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院子是一处老宅子了,房子不大,黄泥和木头制成的,上下两层,下头那层的半腰处垒了黄泥,木门上的红漆早已经斑驳。
许靖云自进了院子,眼睛扫过那屋舍,再瞧过柴房和角落里的水井,那拧起的眉峰就没有下去过。
视线落在前方一身半臂青布襦裙的王慧心身上时,许靖云心下一痛。
这孩子,本该是他和翘娘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娇养的明珠啊!
如今……如今却是小渔村里的村姑了。
真是痛煞他也!
……
班笑舸搀扶了许靖云,柔声道。
“相公莫要自责,眼下要紧的是将孩子先带回靖州城,孩子还小,咱们能补偿孩子的时间还很多。”
许靖云回神,“是是,是我着相了!”
他叹了一声,拍了拍班笑舸的手,里头满满的是喟叹。
“难为你了,笑舸,以后孩子的事就要多托你照顾了,香脂水粉,绫罗衣裳,穿着打扮,待人接物,以后如何为人媳为人母......”
“她没有了母亲,又在乡野长大……唉,这性子估计有得掰扯了。”
“是是,咱们慢慢来。”班笑舸附手在许靖云的手上,帷幔下的唇勾着笑意。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相公丢脸的。”
......
两人往里头走。
王婆子瞧了瞧许靖云,虽然是风光霁月的坦荡模样,但她人老成精,又怎么瞧不出他眼底的轻视。
心里梗了梗,当即冲王慧心沉声道。
“慧心啊,屋里闷,你将小茶桌搬出来,咱们就不邀请这位老爷夫人进屋了,就在这檐下随便坐坐就成。”
许靖云的目光看向屋檐下头,那儿倒是铺了木板。
王慧心看出他的迟疑,低声解释道。
“您放心,我一早就擦过了,干净着呢。”
许靖云:“噢噢,爹没这个意思。”
听到这一声爹,王慧心的心里又别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最后,她瞥了一眼许靖云,又瞧了瞧旁边的班笑舸,沉默的去摆茶桌拎茶壶了。
......
夏日有些闷热,屋檐下有穿堂风,倒是有几分凉意,几人盘腿坐了下来,班笑舸也摘了脸上的帷幔。
这一摘,王婆子和王慧心都惊了一跳。
无他,这班笑舸和王慧心居然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一个是带着风情的妇人,一个是犹带稚气的姑娘家。
四目相对是相似的桃花大眼儿。
王慧心瞪大了眼睛去瞧。
班笑舸眼里闪过一抹晦暗,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畔,微微敛眉。
如果说她是那熟透的桃果儿,那王慧心便是春日里灼灼盛开的桃花。
一个韶华将逝,一个初拥朝阳。
班笑舸潋滟了所有的情绪,再抬眼时笑盈盈的模样。
“是不是吓到你了?”
王慧心摇了摇头,她有些迟疑。
“你是我娘吗?”
原先对于许靖云的一声你爹,她可以说是错愕中夹杂着别扭,还有一分的不踏实和荒谬,然而对着这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王慧心却又有种亲近。
王婆子警惕的看着班笑舸和许靖云,拉了拉王慧心。
“慧心,她不是你阿娘,奶奶和你说过了,你阿娘生你的时候便过身了。”
她的目光沉沉的看着许靖云,问道。
“翘娘已经死了,这人是谁?”
许靖云有些尴尬,“咳,这是我续娶的娘子,班笑舸。”
这话一出,王婆子和王慧心都沉默了下。
王婆子眼里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班笑舸,低声道,“原来这就是许相公后来娶的娘子啊。”
她曾经打听过翘娘的夫婿,听说翘娘过身半年就再娶了,原来,再娶的娘子这般像翘娘啊。
一时间,王婆子心里百味交集。
……
顾家。
顾昭不好意思扒着墙偷瞧,这不是显得她很没有礼貌嘛!
她蹲了下来,坐在刚刚差点害她滑脚的大石头上,将瓮里擦得干干净净的鸭蛋又拿了出来,一个个认真的重新擦过。
风将王家众人的谈话声送来。
顾昭慢吞吞的擦鸭蛋。
可不是她偷听,她只不过是在院子里擦鸭蛋,顺道听了那么一耳朵。
……
王家。
许靖云忙不迭的追问王婆子,“婶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翘娘她,她不是死了吗?”
他眼里涌出泪,哽咽道。
“那尸身还是我亲自收敛的呢。”
做了一天一夜的法师,这才葬到了祖地里。
王婆子眼皮耷拉了下来,硬声道。
“我不知道。”
许靖云失声:“你怎么不知道?这孩子不是你养大的吗?”
王婆子叹了一口气,沉了沉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左右你也找来了,慧心和翘娘生得一模一样,老婆子再抵赖也没意思,慧心这孩子,她是翘娘亲手交给我的。”
许靖云毛骨悚然,“......亲手?”
死人该如何亲手?
王婆子点头,“没错。”
“是翘娘亲自将孩子托付给我的。”
她是乡下老妇人的模样,头发花白稀疏,瘦削的身子,皮肤有些皱。
上头遍布了老人特意的褐斑,有着行将就木老者的朽气,压低了声音讲话时无端的有些渗人。
头一次见王婆子的许靖云和班笑舸,两人看着王婆子的眼睛有一丝害怕。
尤其是班笑舸,她的手不自觉的抓皱了罗绮的月华裙,心里提了提。
王婆子没有理会他们,她拍了拍王慧心的手,轻声道。
“别怕,那是你阿娘。”
王慧心轻声,“嗯。”
……
王婆子的目光看得很远,外头阳光晃眼,蝉儿在树上拼了命的嘶叫。
那年也是一个夏日,只不过那是一个夜晚罢了。
王婆子生来命苦,父母在她幼年时候没了,嫁人后还未生子夫婿便也没了,留了长宁街的一处破屋,她孤寡一人,后来更是做了夜香婆的行当。
拒亲的人拒多了,难免有风言风语传出,一开始有说她心高,瞧不上那等鳏夫带子,也有的说她刑克六亲。
她王婆子这一生难啊。
也许受到的磨难多了,她格外的珍惜遇到过的那些善缘。
王翘娘便是她遇到过的善缘。
按亲缘来算,王翘娘是王婆子同族的侄女儿,往上数五代才是一个祖宗,早就远得不能再远了。
但就是这样远的远亲,在她困难的时候,听说了她的事,那孩子将自己做打络子做绣活攒的体己送给了自己这个远房的姑姑。
王婆子:“我说不用,让那孩子攒着当嫁妆,她面上有着羞意,说家里已经相看好了人家,那是个好儿郎,不看中这个的。”
王婆子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是不看重嫁妆银两,人家看中的是女儿家那身好面容。
……
许靖云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忙不迭的追问。
“后来呢?”
王婆子沉默了片刻。
“后来啊……后来再见的时候,就是翘娘托孤了。”
......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夜色浓郁的好似有黑雾淌过。
王婆子推着粪车,车轮轧过青石板的地面,木头和石板相碰的咕噜噜声传得很远。
“叮铃铃,收夜香喽。”
王婆子一边摇了摇铃铛,一边沉声喊了一声。
那日有些怪,往日里该有人拿夜香出来了,偏偏那一日长宁街静得很。
王婆子心中正纳闷,目光在朝前看去时,脚下的步子忍不住顿了顿。
夜香车上的灯笼印照出方寸的土地,在朦胧又熹微的灯光中,前方十来步远的地方,一个女子黑发飘飘,着一身红衣背对着人。
王婆子吓了一跳。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吓归吓,待反应过来后,王婆子便大声的呵斥。
所谓鬼也怕恶人,她一个夜里收夜香的,有时也听到点动静,这种事心里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她愈凶,那鬼物愈不敢害人。
只是往常的动静小,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迎面对上。
鬼影不动,王阿婆也不怵。
她伸手去握那粪勺,只等这鬼要是真不开眼,就拿大粪泼它,正好让它尝尝这等秽物的滋味。
这叫做以晦制晦!
……
“姑姑,是我啊,翘娘啊。”片刻后,幽幽幢幢的声音在前头传了过来。
王婆子手中的粪勺子握不紧,差点砸到自己的脚了。
“翘娘?”
“不不,我不相信!定然是你这恶鬼迷心,在胡言乱语呢!”
王翘娘幽幽叹了口气,“姑姑,是我啊,翘娘啊。”
她声音里有悲切,说了两件幼时和王婆子相处的小事,要不是当事人,还真不知道。
王婆子心里有了两分相信,心里一痛,忍不住问道。
“翘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姑姑,我已经死了。”
王翘娘背对着人,没有转过来,王婆子只瞧得到她的背影。
她踮着脚浮地三尺,朦胧烛光中,她的发丝和衣袍无风微微飘动,仔细一看,她身上的红衣虽然是绸布的,上头的纹路却是寿衣的样式。
王婆子忍不住想要上前。
“姑姑莫来!”
王婆子停住了脚步。
王翘娘:“姑姑,如今我的面容可怖,恐会吓到你,今日侄女儿来,是有一事相求,倘若姑姑应允,翘娘下辈子给姑姑衔草相还。”
王婆子忍了心里的悲伤,她这一辈送走了太多人了,父亲,母亲,相公......现在,便连年轻的侄女儿也走在了她的前头。
王婆子:“你说,只要我做得到,砸锅卖铁也要帮忙。”
王翘娘欣慰,停顿片刻后继续道。
“姑姑不知,我于棺椁中生下一女,我以血乳喂养,然而今日我的生机已绝。”
“这孩子......我实在不忍心她还未见过光阴,尝过人间百味,便跟着我长眠在那黑暗的棺椁之中,受那等鼠蚁的啃噬,姑姑......”
王翘娘的身子忽然的弯地,一个红衣包裹的襁褓便在地上出现。
王翘娘:“姑姑,你帮我养了她吧,不要多好,饿时有粥吃,冷时有薄衾盖,哭时有人理......如此就够了。”
襁褓落地,只见里头一个面皮白嫩的奶娃子闭着眼睛,睡得正憨甜。
王婆子忍不住抬了个脚步,“孩子的爹呢?”
王翘娘摇了摇头,“姑姑,我已不信他,我亦无人可信。”
王婆子听着王翘娘幽幢声音里头的怅然,只觉得一阵心紧,就听王翘娘接着道。
“这孩子本该无吃无食的在棺椁中绝命,姑姑,要想她活命,我只能想到你了。”
王婆子是个夜香婆,夜香这等污秽之物,不论是人是神鬼,多对此物避讳。
如此一来,王慧心的天机才能被遮掩,才能在原来早夭的命相里搏出一线生机。
“好好,我养她,我,我给她做阿奶,我好好的养她。”王婆子哽咽的应允。
王翘娘的身影急速的后退,红衣黑发飘扬,在王婆子瞧不清楚的地方,王翘娘回过了身,面容瞧不真切。
只见她艰难的跪了下去,冲王婆子长久的跪地不起。
王婆子小心的走了过去,抱起地上的娃娃,意外了。
啊,孩子是这般的软啊。
不知不觉,奶娃娃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生得格外的漂亮,桃花大眼儿,黑白分明。
王婆子多瞧了两眼,欢喜不已。
“真漂亮,像娘。”
“哎呀,怎么嘴巴里有血?”
王婆子翻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的瞧了瞧,没有瞧到伤口,倏忽的,她想到了方才王翘娘的话。
这孩子是她以血乳在棺椁中喂养,直到自身生机绝了,这才以鬼身将孩子带了出来。
王婆子朝前头看去,那儿已经不见王翘娘红衣的身影了。
怀中的婴孩似有所感,倏忽的放声大哭。
王婆子晃了晃,低头哄道。
“哦哦,乖乖不哭不哭。”
“阿娘走了,还有奶奶呢,奶奶抱你,乖乖,不哭不哭。”
随着鬼影的消逝,原先被浓云遮掩的玉盘洒下了月辉。
王婆子拿布将孩子缠在身上,重新推起了夜香车,车子咕噜噜的碾过青石板,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
长宁街,王家。
王婆子说完这尘封在记忆中的一幕后,看向王慧心,轻声道。
“慧心啊,你娘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人鬼殊途,她没法再养着你罢了。”
王慧心早已经泪流满面,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滴滴的眼泪落下。
许靖云犹不相信,“不可能,翘娘为何不信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
王婆子耷拉下脸,爱信不信,反正她说的是实话。
“总不能是我掘了她的坟,生剖孩子出来的吧!”
许靖云悻悻,“婶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婆子抬手,挡住了许靖云接下来的话,沉声道。
“孩子是翘娘给我的,也是我养大的,你今日来要是想将她带走,说实话我心里是不乐意的。”
许靖云:“我是她爹!”
王婆子还未继续说,就见王慧心擦了擦泪,声音虽然还有哭过的哽咽,却坚定道。
“我姓王,不姓许。”
言下之意,她是不可能跟着许靖云去靖州城的。
许靖云气急,“我不养孩子,那不是因为我不知道孩子还活着吗?婶儿,我知道你疼惜孩子才留孩子在身边,但慧心也大了,在玉溪这等小地儿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难道找个渔民吗?”
这话许靖云说的嗓门有些大,在屋门口正要敲门的元伯听到了,愣了愣,脚步也停住了。
顾昭在门口冲元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元伯颇有些灰心丧气。
顾昭瞧得心里一叹,这莫名的又杀出一个老丈人,还来个不好相与满肚子心肠的后丈母娘。
元伯大哥的情路坎坷,难哦。
……
顾家。
顾昭和元伯并排坐在围墙下的大石头上,一起擦那皮光的野鸭蛋。
元伯心不在焉。
顾昭瞧了两眼,颇有些心惊胆战,就怕他一个用力捏破了手中的野鸭蛋。
好在这个时候隔壁又开始说话了,元伯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顾昭也侧耳去听。
……
王家。
许靖云掷地有声,“我是靖州城的文书,别的不说,给闺女儿挑个好人家还是成的。”
说到亲事王阿婆有些动摇,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女儿家的亲事确实重要,跟着当官的爹总比跟着她这个倒夜香的老婆子好吧。
王慧心急了,伸手抓了抓王阿婆的袖子。
“奶奶,我哪里也不要去!”
王阿婆的目光瞥过班笑舸,陡然心惊。
是嘞是嘞,祖宗早就说过了。
宁愿跟着讨饭娘,也不要跟着做官的爹!
更何况,这爹还一天没有抱过喂过孩子,哪里有什么感情?旁边还有个娇滴滴的后娘子吹枕头风哩!
王婆子当即又不肯让许靖云带走人了。
许靖云无力,闺女儿这么大了,他总不能绑着人走吧,他寻的是闺女儿,又不是仇人。
……
僵持时候,班笑舸开口了。
“相公,姐姐的孩子心善,王婶子将她拉扯大,她自然舍不得离开,这也是人之常情罢了。”
许靖云正想说话,班笑舸使了个眼色,他便停住了话头,听班笑舸继续道。
班笑舸:“婶儿,慧心,你道我们为什么来寻姐姐的孩子?”
王婆子王慧心相视一眼,继而摇了摇头。
班笑舸叹了一口气,声音沉重。
“前段时间大雨,雨水冲击了山里的泥土,姐姐的阴宅破了个大洞,相公怕沙土和雨水冲击到姐姐的墓门,请了捡骨婆子和道长,破土开棺了。”
“捡骨婆子一看,姐姐的尸骨不对,里头孩子的骨骼没有了,我们这才猜测,你可能还活着。”
班笑舸眼里盈盈似有泪珠,“万幸万幸,我们寻访了一些人,打听到了玉溪镇有个姑娘格外漂亮,听后马上就寻来了。”
许靖云跟着点头,“正是,眼下装着翘娘的金斗瓮还在家里搁着呢。”
“唉,这人鬼同屋,到底不是个道理。”
王婆子拍腿,“糊涂糊涂啊!怎么就破土了!都说入土为安,破土大凶,你们这,唉!”
许靖云悻悻,“翘娘阴宅隔壁的杜家阴宅就进了水,他托梦回来了,我们也就不放心了。”
王婆子唬脸,“人家托梦那是人家的事儿!咱们翘娘没有托梦,那说明阴宅好好的,你好好的动坟作甚?”
几乎是被指着鼻子骂,许靖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班笑舸连忙开口道,“无妨无妨,姐姐也入土这么多年了,就当做是来一次捡骨再葬了。”
“那道长说了,姐姐腹肚的婴孩不见,他不敢妄断吉辰,眼下咱们寻到了慧心,慧心跟我们回去给姐姐上柱清香,再姐姐做场法事,以后也知道自个儿的娘葬在何处,你说是不是?”
王婆子和王慧心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动。
王慧心,“奶奶,我想回去瞧瞧我阿娘,给她磕个头,告诉她奶奶对我很好。”
她有些哽咽,嘴角却带着笑意。
“天冷有衣,饿时有粥,哭时有人哄......奶奶没有委屈我,慧心能在奶奶身边长大,觉得很幸福,我要去谢谢阿娘给我寻了好去处。”
还有,她要谢谢阿娘当初在棺椁里生下了她,拿血乳喂养她……
王婆子眼角湿润,“好好,好孩子,是要去瞧一瞧你阿娘。”
许靖云和班笑舸对视了一眼,眼里俱是欢喜。
……
许靖云得意的拈了拈胡子,赞许的看了一眼班笑舸。
不错不错,人到了靖州城,自然是听他们的了。
班笑舸敛下眼里的情绪,似娇羞的低了低头。
......
择日不如撞日,在加上王翘娘的金斗瓮还在许家搁着,这一日没入土,王婆子的心就一日不安宁,原先不知道便算了,如今知道了,让她在家中生等,那是一刻都待不住了。
……
王婆子同老杜氏交代了一下,“老姐姐,慧心她阿爹寻来了,我得去一趟靖州城,这家里你帮我看几日。”
老杜氏当下便应承了,“成!你那活计也别寻人替了,这几日我替你推车走几趟。”
王婆子迟疑,“这怎么成,埋汰得紧呢!”
老杜氏摆手,“街坊邻居说这话,没事没事,你就安心的去忙吧。”
王婆子感激极了,“哎,多谢老姐姐了。”
老杜氏想了想,压低了声音,不放心道。
“不然我叫我家顾昭陪你们走一趟吧,她近来修行颇有小成,说不得还能见见慧心她阿娘。”
王婆子欢喜:“当真?”
老杜氏嗔了她一眼,“你何时见我口出狂言了?”
说完,她就去院子角落里叫人。
那儿,顾昭和元伯还在擦青皮的野鸭蛋。
老杜氏一眼就瞧出了这其中的窍门,没好气道。
“别擦了,野鸭蛋都得被你们擦秃噜皮了,搁着,一会儿阿奶将它们和慧心家的鸭蛋一起腌渍成咸鸭蛋。”
顾昭嘿嘿的笑了一声。
老杜氏好笑不已。
偷听便偷听,还懂得拿擦鸭蛋遮掩!
元伯面上也有些羞赧,长手长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尤其在瞧到老杜氏后头的王婆子时,面上更是腾的一下热了起来。
老杜氏:“好了,你也听到我就不多说了,慧心她娘的金斗瓮要重新入土,你帮忙去瞧一瞧。”
她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人鬼殊途,我瞧慧心和你王奶奶倒是想见一见那翘娘,要是不妨碍,就帮忙见一见吧。”
顾昭点头应下。
……
王婆子出了顾家。
顾昭侧头对元伯道。
“元伯大哥,我也先走了。”
元伯瞧了瞧这一行人都走了,咬了咬牙,准备去撑自己的渔船。
靖州城这般大,他难道还不能去了?
瞧着地上的野鸭蛋,元伯宽慰自己。
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去靖州城卖鱼获的!
......
顾昭跟着过去了。
许靖云听说缘由后,瞧了顾昭一眼,眼里有着怀疑,这孩子才多大?就能是道长了?
别不是山里道长的挂名小童吧!
班笑舸扯了扯许靖云的衣袖,摇了摇头,不赞成道。
“相公,咱们请了荔先生和吕婆婆了,一事不劳二主。
她顿了顿,继续道。
“再说了,上次杜家的迁坟也是荔先生和吕婆婆一手操办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顾昭并不可靠。
……
许靖云心里暗暗附和。
自然,玉溪镇这等偏远小地的小道士哪里有靖州城里的大道士可靠。
许靖云抬脚走到顾昭面前,温声道。
“顾小郎,你瞧我们这里头已经好些人了,乌篷船并不大,回头该坐不下了,再有,我请的是荔先生和吕婆婆,上次杜家迁坟你也瞧了,这两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说完,他冲顾昭拱了拱手。
“顾小郎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说完,许靖云微微颔首,带着人要走。
顾昭意外。
什么!她这是被人家拒绝了吗?
王慧心有些不踏实的回头瞧顾昭。
奈何这迁坟入葬等事,自然是家主做主,而许靖云他是许家的主,王翘娘虽是她娘,却是许靖云的原配发妻。
顾昭想了想,拉过王慧心到一边,拿了个小丸子递给王慧心,开口道。
“慧心阿姐,等许相公他们确定了时间,你燃了这小丸子,丸子里有我封存的一缕烟气,烟气可以化鹤报信,到时我就过去寻你。”
王慧心接过,小心的往荷包里放。
顾昭瞧见她荷包里有一张菱角叶,不禁咦了一声。
王慧心面上有些羞赧,“这是上次碰到龙君的时候,它撩水起来,你扔了一片叶子过来,叶子挡了水掉下来,我瞧着稀奇,就捡了放荷包里了。”
“不想这么多天都没有枯萎。”
顾昭多瞧了两眼,解释道,“因为里头还残留了一些元炁,元为始,即是生命,草木新绿丰茂,暗合了生机之意,所以这抹元炁能在菱角叶里留这么久。”
“阿姐就留着吧。”
王慧心点头,她本来也就这么想的。
......
王慧心和王婆子跟着许靖云等人去了靖州城。
谢振侠摇着撸,乌篷船晃晃悠悠的在江面上行驶,远远的有一艘渔船坠在后头,一开始渔船在后头,最后赶上了乌篷船,很快便赶超了过去。
王慧心正在看外头的江景,瞧见那熟悉的渔船时愣了愣,随即眼里有些笑意。
王婆子闭眼,小声道,“还成。”
要是瞧见当官的老丈人,连追都不敢再追来,她还不放心慧心以后许给这样的人家,孬!
……
船舱里有些沉默。
许靖云瞧着王慧心的行囊,交代班笑舸道。
“明儿找个绣娘来家里,给慧心量量身子,做几身漂亮衣服穿穿,我的闺女儿生得这般漂亮,装扮上可不能差了别人的!”
王慧心推辞,“不用了.......”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只见班笑舸愣了愣,笑道。
“相公莫急,明儿的事情明儿再说。”
许靖云颔首,“成,笑舸看着安排。”
王慧心收回话头,目光重新看外头的江景,面容上更沉默了一些。
王婆子瞧了许靖云一眼,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拉过王慧心的手在手中,轻轻的拍了拍。
感受着奶奶有些粗粝的手,王慧心刚刚有些堵又有些慌的心,一下便宁静了下来。
她看着乌篷船外,那渔船已经驶得很远了,就好像它只是擦肩而过的船只,但王慧心知道不是这样的。
班笑舸瞧着那张那格外漂亮的侧脸,上头好似还有两分欢喜。
她的心里也欢喜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