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作死啊,在外头瞎咧咧什么!”
胡青珊大力的拍了下胡道夏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骂道。
胡道夏不以为意:“我又没说什么,阿姐你这么紧张干嘛!”
胡青珊拿眼睛瞪了胡道夏一眼,也不和他多啰嗦,伸手便将人拉扯进了院子。
“进来,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胡道夏进了院子。
院门口,胡青珊探出头往周围瞧了瞧,见巷子里没什么动静,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关了院子门,转身回家。
……
堂屋里。
胡道夏半点不见外,只见他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抖着脚,不忘为自己斟一盏茶水,大口的喝下去。
“哈!爽快!还是阿姐的家里舒坦。”
胡青珊将衣裳收进屋,来到堂屋,瞧见胡道夏这般肆意模样,眼睛横了横,数落道。
“把脚放下去,这样像什么样子!”
胡道夏撇嘴:“不要,我在外头装够了,什么云京贵公子,落魄寒门子,腼腆斯文小书生,啧,我在阿姐这里还要装什么?”
他又抖了抖脚,笑得有两分邪性。
“我啊,就是街上的小混混,二流子,我就是这般样子。”
胡青珊无奈的瞪了胡道夏一眼。
胡道夏不以为意的看了回去,还有闲心冲自家阿姐笑了笑,这一笑便笑弯了眼眸,白皙的面皮尽显风流姿态。
仔细的看胡家这俩姐弟,虽然模样气质不一样,一个温婉,一个风流肆意,两人倒是生着相似的眼。
他们二人都生了一双桃花眼,眼型似桃花,眼睫长长,眼尾微微上翘,眸中黑多过白。
静静看人时,眼波流转间似含情脉脉。
旁人一看,不免拍腿赞一声,好一双多情眼!
只是此时胡青珊做着妇人装扮,穿一身朱青色的棉布袄裙,头上簪着祥云状的梨木发簪,通身无一分装饰。
朴素简单,一下便冲淡了眼眸带来的风流多情。
但这并不能说她不美丽,这样素极雅极的装扮,配着那天鹅似的脖颈,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给人一种铅华尽洗的婉约。
让人一看便心生喜爱。
胡青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阿弟,阿姐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做咱们这一行的,最要紧的便是要谨慎。”
胡道夏吹了一声口哨,慢慢悠悠的应道。
“是,胆大心细嘛,我都记着呢,阿姐就放一百个心吧。”
胡青珊眼里有着担忧:“别的倒是没什么,我就怕你在女色上昏了头了。”
“咱们骗着银子就成,你何苦再去沾人家姑娘的身子,我看你啊,迟早得出大祸!”
胡道夏有一瞬间的心虚,随即嘴硬道,“出大祸?能出什么大祸?”
“我看阿姐你才是金盆洗手了,胆子也小了,怂蛋!”
胡青珊咬了下下牙槽。
小样,她在江湖上混的时候,这臭小子还挂着鼻涕虫在玩屎呢。
片刻后,胡青珊泄了劲儿,阿弟说的对,她金盆洗手了,成家了,胆子确实是比以前小了。
胡道夏到底还是心疼家姐的,瞧着胡青珊郁郁的神情,赶忙转身,从行囊里翻出一堆的东西。
推到胡青珊面前,献宝似的炫耀,道。
“阿姐,你瞧瞧喜欢吗?这些都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胡青珊看着桌上琳琅的东西,大部分是胭脂水粉,是靖州城老字号香脂色出来的。
除了这,还有一对丁香花的金耳钉以及莲花心经纹的银镯子。
胡青珊诧异:“你这是在哪里发财了?”
胡道夏得意洋洋,“当了回苦读赶考的小书生,孝义两全,小娘子和老丈人给的路资。”
胡青珊:“你没沾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吧。”
胡道夏没说话。
胡青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又拍了下胡道夏的肩膀,数落道。
“你啊你,怎么一直不听话,我看你早晚死在这事上头!”
“哪里会!”胡道夏反驳。
随即小声嘀咕道,“你懂什么!要不这样,那傻姑娘还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银两呢,乖乖,百多两白银,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是村里一个种桃儿的,啧!身家颇丰啊!
胡青珊没有再说话。
小时候,他们家里遭了荒,逃灾到后来,她身边就只剩小弟被牵在手中了,后来他们被一位姓胡的一位婆婆捡了,养在身边做小童。
也是跟了胡婆婆后,她才知道,原来出了村子,这世间这般大,除了三教九流,还有八大江湖。
八大江湖分明八门和暗八门。
明八门中,金门看相,皮门卖药,挂门舞刀,彩门变戏法,平门说书,团门行乞,调门行白事,柳门唱梨园。
这八门虽然不入流,行的事却不黑不白,赚的算是手艺钱,官府向来是不管的。
对应的暗八门却不一样了,暗八门为蜂麻燕雀、花兰葛荣。
蜂麻燕雀多以行骗为主,蜂门似蜂群,是一伙人合着行骗,麻门多是一人单干,燕门行的是美人心计,雀门心狠,谋财时不忘害命。
都说落草为寇,花兰葛荣头上都带艹,行的是寇贼恶事,一颗心更是凶狠。
胡婆婆衣着朴素,面有风霜,年轻时候却是燕门中的一把好手,江湖人称云女,意为此女如云,缥缈不定,却又千变万化。
跟着胡婆婆,胡青珊和胡道夏两人自然习得暗门中的好本事,自小坑蒙拐骗,无不精通。
尤其是胡道夏,他第一次行骗时甚至还没有出师。
那一年,胡婆婆化为教养婆子入了一个大官人府宅中做事,胡道夏年方十二,扮成小姑娘可怜又可爱,不到两日便引得大官人家的小姐稀罕不已,整日妹妹长妹妹短的。
到最后更是吵闹着要和妹妹同塌而眠。
胡青珊面容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自家阿弟。
也就是那一次同塌而眠,他沾了人家大官人家闺女的身子,半点没出事不说,胡婆婆走的时候,小姐还送了好些金银首饰,红着脸绞着帕子,声如蚊蝇。
“妹妹和婆婆下次再来玩啊。”
“妹妹和我玩的游戏,我很是欢喜呢。”
胡婆婆察觉出不妥,寒暄着岔开了话题,待离开了大官人家后,立马带着他们离开了那片地界。
驿站的茶棚里,胡婆婆看着面有春色的胡道夏,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良久,她看了看胡青珊,又看了看胡道夏,叹道。
“不想我竟然看走了眼。”
胡青珊不解。
胡婆婆:“青珊,燕门的衣钵,道夏比你有天资。”
从那以后,胡婆婆对待胡道夏更是精心了,不同的人扮做什么样子,说什么样的话,体态,装扮,言行举止,胡婆婆尽数相传。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只要前头的功课做好了,后头的事自然便顺了。”
“做我们这一行,最要紧的便是真心实意,最要不得的是心急。”
……
胡青珊叹了口气。
胡婆婆说得对,她家阿弟果然是资质出众,天赋异禀。
扮什么像什么不说,看人时多情又纯情,又耐得下心,瞅准了人,捏了个身份,三分真七分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桩生意一做便是几个月。
她不如他多矣。
胡道夏似乎是看出了胡青珊的怅惘,出言笑道。
“阿姐切莫妄自菲薄,要不是有阿姐帮忙打听遮掩,我一人赤手空拳也难成大事。”
说着话,他将桌上的大银镯子推了过去,笑得纯良又狡猾。
“阿姐身上这身素了一些,女人家青春韶华似花期短暂,此时不妆扮,难道要等老了再戴花,扮那丑态?”
似是想起了谁,胡道夏脸上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调皮!”胡青珊嗔了他一眼。
她知道胡道夏说的是谁,他说的就是她那街坊阿月嫂,惯爱在头上簪一朵茶梅。
胡道夏嘿嘿笑了一声,“我方才来的时候还看到她了,阿姐,她怎么改了性子了?头上都不戴花了。”
胡青珊并没有回答,她素手拈起那对丁香的耳钉,歪着头将它们戴好,笑着问道。
“好看吗?”
胡道夏:“好看!”
带完丁香耳钉,胡青珊将银镯往手上戴去。
皓腕着素银,一时间真是分不清是人美还是银镯子更美了。
胡道夏瞧着胡青珊喜爱的模样,不禁道。
“阿姐喜欢,我下次再给阿姐买,我上次给你带的珠链呢,怎么不见阿姐戴着了?”
胡青珊叹了口气,“你姐夫他不喜欢我打扮得花俏模样,再说了。”
她嗔了胡道夏一眼,继续道。
“我也是为了你着想,这才不戴这些金啊银的。”
胡道夏不解:“这话怎么说?”
胡青珊又多瞧了瞧手中的银镯子,这才褪了下来,一边褪,一边说道。
“胡婆婆教的东西,你都忘了吗?”
“这消息哪里传得最快,除了衙门便是妇道人家之间了,那衙门传的是大消息,妇人之间自然比不上衙门。”
“虽说多数是八卦,去伪存真,倒是能分拣出颇多有用的消息。”
“我穿的那般好,谁还愿意和我闲聊,说心里话啊。”
胡道夏点头,“这倒也是。”
他站了起来,长长的冲胡青珊作了个揖,抬眉朗声道。
“小生在此,多谢阿姐了。”
“噗!”胡青珊噗嗤的笑了一声,伸出指头点了点胡道夏的额头,笑道,“顽皮!”
“不过你这模样还真是不赖,啧,这一身气质,倒真有些像书上说的什么,唔,郎朗如日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不错不错。”
胡道夏不无得意,“自然,为了像个读书人,我可是特意寻了个书生教书郎。”
“那书生有才华,我习得他身上四五分神态,便足够唬人了。”
“再加上女人家心软爱怜,我再在她面前露出点蠢态,再来点凄惨的遭遇,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了阿姐,我那便宜老丈人还给了我一坛上等的桃花酿,等姐夫回来了,你给姐夫尝一尝。”
胡青珊心里熨帖:“难为你还记挂你姐夫了。”
“自然,我自家人嘛!”胡道夏将鞋子踢了出去,没半点正形的抻了抻腿,漫不经心道。
“对了,阿姐你还没回答我呢,那什么阿月嫂子怎么不戴花了?”
他吃吃的笑了两声,继续道。
“每次见着她那老皮戴花的模样,我都想笑。”
“真是白糟蹋了一朵好花了。”
“唉。”胡青珊叹了一口气,“还有为什么,种花之人没了呗。”
“是嘛!”胡道夏随口应道,半点不在意,显然他也只是随口一问,寻那阿月嫂子的乐子,并不是真的关心。
胡青珊又叹了口气,眉眼里好似都染上了忧愁。
“这事啊,你也别不放在心上,那种花之人,和咱们也息息相关呢。”
胡道夏侧眼看了过去,“哦?”
胡青珊:“她就是我和你在信里说的,那个华家姑娘。”
“华姑娘?”胡道夏不相信了,“你说有三百两陪嫁的胖丫头?”
胡青珊点头,“是啊。”
胡道夏如丧考批:“她死了?”
飞了飞了,他的三百两飞走了。
胡青珊摇头:“不知道呢。”
“好端端的人便不见了,最近玉溪镇不是很太平,坊间都传她被大鬼抓走了,不然怎么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鬼?”胡道夏嗤笑,“哪里有这玩意儿,那都是平门说故事呢,阿姐你别信。”
胡青珊附和道:“是,不过是坊间怪谈罢了。”
“唉,如果人还在就好了,听说东叔,哦,东叔也就是华姑娘她爹啦,他最喜欢读书人了,咱们道夏这样的风姿品貌,扮个读书郎还不简单?”
“肯定能将那胖丫头拿下的!”
胡青珊拍了拍胡道夏的手,眼神柔和。
“你也大了,总要正经的成个婚,那丫头体胖,性子又腼腆,姑娘家这般,算是面目有瑕,自然是不好多管你的。”
“你啊,不拘是骗一场,还是像阿姐这样安心过日子,都是不错的。”
胡道夏撇了下嘴,拒绝道。
“过日子就算了,我还没快活够,才不要像阿姐这样金盆洗手呢。”
胡青珊:“随你,现在说再多都白搭了,胖丫头不见了。”
“不过,那东叔是真的疼爱女儿,我听人说啊,自从那胖丫头不见了,东叔一家子都没心思做生意了,还因为这,直接在靖州城损失了老大一笔银子。”
“眼下州城的生意做不下去了,一家人都搬回了老宅。”
“唉,真是羡慕华姑娘,打小就是被人捧在掌心上疼爱。”
胡青珊羡慕了片刻,继续和自家阿弟闲聊道。
“老话说的在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我瞧他们家回来时那一船船一车车的行囊,想来便是生意亏了,家底还是在的,毕竟都是经年的老生意人了。”
听到华落寒不见了,胡道夏心里惋惜了片刻。
听到这里,胡道夏的眼睛一转,又偷偷的笑了笑,问道。
“阿姐,你说东叔家里做生意亏本了?细软家当都搬回来了?”
胡青珊:“是啊。”
胡道夏哈哈畅笑了两声,“不错不错。”
胡青珊:“阿弟你笑什么?”
胡道夏冲胡青珊招了招手,在她侧过身时,压低了嗓子,不无兴奋道。
“阿姐,我打算做一票大的生意,华姑娘丢了便丢了,我胡道夏照样有法子捞他华家一笔,呵呵。”
胡青珊侧头:“当真?”
胡道夏:“自然!阿姐,我什么时候说大话了。”
他细细的数着道,“你也说了,他们做生意亏了,这个时候定然是心急时候,这人一急,肯定就会出昏招。”
“阿姐,我还没和你说吧,我这次认识了个大哥,他是蜂门的,他啊,是这个。”
胡道夏冲胡青珊比了个大拇指,压低了声音,“安座子。”
胡青珊一惊。
这安座子可不是一般人,他等于是蜂群中的蜂王,那是骗子群里的头头呢。
胡道夏坐回凳子的靠背上,悠哉道。
“我这两天好好的打听一下,到时给安大哥传讯,我们啊,要干就干一笔大买卖,嘿嘿。”
胡青珊担忧:“那你可得小心点儿,蜂门的人狡诈着呢。”
胡道夏摆手:“嗐,姐你就是胆子小了,我哪回不小心了?”
“好了好了,你既然金盆洗手了,那便不要瞎掺和了,真要有心,你就在妇人之间打听打听消息,帮我看看,下一只猪仔子,咱们要挑哪一家的。”
胡青珊瞪眼,“不许再沾人家姑娘身子了,你在这样,早晚得出事。”
胡道夏翻了个白眼,“再说吧。”
真是妇人之仁。
阿姐知道什么,就是他这样沾了身子,别人家才不好意思嚷嚷出来。
这等事情,嚷嚷开了,家里的姑娘以后怎么嫁人!
他胡道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鲜花丛里过,片叶不沾身,还不就是因为沾了姑娘家的身子!
那些苦主啊,被打着牙都得和血吞下去!
……
胡道夏:“好啦好啦,我都累了,姐,我回屋睡去了,”
“对了,那桃花酿留一些给我,我还得了个方子,回头带着酒去永记卖个酒方子,就又是一笔白银入账了,爽快!”
胡青珊看着胡道夏吹着小曲进了西屋,无奈的叹了口气,捡起地上他踢下的鞋子。
阿弟这般不听劝,要是碰到那等烈性子的姑娘,该怎么办啊?
罢罢,以后寻摸的时候,她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挑的姑娘丑一点,胖一点,她家阿弟总不能饥不择食了吧。
......
顾昭和桃三娘自然是不知道,那害了桃三娘的恶贼也来了玉溪镇,还有个帮手,此时正暗暗的打算着谋那华家的富贵。
晨钟暮鼓,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又是半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日,顾昭给了老杜氏一个荷包。
“阿奶给,这是这个月的薪水。”
“今儿便发薪水了?这次怪早的。”
老杜氏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顾昭手中的荷包,面上带出两分意外。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可能是怕我和赵叔也不干了吧。”
往常时候,更夫的薪水都会拖个三四天再发,就这三,四天的功夫,他们这些打更的是寻说法也不是,抱怨也不是。
毕竟又不是多长时间,也不是不给你。
到最后,大家伙儿只能捏着鼻子,心里不痛快的默认了,有时薪水就是会迟一些时候分发。
前些日子,玉溪镇夜里的动静多了一些,尤其是涯石街的那场人途鬼道交叠,这事人人听闻,信的有,不信的也有。
更夫灵醒,自然不干了,宁愿在家里吃酱菜,也不肯去受那趟罪。
毕竟人人都惜命。
……
老杜氏打开荷包,瞧了一眼,诧异道。
“这个月的银子多了,是不是拿错了?”
“没有拿错,这就是我的那一份。”
顾昭解释道。
“我和赵叔多走了几条街,自然银子多了些,他们想要驴子干活,又不给驴吃饱,哪里有这等美事,阿奶你说对吧。”
老杜氏嗔道:“哪里有说自己是驴的,憨傻!”
顾昭瞧着老杜氏数银子的欢喜模样,摸了摸下巴,想道。
要是其他更夫都不干了,她都接过来干,那倒也不错,整好一人赚了十来人的薪水。
顾昭在心里算了算,一人三两银,十人就得是三十两啦。
哇!积少成多不是空话啊!
这样做个几个月,她的身家不说比上河里的八郎,灯里的桃三娘肯定能比得过。
这个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错不错!
……
老杜氏收了荷包,瞧了顾昭一眼,问道。
“想什么呢,这般美滋滋模样,跟小猫偷鱼了似的。”
顾昭将心里想的事和老杜氏说了一声,哈哈笑道。
“一个月三十两,一年便是三百六十两了,这生意做得,阿奶,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杜氏嗔了顾昭一眼,“想什么呢!你就一双脚,还想走遍咱们整个玉溪镇啊,到时鞋子磨破了倒是不要紧,别一双腿都跑断喽。”
顾昭不服气,“谁说的,我都想好了。”
顾昭神情认真,显然短短一会儿,她便已经深思熟虑了。
“回头我就从鬼道走,阿奶你是不知道,鬼道一个跨步,便能是数里之外,等以后我的修行上去了,还能是数十里,数百里,数千里之外。”
“嘿嘿,到时我给阿奶带祁北郡城的烤鸭。”
这段日子,顾昭是瞧出来了。
猫儿表哥别的本领不突出,就好吃的本领不错,这两日他念叨着祁北郡城的烤鸭,听得一家人都馋嘴了。
老杜氏:……
“你啊,是自己馋吧。”
“好了好了,等你修行到家了再说,不过啊,阿奶觉得,等你真的修行到家了,还不一定做着夜里打更巡夜的活计呢。”
顾昭:“才不会!”
“这是咱们老顾家传承数代的活计,别人家是耕读世家,咱们这叫打更世家。”
顾昭掷地有声道。
“阿奶你放心,断传承这等数典忘祖,不孝子孙的事,我顾昭断然是不会做的。”
老杜氏听呆了。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噢噢,那你去街上买一点肉吧,前儿你陈婶子过来家里唠嗑,正好说起了六马街的赵屠夫今儿会杀一头大猪,正好你发了薪水,咱们也去割两刀回来。”
陈婶子是赵家佑的母亲,灶上功夫颇为不错,瞧着顾秋花的手上功夫好,这几日来得比较勤。
“好嘞!”顾昭利落的应下,接过老杜氏递过来的碎银子,转身出了家门。
老杜氏瞧着顾昭的背影,呼了一口气。
……
片刻后。
老杜氏端着煮好的花生汤去了东屋,瞧着顾春来舀着花生汤喝,不无忧愁道。
“唉,往日里瞧着,我觉得咱们的昭儿机灵得很,行事也稳妥。”
“不想今儿一看,她哪里机灵了,和平彦那孩子一般样,一团孩子气。”
顾春来从碗中抬起头,问道。
“怎么了?”
老杜氏将顾昭的话学了一遍,不无埋怨道。
“你瞧瞧她说的是啥话,还打更世家,这等活计当个宝一样,哎呦喂,我这傻孙女儿哦。”
顾春来听了哈哈大笑,“是是,咱们昭儿说的在理,旁人有耕读世家,咱们打更的,自然得是打更世家。”
他瞪了瞪眼睛,虎下脸道。
“昭儿说得又没错,哪里傻气了。”
老杜氏跟着瞪眼,半晌泄劲儿,道。
“算了算了,我和你这闷驴说什么!”
顾春来:“我哪里闷驴了?”
老杜氏吐槽:“哪没有了,又闷又犟,还死脑筋,哪里不像是闷驴了。”
“你也不想想,昭儿要是修行有成,做啥不好要做着打更的活计,还打十人份的更,赚三十两的银子。”
老杜氏呼出一口气:“傻话!”
顾春来:“我看你才是闷驴!”
他瞥了老杜氏一眼,意味深长道。
“你也说了,要是修行有成,昭儿自然做什么都成,既然都成,她还想着做打更的活计,那说明什么?”
“说明她喜欢!”
“对于修行人来说,那银子就跟路边的顽石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你何须强求她做其他的事呢,由着她的心意不就好了?”
顾春来有些老花的眼睛看向窗棂外头,那儿,风一阵阵的拂过院子外头高大的荔枝老树。
不知从何处来,不知到何处去,自由自在。
顾春来:“虽然我没有修行,但我也知道,这修行之人啊,随心随性最重要,你啊,就别拘着她了。”
老杜氏:“……成成成,道理一套一套的。”
顾春来吃完花生汤,老杜氏收拾碗碟,迟疑了下,开口道。
“咱们真不给花囡和平彦说昭儿的事啊。”
顾春来没反应过来,“什么事?”
待反应过来,他盘着腿去点燃那土烟,丢下一句。
“说那干啥,不说!”
老杜氏急了,“怎么就不说了,你是怕花囡和昭儿抢家里东西吗?就那三瓜两枣的,花囡和平彦不会的。”
顾春来瞥了她一眼,悠悠道。
“老婆子,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你和昭儿她娘一比,真是差远了。”
顾昭是女娃娃这事,张氏一瞒就是十年,要不是顾昭生了病,张氏嫁人了,他和老婆子还无知无觉呢。
老杜氏不服气。
顾春来沉声,“你要记住,秘密永远是放在心里,那才是秘密,多一人知道,你就等着全部的人都知道吧。”
“昭儿要是想说,她自个儿会说的。”
老杜氏端着盘碟出去。
顾春来喊道,“你听到了没有啊。”
老杜氏没好气:“我还没老到发聋。”
顾春来放下心来,不忘喊道,“明儿我要吃去壳的花生熬的白汤,不要这种红汤的。”
老杜氏心里吐槽,还去壳的花生熬白汤,美得你!
“知道了!”
屋里,顾春来美滋滋的抽了一口大旱烟,快活赛神仙。
......
六马街上。
市集还没有散去,有一处地方格外的热闹,甚至有妇人捧着家里的白瓷碗过去。
这肥肉好吃,肥猪血也不错啊,回家正好做那血旺吃。
大肥猪是晨时刚杀的,肉质正鲜嫩着。
轮到顾昭时,顾昭挑了一条三层肉,两根猪大骨,一块里脊,还有一块的猪血。
赵屠夫瞧了顾昭一眼,笑道,“没有带碗吧,给,帮你缠箬壳里了,路上小心别碎了,到家了就拿出来,小心闷臭了!”
顾昭:“多谢叔。”
顾昭提着肉正待往回走,忽然看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身走了过去,问道。
“周姑娘,怎么了?”
周菲舟,也就是瘦下来的华落寒,她瞧见顾昭,眼睛亮了亮,一副有救的模样。
伸手挣脱了阿月嫂的纠缠,朝顾昭走去。
“顾昭。”
顾昭将华落寒护在身后,看向阿月嫂,开口道。
“婶子,咱们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你缠着人家小姑娘作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欺负人家呢。”
瞧见有人看过来,阿月嫂有些讪讪。
“我这不是瞧着周家这丫头养的花漂亮,想着向她讨几朵簪簪发嘛,小气!”
华落寒在顾昭身后,小声道,“我才不要把花分给你呢。”
顾昭看了华落寒一眼,继续看前头的阿月嫂。
“周姑娘不愿意,婶子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阿月嫂也是要脸的,瞧见市集里有人看向这边,不由得瞪了顾昭一眼,摔了下袖子,没好气道。
“贼小气!”
待阿月嫂走后,顾昭回身看向华落寒,道。
“走吧,我送你去听雨楼。”
顾昭走在前,华落寒跟在后头。
两人经过华府时,正好华府的大门打开了。
顾昭瞧了瞧,里头出来一行人,华落寒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往顾昭旁边躲了躲。
顾昭也挡了挡。
……
“爹,怎么了?”华振家瞧见自己父亲顿了动作,诧异的问道。
华东元瞧着少年郎护着小姑娘走了,不由得摇了摇头。
错了错了,他真是昏头了,一时竟然觉得,那小姑娘看来的眼睛有些像落寒那丫头。
“没什么,咱们走吧,生意要紧。”
华振家兴奋,“是是,生意要紧。”
“爹,咱们这次真是要走大运了,那姓安的可是祁北郡王府里的采购大管家,要是攀上了这层生意,咱们华家何愁没有富贵。”
“嗯。”华东元低低的应了一声,“你还年轻,富贵不富贵的另说,咱们做生意的,最重要还是要稳妥。”
华振家目露敬佩,“是!还是爹老道,儿子要学的地方还很多。”
华东元被吹捧得舒坦,拈了拈胡子,道,“爹还不够厉害,你啊,平日里还要向你阿爷多学学。”
华振家:“是!”
......
顾昭和华落寒两人走到拐角处。
华落寒回头看了一眼,瞧着华府的车马走了,转头招呼顾昭,道。
“顾昭,咱们走吧。”
顾昭:“华姑娘……”
华落寒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还是叫我周姑娘吧,就像玉溪镇里说的那样,华落寒被大鬼抓走了。”
顾昭从善如流,“周姑娘,不要紧吧。”
周菲舟神色复杂:“没事,就是瞧着他们,心里还是有两分不平静,不打紧的。”
华家人不知道华落寒就是周菲舟,还落脚在同一条街的听雨楼里,但是周菲舟却将华家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了。
对于华家,也更加的心死了。
周菲舟:“你听说了吗?华家在靖州城的生意不成了,华老爷子是个有魄力的,当场便让华家断尾求生,变卖了生意,带着真金白银和细软回了玉溪镇。”
她咬了咬唇,眼里有些不甘心。
方才听大兄和阿爹的说法,想来是又有大生意上门了,他们有金有银,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旁边,顾昭面容有些古怪。
“东山再起?”
那五鬼运财的风水局破了,以前赚的自然得贴回去。
这华家还想东山再起?
他们这般运道,没有破家已经是上天高抬贵手,留一线生机了。
周菲舟:“怎么了?”
顾昭摇了摇头,“没事。”
这等悲惨的事,还是先不给华姑娘说了,反正过几天她便能知道了。
这生意啊,铁定成不了!
......
不止是生意成不了,不过是五日时间,整个玉溪镇里,一个消息像是长着翅膀一样,到处传遍了。
华府的华东元,人称东叔的生意老手,他被人骗啦!
“听说了没有,足足两万两呢,华家的家当被骗了个精光,就连老太爷的棺材底都被骗走了!”
“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
“老爷子都还在门口哭呢!”
“啊,那还不快去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