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美人逛街可不是个轻省的活儿, 露华浓又是个格外挑剔的性子。殷渺渺陪他从摊子的这头逛到那头, 遇见了几个眼熟的同门,把自己在秘境里不需要的灵草和妖丹和人换了东西。
一连做了几笔交易, 露华浓还是没选到心仪的, 最后勉勉强强挑了两块石头:“拿回去养鱼吧。”
他养鱼是很讲究的, 好的瓷缸、含有灵气的水草、能恒定水温的鹅卵石……盆景的衬花没有,有形状外观合适的石头也算是个收获。
殷渺渺真怕今天逛了一天什么都没能给他买, 见他喜欢,也不管价格几何, 二话不说就给买了下来。
露华浓这才满意了。
殷渺渺又说带他去坐船, 他懒洋洋地睨她一眼:“不去。”
“今晚上天气好,我们可以看星星。”
“说了不去, 回去了, 累死了。”
殷渺渺没奈何,只好跟着他回去了,一进屋, 他就把新买来的破石头丢给她:“还你。”
“不喜欢了?”
露华浓解开外衫的系带,慵懒道:“用这净水石养鱼, 我的鱼能活几天?”
净水石, 冷门的一种矿石,作用顾名思义,可以净化水源, 然而修士一般自带水囊, 储物袋里随便塞塞就能不缺吃喝, 因此很少会有人注意。
“你去的地方少不了什么毒水火山,留着吧,许是哪天能够用到。”露华浓道。
殷渺渺要是还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今天他说是要给自己买东西,实则是替她去集市上捡漏了:“那个凝血草,你是认出来才要买的吧?”
“不然我还能缺花不成?”他似是觉得好笑。
殷渺渺叹了口气:“我是想带你去玩,不是想叫你替我挑东西。”
“可我很开心。”他从背后搂住她,心情甚是愉悦。那些苦心钻研过的玉简,那些死记硬背的画像,那些夜不能寐挑灯夜读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能够在修炼上帮到她的忙,他再高兴没有了。
*
在沉香阁里放松了三日,殷渺渺被任无为喊回了翠石峰。
“你最近有没有闭关的打算?”任无为开门见山。
殷渺渺想了想:“没有。”她有预感自己七破八是迟早的事,只要坚持日常修炼就行了,远不到闭关思悟的时候。
“那和你商量件事。”
事情是这样的,范天赐的死果然引起了龙泉真君的勃然大怒,王西和李东为了活命,自然事无巨细如实禀报。龙泉真君听完前因后果,对朱蕊在自家孙儿的死中扮演的角色十分怀疑,因此禀明了掌门要求彻查。
就在殷渺渺和露华浓困觉的时候,任无为已经为了这件事带着朱蕊去过天元峰了。
龙泉真君要求用“辨魂针”对朱蕊进行测谎,任无为当然不同意,辨魂针是直接作用于元神,虽说不如邪修的搜魂来得阴损,也会对神识造成伤害,朱蕊不过炼气,一用辨魂针,恐怕就得废了。
两人在天元峰里争执了半天,最后因为苦无证据,龙泉真君只能要求朱蕊去“思过洞”里三年。
思过洞是冲霄宗用来惩罚弟子的禁地,有寒洞、炎洞、毒洞、蛇洞的不同处罚。任无为坚决反对,最后掌门打了圆场,让朱蕊意思意思过去三个月,选的也是最温和的“寒洞”。
范天赐毕竟是龙泉真君的独孙,要不是苦无证据,要了朱蕊的命都不为过,思过洞里待上三个月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师父担心萃华峰动手脚?”殷渺渺领会了任无为的意思,思过洞内的寒冰烈焰毒气都是靠阵法施展,若是人为调整了力度,朱蕊不死也会废了。
任无为唉声叹气:“是啊,所以我想问问你高不高兴接个思过洞的任务,好防着他们一手。”
看守思过洞的任务既枯燥又没有油水,不是什么好选择,不过殷渺渺身为亲传弟子,本来就需要完成一定的任务,倒不怎么挑:“行。”
任无为道:“那我就给你安排一下。”执法堂和思过洞的关系密切,他把自己徒弟塞进去不是什么难事,“难为你了。”
“这有什么,我正好可以安心修炼。”殷渺渺浑不在意。
她给露华浓发了张传讯符说明原委,收拾了东西去思过洞报道。
思过洞位于冲霄宗的边角,每座山上都布着不同的阵法,因为任无为的暗箱操作,她被安排到朱蕊受罚的寒洞看守。
值班的地方在山腰的木屋,四面墙壁上悬挂着不同的玉牌,且有不同的编号,例如寒甲一就代表寒洞甲层第一号洞穴,越是位于上面的洞穴,惩罚力度就越轻。
思过洞的规矩是三人同时值守一山,以免有人徇私报复触动阵法。另外两个值班的弟子都属于内门,对新来的殷渺渺态度很平淡,客气地点了点头就各自修炼去了。
殷渺渺不以为意,正好落得清净。她先找到朱蕊受罚的寒乙五,确定阵法一切如常,这才安心值起班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萃华峰的人不知是忌惮殷渺渺,还是觉得在宗门内下手易被察觉,迟迟没有动静,思过洞里平静极了。
殷渺渺就借这个难得的清净时光打坐修炼,一个月后,突破了筑基七层,迈入了八层的行列。
就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心神不宁起来,眼皮子跳个不停,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修士的直觉多半都很准,她思忖片刻,决定去寒洞巡视一回。
她神识放开,除了关闭的洞穴内部,外面的区域逃不出她的感知。她一路慢慢走过去,值班的另外两个人一人在木屋里打坐,一人在偏僻处练剑,都无异样。
待走到朱蕊的洞口,感觉里面生机不绝,同样没有什么问题。
那么,奇异的不祥之感由何而来?难道是错觉?
*
沉香阁里,露华浓正在书房里翻看玉简。是的,他也有一个书房,在后厢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墙角灰扑扑的旧箱子里,实际上装着许许多多的玉简。
只不过,这些玉简都与修炼无关。除了解闷的奇志异闻和话本戏说,还有一些枯燥的丹药、灵植、妖兽介绍,除了专精此道的人,寻常人看了就要头痛。
但他最多的就是时间。
不用陪客人的间隙,他就会躲在这小书房里翻阅这些无趣的玉简,对修士而言枯燥乏味的内容,却是他接触另一个世界的唯一途径。
看话本里的主人公遇见险境,他会忍不住想,她也遇到过这样惊险的时候吗?身边有可靠的同伴吗?以她的能力,一定是可以化险为夷的吧。这么想着,唇边就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来。
她走的一天又一天,怎么打发日子呢?就是靠这样不着边际的幻想。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比起九死一生、苦苦挣扎的修士,他的生活无疑是安稳与舒适的,尤其是成名之后,就未曾出过锦绣繁华堆。
他拥有的灵石,或许比许多散修都要多得多。可有什么用?所有的一切都是身外物,他会老,会死,会不得不和深爱的人阴阳相隔。
如果有的选,宁可做个修士,能修炼就有长生的可能,就有和她长相厮守的盼头。
然而都是空想,一入缘楼仙途断。
露华浓轻轻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又走神了,这或许就是修士们所谓的心魔,但凡是有一丁点引子都能叫他想起来。
不想了,今天是个好天气。
窗外春光明媚,碧空如洗,一束粗大的光柱斜斜照入昏暗的室内,无数的尘埃在灿烂的阳光下漂浮,他怔怔看了会儿,不禁想到,他们这样的人,也叫“沦落风尘”。
真奇怪,为什么要唤之风尘呢?他想了想,见尘埃被清风吹散,忽而恍然,哦,大约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既卑微如尘埃,又命薄似微风都能吹走。
本系良家子,无奈堕风尘。
他轻轻笑了起来,微微垂下了头,在光影的明暗之间,在一个奇异又不经意的角度,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人?他诧异极了。
下一秒,剧痛从胸口传来,他垂下头,只见一截剑尖当胸透出,光洁的刀刃反射出太阳的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
只隔着云海的冲霄宗。
殷渺渺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转回值班的木屋去请假。安排三个人轮值的另一个好处就是无论是谁临时有事要走开一会儿也不妨事,她顺利地请到了假,准备回翠石峰看一眼。
骑着兔虎飞到半空,迎面飞来一张传讯符,她捏住一听,居然是白逸深发给她的:“速来悬壶院。”
殷渺渺一惊,拉着缰绳就换了方向。兔虎全力奔跑,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她心乱如麻,不由想到,白逸深不会好端端给她发传讯符,必然是莲生出事了。
可莲生在云光城里怎么会出事?她带着他出入无忌,谁不知道他是她的人!范天赐都死了,云光城里谁敢对他下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继而涌上来的是深深的担忧,她强自镇定,安慰自己道:白逸深会把人带回宗门,必然是还有的救,一定不会是想的那么糟糕。
胡思乱想了一刻,悬壶院就到了。
她跳下兔虎,急急忙忙奔进去,随便拉了个人:“白逸深呢?”
情急之下,她的声音变调尚不自觉,直把人家小姑娘吓了一跳,战战兢兢指了个方向:“那、那里。”
殷渺渺顾不得道谢,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看见躺在榻上的人的刹那,心跳都停止了:“莲生!”
守在一旁的白逸深比她镇定:“还活着,别急。”
殷渺渺脱口就问:“他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谁下的手?”一连三问不止,直直冲到床榻边,见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不禁膝盖发软,斜身跌坐在一旁。
白逸深见她一扫平时的淡然与镇定,替露华浓感到安慰,温言道:“我不知道,我本是去找他,路上突然心神不宁,加紧去沉香阁一看,却见他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好在一息尚存,喂他吃了复血丹,勉强保住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