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渺渺生性谨慎, 没有直接下山进林, 而是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眉黛, 低头在本子上画了起来。
为了方便,她将自己站立的山头定为“南”,面朝的方向定为“北”,从纸页的最下方开始记录。
把对面的山作为正北方之后, 白雪森林的地形就很好画了,南面的森林更密集一些, 时不时就有枝干裸露在外, 可以猜想这里的乔木应该生得十分高大, 而越是往北,露出的黑色就越少,可能就是灌木丛。
南北之间,有一条蜿蜒的河, 横绝了森林与对面的高山, 河水晶亮, 波光粼粼, 居然没有结冰。
殷渺渺在河流的位置标了个重点。
其他的地形均被大雪覆盖, 不甚明了,殷渺渺只草草画了几个标志就罢了手:“好了……你在看什么?”
她绘制地图的时候, 慕天光就站在一面光洁的冰壁前端详着什么,闻言便道:“你且来看。”
冰壁上隐约有什么东西, 殷渺渺好奇地走过去一看, 光滑平整的冰山断面上被人凿了一幅梅花图, 枝干遒劲,梅花傲然,是副身形具备的佳作。
殷渺渺打量了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想着光秃秃的雪山上出现一幅梅花图实在奇怪,不能确定是线索提示还是前辈的涂鸦,干脆原模原样画了下来。
“先记下吧。”她说,“说不定什么时候要用到。”
慕天光颔首:“下山吧。”
说来也是奇怪,翻过了这座起始的高山之后,生机渐渐多了起来。
殷渺渺意外踩到了什么东西,拨开积雪一看,竟是一朵萎靡不振的红色小花:“这是什么花?”
慕天光:“不知。”顿了下,勉为其难加了句,“低阶灵植。”
“我知道是低阶灵植,我只是没见过,也没在图鉴里看到过,所以一时好奇问了问。”殷渺渺翻个白眼,“没事了,走吧走吧。”
慕天光:“……”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飞英的问题会这么多了。
真奇怪,在风云会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她是个非常稳重端庄的女修,识大体,胸有沟壑,办事利落,(感情生活混乱),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没这么简……“小心。”
话比剑慢,音落之时,雪际剑已经挥出,直逼躲在雪下的偷袭者。
殷渺渺的反应也不慢,以雷法切断了它的后路,二人配合默契,将试图偷袭的妖兽拦了下来。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是只通体雪白的貂,身形大如老虎,两只小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很机灵,蓬松雪白的尾巴扫来扫去,带起一片雪沫。
“小家伙真可爱。”殷渺渺说。
慕天光:“……九阶妖兽。”
“是啊,皮毛真不错。”她睁开幻象金瞳,“我困住它,你下手。”
“好。”
这只雪貂虽有八阶,相当于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只可惜碰见的两人皆不能以修为论实力。
殷渺渺给它制造了个对手突然消失的幻境,已经开了灵智的雪貂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慕天光的雪际剑就到了。
冰寒之气来袭,它凭借本能起跳闪躲,剑气掠过尾巴,削走了一片皮毛。
殷渺渺:“……”
雪貂察觉到了异样,迅速从肛袋腺中喷出一股极其恶心难闻的气体,不幸沾染上的积雪顿时化为了黑水,俨然含有剧毒。
它身形庞大,却十分灵活,虽然看不见慕天光,却可以凭借气味分辨方向。
慕天光一边使用雪际出剑,一边护住周身以免沾染毒气,在灵力有限的情况下,远没有平日里那么从容自在。
殷渺渺见幻术的作用不大,立即换了魂术,以神识干扰雪貂的行动。
雪貂发出尖利的啸声,弃慕天光于不顾,转而向殷渺渺奔来,利爪如钩,直取她的心窝。
殷渺渺侧身避过,袖中的匕首往上一掠,刀刃刺入它的腋下,血液喷射在她的脸上,暖而腥气。
雪貂生性机灵,虽然吃了大亏,却不冲动,见他们不好对付,掉头就想跑。
可惜没有跑过慕天光的剑。
雪际从它后脑勺穿进穿出,径直把它钉在了雪堆里,顷刻间,地上的白雪被染成了嫣红。
殷渺渺走过去检查了番,神情莫测。
慕天光拔出雪际剑,甩干血水,抬头见她是这个表情,不由奇怪:“你……”电光石火间,想起来她之前说的什么“皮毛不错”,迟疑着问,“是想要它的皮毛?”
“是啊。”殷渺渺平静地说,“现在好像有点悬了。”
慕天光道:“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不太好意思,我们又不熟。”临时搭伴,最忌要求太多,她委婉地暗示了一下,没听懂也不能怪人家。
慕天光道:“你我既已结伴同行,不必客气。”
“要的,又不熟。”殷渺渺表情不变。
慕天光:“……”
寒风瑟瑟,雪沫飘飘。
殷渺渺提了雪貂,一点没觉得不自在:“炖了它喝汤?”
慕天光有种奇异的直觉,认为自己最好少发表意见:“好。”
一小场战斗下来,灵力基本耗尽,天色又晚了,正好扎营歇息。宿营的自然还是殷渺渺的帐篷,她剥了貂的皮毛,拿了锅炉出来炖汤。
炉子是烧煤的那种,直接架锅就能煮,压根不用拾柴火。
水是现成的,雪非常干净,煮沸了洗干净肉块,重新刷锅,倒入一葫芦的灵水,丢进调料块和肉,勺子搅一搅就可以等着喝了。
慕天光全程没能帮上忙,看皮毛丢在一旁,便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冷。”
她是火属性修士,天生近火畏寒,以现在的气温而言,在帐篷里穿着御寒的斗篷只能说不冷,想要夜里省点灵力,最好再加件衣物。而裹两件斗篷有点臃肿,来件貂皮大衣就帅得多了,赶路也好穿。
慕天光借着火光打量她,果然,她面色苍白,饱受严寒之苦,想了想,问道:“殷道友,能否伸出手来。”
殷渺渺懒洋洋地瞥他一眼:“干嘛?”
“我可以试着为你驱寒。”
别的男人说这句话,十有八九是想来个体温互暖,肉身相贴,慕天光说这句话,想也不用想,就是他练的心法里有什么特别的招数。
闲着也是闲着,殷渺渺可有可无地答应了,太冷,只高兴伸出五指。而慕天光本想搭着手腕,谁知她连手背都吝啬于离开温暖的袖口,犹豫片刻,还是握住她的指尖。
很柔,很软,很细腻,远不在他的意料中。细想来,他鲜少与人肢体接触,除却魅姬那回,竟从无与女修触碰的经验。
现在这么握着,身体无缘无故地僵硬起来。
殷渺渺何等敏锐,余光一瞥就晓得他浑身不自在,暗暗好笑,想起被他看光的窘境,报复似的在他手心里挠了下。
慕天光浑身震颤,触电般松了手,愕然道:“道友你……”
“干什么?”殷渺渺佯装被他的动作吓到,满脸惊诧。
慕天光抿紧了薄唇,表情凝重。
殷渺渺慢条斯理道:“是你要我伸手的,这会儿搞得我调戏了你一样,贼喊捉贼呢?”
他不作声。
“莫名其妙。”她冷哼了声。
慕天光知道她是故意的,但维持缄默。
帐篷里,熬着肉汤的锅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调料块里的土豆煮得酥烂,蔬菜吸饱了汤汁,咸鲜的香气喷涌出来,勾得人垂涎欲滴。
殷渺渺给自己舀了一碗肉汤尝了尝:“嗯,没毒。”
慕天光:“……”
“你真的很闷。”殷渺渺叹了口气,替他盛了一碗,“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趣?”
慕天光低低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喝了口,咸香热辣的肉汤一入体内,盘桓在五脏六腑多日的寒气顿时消散,只余阵阵的暖意。
妖兽的血肉是滋补的上品,尤其在这样的绝灵之地,既能缓解严寒,又能补充能力,是再适意不过了。
“又不吭声了。”殷渺渺拿了一葫芦灵酒出来,“喝一杯吗?”
慕天光道:“饮酒令人松懈,你喝吧。”
殷渺渺无话可说,换了瓶灵乳:“那你喝奶吗?”
“咳。”他别过头,捂着嘴咳了起来,“不必了,多、多谢你。”
殷渺渺大为稀奇:“你是想到了什么这么激动,不会是……”
慕天光打断了她,急促道:“无事,喝得急了些,失态了。”
“我以为……你听见我说喝奶……”她觑着他微红的面色,有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是以为我把你当小朋友了。”
慕天光:“……”
“慕道友,我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她慢悠悠地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小孩子,你千真万确是个男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慕天光叹了口气,正色道:“道友,请适可而止。”
殷渺渺反问:“这话我不懂,我是做了什么才要适可而止?”
三年历练,慕天光知道了怎么和人打交道,摸清了魔修的行事方式,领悟了更深层次的剑意,可是……目前的情形,他无法应对。
他只能采用自己一贯的方式,闭口不言。
但就是这个态度,就足够让殷渺渺意外了。记得没错的话,昔年她不过是提醒了他一句不要与魅姬接触,他便震怒到拂袖而去。今朝被她挤兑了几回,他居然没有丝毫怒容,只是缄口不语,观其神色,似乎也不是强忍不发。
慕天光是变了脾气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