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扬帆起航。
顾昭站在甲板上,她冲码头边的顾春来和老杜氏挥手。
“阿爷阿奶,你们回去吧。”
“放心,我会照顾好姑妈和表哥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听到这话,因为分离而揪心的老杜氏当下便笑了。
她的目光看着已经远了一段距离,逐渐变小的宝船,小声嘀咕道。
“憨娃,这里头就数你自己年龄最小,还照顾表哥和姑妈哩。”
顾春来从旱烟袋里捻出一小撮的烟草叶,点着后抽上,听到老杜氏这话,立马不赞成了。
“怎么就不是昭儿照顾了?这孩子大气,那和年纪多少岁没有关系。”
老杜氏:“是是,是我说错了。”
顾春来这才罢休。
老杜氏无奈的瞥了一眼顾春来,才说这么一句就护上了,真不愧是做人家阿爷的。
……
“走了,家去了。”
老杜氏见江面上已经不见宝船的踪迹,拉着顾春来的衣袖,转身要往回走。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道。
“这几日你要去巡夜吗?”
“不用,昭儿说她寻了金家那小姑娘替值,不用我这把老骨头。”
“那成,想不到凤仙那孩子有那般机缘,眼下这季节的笋有些苦有些老,不大好吃,那孩子引着咱们昭儿挖的笋,味道却是极好的。”
老杜氏说到这,不忘继续唠叨一句。
“对了!这几日秋花不在家,你可得帮着我做些家里的活,别尽可着去榕树下下棋了。”
顾春来不耐:“知道知道,啰嗦!”
老杜氏正要瞪眉。
顾春来愁眉,“唉,就是我要去榕树下下棋,那也没个伴了。”
老杜氏诧异了,“怎么了?”
顾春来:“陈老弟那身子骨有些不好,这几日得在家里歇着。”
“不打紧吧。”老杜氏连忙问道。
顾春来叹了口气,“难说。”
“这年纪大了,难免这里不舒坦,那里不舒坦的,趁着能吃吃能喝喝,咱们将日子过得快活一点。”
老杜氏沉默了片刻。
“那你前儿还拿秋花做的三丝银鱼馋人家,不厚道!”
顾春来悻悻,“我哪知道他不舒坦了。”
老杜氏:“好了好了,一会儿回去我做碗鱼片粥,你给人家送去,好歹也陪你下了这么久的棋,不知道便算了,知道了总得尽点心意。”
顾春来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抬头看前头的路,混浊的老眼里有着怅然,随着年龄的增大,往年的老伙计那是一个比一个少了。
......
樟铃溪上。
江波微漾,宝船吃水颇深,行进沉稳,顾秋花从船舱里头出来,手上搭着一件黑袍子,一边笑一边和顾昭说道。
“这船真好,比我和你表哥上次来时坐的乌篷船要好,你表哥都没那么闹人了。”
“各有各的好,乌篷船就更灵活一些。”顾昭笑着搭了一句话,同时不忘化炁成风,推着宝船往前行驶。
她的视线瞥过顾秋花手中的黑袍子,“这是......”
“哦,这个啊。”
顾秋花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黑披风笑了笑,“你表哥怕水,上次就是裹着它回了玉溪镇,这次出来,我就又把它带来了。”
“左右轻轻巧巧的一件披风,又不费多少事!”
……
微风吹拂,沉重的心事好似也被带走了。
顾秋花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心道,她家的平彦争气了,见着水都不怕了。
顾昭想着披风的防雨效果,赞成的点头,“是怪好用的。”
……
行船的日子说无聊也无聊,一眼望去都是江水波光粼粼,偶尔出现绿地汀州,白鹭掠水,野鸭在芦苇丛中抱蛋,几只胖头的大鱼跃出水面又落下,留下一片涟漪。
顾秋花瞧了半天便腻了,转身去了船舱和卫平彦一起待着。
顾昭倒是颇为喜欢。
江风贴着水面吹来,带着山林的炁息,鱼儿跃水,蓝天白云,鸟过无痕,一切都是这般的疏朗开阔,沁人心脾。
顾昭深吸一口气,绛宫处那颗圆陀陀的金丹转得更快了,元炁如丝化水,金丹光华愈盛。
顾昭觉得自己好似那鸟儿入了山林,鱼儿入水,心中自有一股畅快之意。
......
夜幕逐渐深了,宝船还在破水前进,前头一只烟气化作的青鸟不远不近的飞着,为顾昭指引祈北郡城的方向。
饶是这样一路紧赶慢赶,顾昭一行人到祈北郡城时,也已经是五日后的傍晚时分。
码头处,顾昭一行人下了宝船。
“姑妈,慢一点。”
顾昭搀扶了顾秋花一把。
顾秋花扶着脑袋直叫唤,“哎哟哟,晕死我了。”
瞧见顾昭和卫平彦关切的目光,她连忙道。
“坐船坐久了,刚下来有些头晕,不打紧,不打紧。”
顾昭理解的点头。
她松开了顾秋花的手,让卫平彦一人搀扶着,视线扫过周围,脸上浮现一缕困惑。
“这祈北郡城,怎地还不如靖州州城热闹?”
顾秋花愣了愣,眼睛朝周围瞅了瞅。
可不是!
此时不过是酉时,酉时虽然是黄昏时刻,但夏日日头长,这时本该是热闹时候,但这码头上却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就连力夫也少了许多。
顾秋花也是诧异了。
“往常不是这样的。”
顾昭多看了几眼,没有看出名堂。
“算了,咱们先进城吧,明儿咱们再去长南山,姑妈你不是要给姑爹煮几碗吗,今儿正好收拾一番屋子和灶间,明儿买新鲜的肉菜。”
顾秋花:“是是,咱们快走。”
既然要为卫蒙迁坟,顾秋花就想做得更妥帖一些。
她准备煮几碗,再带一些香火元宝上山,正好祈北郡城的院子铺面也有一段时日没回来了,顾秋花打算收拾收拾。
等事情忙完,看看能不能找个牙人将这处房产租赁或者卖出,大小也是一笔收入。
左右码头边没什么人,顾昭也不等落日天黑后再来收宝船了。
只见她手诀一番,一阵迷雾笼过,宝船瞬间变小,顾昭将那巴掌大的宝船重新塞到六面绢丝灯中。
一行人抬脚往祈北郡城走去。
进城处有衙役看门,顾昭三人出示了路引,又被看了看行李,顾秋花手中有一包裹的衣物,顾昭手中提着一盏绢丝灯,这些都不打眼。
顶多那绢丝灯因为颇为古朴厚重,而被衙役多看了两眼。
顾昭也不怕旁人对这灯起坏心思。
毕竟它有一面破着,上头一半桑皮纸一半绢丝的,瞧过去就不值钱模样。
衙役挥手,有些没精打采。
“成了,进去吧。”
“夜里时候,落更了就别到处走,早点歇着。”
“哎!”顾秋花忙不迭的应下,又塞了入门的铜板过去,一行人继续往前。
……
城门又厚又深,大门处有一条甬道,通过这长长又有些漆黑的甬道,这才算是入了祈北郡城。
顾秋花心里莫名的一惊。
步入甬道,眼前的视线乍然一黑,再看前方,那带着光亮的城门倒不像是城门了,却像是那等张着嘴的怪物,只等旁人自投罗网的落入腹肚。
生吞活咽!
顾秋花脚下的步子慢了慢。
顾昭:“怎么了?”
“没,没什么。”顾秋花将自己脑海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撇除。
她对顾昭笑了笑,抬脚继续往前走。
顾秋花哂笑:她真是坊间故事听多了!什么奇思幻想都有,城门就城门,怎么还能成怪物了?
……
进了城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各个形色匆匆模样,顾秋花心里一下便明媚了起来。
是嘛,就是自己想太多了。
顾秋花一下就有了精神,招呼顾昭道。
“走,我那宅子在城西的五象街,离这码头不远,咱们就别费那个银子,寻什么马车了。”
“咱们啊,走路就成!”
顾昭:“哎!”
两个同样精打细算的人相视一笑,卫平彦苦哈哈的跟上。
……
都是惯常走路的,这城里的路和她们玉溪镇的没什么区别,顶多是路好一些,两边的铺肆多了一些。
地上用的是砖头和石块,踩上去硬硬的。
“到了。”顾秋花拿出布帕子擦了一把汗,看着前头舒了一口气。
顾昭朝前看去。
五象街是个南北走向的街道,地上用的是青砖铺地,路两边店肆连绵,上头多是挂着餐酒面这类的番布。
风吹过,番布簌簌飘动。
顾昭意外:“都是卖吃的店。”
“是啊。”顾秋花笑道,“这里是城西,靠近的又是码头,咱们多做的是力夫的生意,要量大肚饱实惠,生意才会好做。”
顾秋花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
顾昭应和:“这样啊。”
她探头四处看着。
郡城的房子和她们玉溪镇的宅子不一样,都说郡城寸土寸金,因此,这处的屋舍都盖得比较密,多是用砖土结构,下层用的是青砖,上头用的是木头,瞧过去颇为牢固。
如此一来,屋子整洁不说,而且冬暖夏凉。
顾昭多看了几眼,她打算过段时间在玉溪镇重新起一处宅子,有机会到郡城,可得好好的多看看。
……
顾秋花拿出钥匙去开门,她拉动铁链,铁链哗啦啦的作响,动静就显得有些大了。
这不,动静就吸引来了旁人。
“这……秋花姐,是你们啊,我还道是谁在动链子,你,唉,你们怎么这时就回来了?”
顾昭一行人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她穿件青色的半臂,因为要做活,一头青丝用一块花布缠了起。
此时微微拢着眉,有些愁苦模样。
卫平彦中气十足,“小周嫂好!”
小媳妇:“哎哎,是平彦啊,你也好,哟!你瞧过去长高了不少啊!不错不错,比以前精神多了!”
卫平彦挺了挺胸膛,目露得意,“那是。”
顾昭欣慰,这也是有她捉鱼喂养的功劳啊。
一时间,顾昭瞧卫平彦的眼睛都慈爱了。
……
顾秋花将锁头打开,收拢起手中那铁链。
铁链子相碰,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听到小周嫂这句话,顾秋花有些不痛快了。
她当下便耷拉着脸,刺了回去。
“怎么,合着我自己的家,自己的店,我和平彦还不能回来了?”
小周嫂窒了窒。
随即立马解释道。
“秋花姐,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你们回去时,我确实是盼着你们多回去几日,这样我也能多做几日好生意,是我心眼不好,该打!”
小周嫂说着,自己给自己来了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
……
小周嫂神情悻悻。
她原先想着这秋花姐没开店了,客人都来自家店里,生意肯定会好许多。
不想却是相反的。
往日里顾秋花生意好,但她毕竟就一个大人一个半大小子在店里忙活,码头力工那么多,她顾秋花哪里做得下这般多的生意。
最后,人家点了顾秋花店里的汤,再来她店里点个炒面,生意也能沾点光。
哪里像前段时间,客人直接不来这边了。
小周嫂略为郁气的叹了口气。
......
嘴巴子声脆响,顾秋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自在道。
“这,这倒也不用。”
她一边说,一边推开门进屋。
顾昭跟着进来,这屋子有小几个月没住人了,灰尘有些大,光束透进来,光里尽是尘埃的影子。
小周嫂也跟着进来了。
她四处瞧了瞧,惋惜道,“秋花姐,你不在这几个月真是可惜了,咱们这铺子的地段多好,这几个月可是少了好些银子。”
顾秋花不以为意,“银子赚不完,回去看爹娘总是要的。”
……
屋子灰尘大,要住人肯定要打扫。
顾昭和卫平彦去铺肆后头的井里打了水,顾秋花走的时候,拿了个木板遮盖井口,又压了一块大石头,几个月没用的井水拿来擦洗还是成的。
顾昭拧了布在前头擦拭,那小周嫂还没有走,她和顾秋花说着家常,顾秋花忽然道。
“方才我打码头过来,咱们祈北郡城萧条了许多,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周嫂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是被拽住脖子的鸭子。
她眼睛里漫上两分恐慌,探头在门口左右瞧了瞧,见没有人了,这才将门阖上,冲众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昭停住了手中擦拭的动作。
小周嫂神神秘秘又带着两分惊恐。
“哎!所以我刚才才说,秋花姐你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
顾秋花提着一颗心,“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祈北郡城不太平!”小周嫂压低了声音,铿锵有力。
“您啊,别不信我说的,我家里的婆母已经在思量了,是不是要去别的地方避一避,唉,就是我们家三代都在祈北郡城,好不容易才打拼下来的家当,一时有些舍不得罢了。”
顾秋花瞧了一眼顾昭和卫平彦,着急了。
“哎,你倒是甭卖关子了,咱们祈北郡城出什么事了?我还带着两孩子呢!”
小周嫂的视线环顾过众人,压低了声音,嘴皮子翻了翻,吐出两个字。
“人瘟。”
顾秋花提高了声音,“人瘟?”
“这是何意?”
顾昭也在诧异。
自古以来,除了水火地龙,百姓最怕的便是瘟了。
瘟从疒,昷声,是谁都谈之色变的存在,它肆掠过的地方,向来是十室九空,人瘟既然占了一个瘟字,单单从名字上听来,便是不吉利的。
小周嫂有些畏惧的点了下头,“是的,人瘟。”
“这事仔细想来,是从你们走后开始的,就在你们走后几日,城东的楚阁里出现一件骇人之事。”
“里头新来的一个小倌接客的时候,他将人给咬了,当场吃了好些人的血肉。”
“啧啧,那牙口是真的好,那些公子哥老爷们的鲜血,就连大堂上的梨花海棠屏风都污了,那叫做当场血溅三尺高!”
顾昭刚开始还在想着楚阁是何处,待听到小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上顿时浮现恍然之色。
楚阁,南风馆嘛!
这个她懂!
卫平彦没有懂,小声插嘴,“娘,这是哪里?”
顾秋花还没有说话。
顾昭立马拉了下卫平彦,眉头微皱,不赞成道。
“不好的地方,表哥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这个地方,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的事儿,咱们继续听嫂子讲话。”
说罢,顾昭冲小周嫂歉意的笑了笑,以示打断她说话的不礼貌,小周嫂不介意的摇头。
卫平彦老实,“哦。”
顾秋花一窒。
她一言难尽的瞧了一眼顾昭。
这可是比她那憨儿还要小的主儿啊!
不过,顾秋花这时也来不及计较自己这比儿子小的侄子,怎地会知道这么多了。
她侧头,认真的听小周嫂继续说事。
“那些被咬的公子哥和老爷们,他们瞧过去没什么特别,但是到了夜里啊,就会突然凶性大发,各个张着大嘴就去咬人,眼睛也红通通又瞪得老大,吓人得很嘞!”
顾秋花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小周嫂安抚,“别怕别怕,落更之后才会这样,这青天白日的倒是不打紧。”
顾秋花哪里能不怕啊,当下便想直接出城,再去船上漂泊一夜,明日一早,早早上山。
至于原先想给卫蒙准备的什么五牲十二果,那是通通没有了。
顾昭想着小周嫂说的人瘟一词,谨慎的问道。
“小周嫂,这被咬的人是不是也会咬人?”
小周嫂目露赞许,“对,小郎聪慧!”
她愁眉苦脸道,“这被咬的人也会咬人,所以才扰人。”
“白日里瞧过去没什么特别,还跟咱们现在一般模样,该做活做活,该吃吃就吃吃,到了夜里就不成了,一个个就跟中邪了一样。”
她说到这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所以啊,咱们这里落更后,就不许再出门了。”
“其实说实话,白日里大家伙也怕,这事多邪门啊,银子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吧,总比夜里莫名其妙的变恶鬼来得强。”
“所以喽,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祈北郡城就萧条了。”
小周嫂摊了摊手,耸肩道。
……
顾秋花揪着心,当下便拽紧了卫平彦的手。
卫平彦轻轻的拍了拍她,安抚道,“不怕不怕,娘别怕,有我在呢。”
他想了想,分外不甘心的再补充了一个事实。
“我不成的话,还有表弟呢。”
顾秋花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是嘞!
她还有昭侄儿呢!
卫平彦幽怨的瞅了一眼顾秋花,又瞅了一眼顾昭。
虽然是事实,但他娘能不能稍微遮掩一下?
他近来生为男儿家的自尊心,那也是颇为要强的!
……
顾昭思忖,难怪叫人瘟。
一个咬一个的传染,可不就是人瘟么!
“官家也不管吗?或者......请道人了吗?”顾昭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管!当然管的!”小周嫂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和方才那愁眉耷脸相比,这般欢心模样,总算是有了小媳妇的精气神,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旁的不说,咱们祈北郡城的小郡王那当真是尽心尽责,堪称爱民如子,要不是有他,唉,咱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场灾祸在祈北郡城东面的楚阁馆开始,小郡王拘着那儿的人不让走动,再在夜里紧着安排人巡夜,将那些会咬人的人抓了起来,雷霆手段,这人瘟才控制了下来。”
“咱们平头老百姓啊,哪个不念着他的好。”
小周嫂一脸的庆幸。
祈北郡城向来有东贵西贱,南富北贫的说法,祈北郡城东面那一片,非富即贵,被看管起来的人各个都是有大派头的。
要不是有小郡王,那些人还真能做出,抓一些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生生给那些富贵公子哥和老爷们喂食的事呢!
顾昭几人听得发悚。
“如果这般,这祈北郡城不是成人间炼狱了?”
小周嫂朝外头瞧了瞧,见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嗐,你们当我瞎说啊,还真有这般事情呢。”
“之前那小郡王出门办事,咱们这儿闹起了人瘟,那些人嚯嚯了自己宅子里的下人婆子不够,又想去外头嚯嚯旁人,还好小郡王有事拐回来了。”
她顿了顿,耸人听闻道。
“不然啊,秋花姐,说不得你今日回来时,我白日和你说着可心话,夜里的时候,我就得变成吃人肉喝人血的恶鬼哩!”
日头一点点黯淡下去,此时正是天色将黑未黑时候,听到小周嫂这话,卫平彦眉毛都炸了起来。
“真,真的吗?”
小周嫂唬人,“当然是真的了,先咬你,你皮最嫩!”
卫平彦嗖的一下躲到了顾昭身后。
顾昭心下一惊,赶忙凝神去瞧那小周嫂。
她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眼,确定没问题了,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小周嫂要是夜里突然变恶鬼,现在却像模像样的和她们谈话,别说表哥了,她想想也是会怕的。
……
小周嫂瞧了眼天色,有些着急。
“唉,不知不觉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去关门落锁了。”
她瞧了一眼众人,不忘交代道。
“你们也别马虎,虽然夜里有小郡王安排的人巡夜,但百密总有一疏,咱们自己也要小心一点,门窗啊什么的,夜里要关紧了,还得用桌子顶着。”
“外头有动静就别贪瞧热闹了,会丢命的!”
瞧着卫平彦躲在顾昭的身后瑟瑟发抖,小周嫂良心发现,安慰道。
“不过也别太怕,撑过天黑就好,天亮后,那些人就又和常人一样了。”
顾昭拱手,“多谢嫂子和我们说这些,感激不尽。”
小周嫂摆手,“客气了,就是你们现在不知道,一会儿敲落更的人也会和你们说的。”
说完,小周嫂急急忙忙的去了隔壁。
顾昭站在青砖的街道上朝左右看了看,果然,此时天光还亮着,隔壁陆陆续续有动静声传来,那是大家伙儿关门的关门,塞板门的塞板门。
顾昭阖上门。
顾秋花急忙迎了过来,“昭儿啊,这事听来怎么这么渗人呢,这可如何是好。”
卫平彦连连点头,“表弟,是好渗人啊。”
他仔细想了想,白日里大家都正正常常的,夜里突然红着眼睛到处咬人吃人肉,一个宅子里的人都是这般还好说,要是还有一两个不是这样,那......
卫平彦带入自己是正常的那人,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没被吃掉,也得被吓死了。
太绝望了!
……
顾昭也不放心。
“咱们别忙活了,我送你们出城,今儿夜里还是在宝船上过夜吧,等到了明日白日,咱们直接上长南山迁坟。”
她顿了顿,继续道。
“仓促是仓促了一点,我想姑爹也会体谅咱们的。”
“会会会!”顾秋花忙不迭应道,“他最听我的话了,我给他说说,他在下头不会介意的。”
……
顾昭还在想着小周嫂的话,心里纳闷,既然这般情况,出城不知道可不可行。
她带着顾秋花和卫平彦直奔城门处,正好赶上城门准备阖上。
守城门的衙役还是方才那个。
他瞧见顾昭一行人还认得,也不多为难,面上一片了然。
这定然是听了城里的异闻了。
衙役忍不住开口道,“夜里外头多猛兽......”他停顿了一下,“之前大家伙儿都听安山道长说过了,现在灵潮涌动,荒郊野岭的,野鬼也不少。”
“城里别的不说,还是有屋舍庇护的,再说了,咱们小郡王带着人巡夜,又腾了几处屋舍关着那些人,咱们祈北郡城还是很安全的。”
顾昭拱手:“多谢大哥,我们老弱妇孺,听到那等异事,自然心中害怕,还望大哥通融一二,我们想要出城。”
顾昭塞了个红封过去。
衙役拒绝了,这东西,他可现在不敢收了。
小郡王隔一两日都会来城门巡逻,尤其是夜里时候。
那等煞星,要是发现自己收了贿……
衙役打了个寒颤。
……
不同城西城北那些平民百姓对小郡王的推崇,他们这些人对小郡王是又惧又敬。
灾祸起的地方在城东,又是楚阁馆这等销金窟,所以,那些吃人喝血的人,一开始都是富贵人。
如此才掩藏了好一段时日。
如今,祈北郡城这般安宁,小郡王手中的泼风刀可没少见血。
......
衙役拿出一个白瓷瓶的东西让顾昭等人嗅了嗅,又拿着烛火,仔细的看了顾昭等人的眼睛,摆手道。
“成了,走吧。”
“哎哎,多谢官老爷。”
顾秋花客气又热络的笑着,拢着还想说话的卫平彦,快步的往前。
走出好一段路了,顾秋花慢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叹道。
“怎么好好的一座城,就发起了人瘟呢?”
“真是奇奇怪怪的东西!”
卫平彦好奇的问道,“表弟,他们刚才作甚要瞧咱们的眼睛。”
“不知道。”顾昭摇头,猜测道。
“不过,刚刚那白瓶子有些腥,可能是能引中邪的人显形吧,眼睛应该是和常人有区别。”
……
一行人快步出了城,上了宝船后,顾昭特意将宝船驶出祈北郡城这一片的水域。
夜色逐渐昏暗了下来,一轮半满之月慢慢的腾空,周围有云雾环绕。
宝船上,顾昭看着月色,眉头微蹙。
星辰好似也黯淡无光,朦胧的月色倾泻而下,微微带着一分的红,月亮好似长了毛一般。
顾秋花披了件外裳站在甲板上,她也看到了这一幕,叹道。
“今儿是毛月亮呢。”
毛月亮,月光朦胧似在诉说自己的无力,顾昭心下一跳,看向祈北郡城的目光有些担忧。
半晌,顾昭下定决心。
“姑妈,你们在船上等我,我过去瞧瞧便回来。”
临行前,顾秋花翻出了那黑色的披风,将它递给了顾昭。
不无担心道。
“都说月亮长毛,大雨滔滔,夏日天热,淋雨了照样会生病的,这披风啊,防水特别好,下雨了就拿出来用啊。”
她不带顾昭推辞,继续道。
“我和你表哥就在宝船上,哪儿都不会去,喏,还有你给的符箓呢,没事没事,你去吧,别担心我们。”
她阿爹说了,修道之人最重要的便是随心随性,昭侄儿想回祈北郡城,那便不该拦着他。
顾昭提着六面绢丝灯,和顾秋花挥了挥手,乘着宝船上的小竹筏去了祈北郡城。
白日时不觉得,这一到夜里,祈北郡城确实有一股不一般的气息。
顾昭想了想,燃了三柱清香,唤出一只白鹤,随着元炁入体,缥缈的白鹤身体凝实。
顾昭身子一跃一翻,瞬间跃到了白鹤身上。
顾昭:“鹤兄!”
白鹤知意,它仰长脖子,长长的唳鸣一声,羽翅一拍,驮着顾昭便到了半空中。
周围都是罡风,顾昭眯了眯眼睛,往下头凝神看去。
这一看,她便愣住了。
只见无数细小如丝如管的东西在半空中延伸,它的一端在祈北郡城的各个地方,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处处都有。
城东的地方,那管丝格外的密,然而不论这些丝管在何处,它的另一头都在同一个地方。
丝管里有暗红的颜色在流淌,它们随着风微微摇摆,整个祈北郡城好似被一个瞧不清模样的庞然大物,悠闲又怡然自得的拢在身下。
“吨吨,吨吨。”
“饿,还是好饿......”
空气中似乎有呑咽流水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贪婪且不知餍足的喟叹。
顾昭震惊了。
“天呐,这是什么鬼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