏男人就是会被这样年轻漂亮的女人吸引,爱情就像她手中的武器,总会有男人上当受骗,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心甘情愿的付出身上所有的钱。
廖太太还是喜欢以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样男女都不得见面,男人就不会被年轻女人勾走了。
她左右一望,看到了杨玉蝉,立刻眼前一亮,对祝颜舒讲:“你可不能偏心呀,燕燕穿的这么好,小蝉怎么穿得不像妹妹这么好看?”
杨玉蝉的衣服也是当时一起新做的,只是她又不订婚,所以挑的两条都是偏重平时也可以穿的。今天她身上这一件就是一件黄色的旗袍,也绣了花,只是没有杨玉燕那身的花朵大。
杨玉蝉闻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骂廖太太挑拨离间,手段下作。
祝颜舒招手把杨玉蝉叫过来,搂在手里说:“大姐这身也很好看啊,不像我们年纪大了,脸上都有皱纹了,她们这个年纪,怎么穿都好看的。”
祝颜舒说着就抚着脸叹气,望着廖太太说:“瞧瞧,咱们眼角的纹都快织成网了!”一边说一边指着廖太太的眼角。
廖太太像被烫了一样,要怒又讲不出口,咽又咽不下。
于英达赶紧上来打岔:“时间不早了,太太们,咱们快些吧,不然开席要晚的。”
廖太太和祝颜舒这才休兵,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纷纷起身,拿好东西,一起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