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的神色很平静,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半妖被术士抓走而感到愤怒。
只是,冥加身上却淌下了冷汗,他与周围的草芥一起把身子压得更低,在大妖的气息笼罩下瑟瑟发抖。
“里梅。”杀生丸的绒尾分作两股,缓缓拉长,“那个操作冰雪的术士?”
“诶?”冥加仰头,“杀生丸少爷认识他吗?”
“他与那只半妖有什么渊源?”绒尾卷过炎牙,杀生丸腾空而起。
“里梅曾是犬夜叉少爷的师长。”冥加道,“后来他一夜之间失去了踪影,传闻都说他被妖怪神隐,我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没想到……要不是少爷喊出了他的名字,我绝对认不出他。”
换了身体吗?
想起半妖的特殊性,杀生丸怀疑“里梅失去踪影”或许与半妖有关。所以,是寻仇?
不,不止。
他追杀里梅的起始原因,是在飞騨的寺庙处嗅到了他的气味。联系被毁的寺庙,以及残留的咒物气息,不难想象里梅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会更换身体、想长久苟活的术士抓走一只半妖是为了什么?
只能是把半妖当作容器了。
“杀生丸少爷!”冥加呐喊,“万分感谢您愿意去救少……”
“里梅是我没杀死的猎物,他逃得了一次,逃不了第二次。”杀生丸马力全开,化作一道光朝人类的城池飞去,“跟那只半妖无关!”
冥加:……
无关的话,您把炎牙带上干嘛?图它烫手烧尾巴吗?
可冥加来不及深想,就听见身边的大地传来一声“咔嚓”。
清晰可闻,又让人毛骨悚然。冥加头皮发麻,顺着声音堪堪回头,便看到杀生丸原本站立的地方裂开了地缝,从一道到八道,轰然撕裂!
“轰——”
冥加吓得跳到阿吽背上,阿吽忙不迭往高空飞起,再往下看去只觉得寒毛直竖。
山头塌方了……
要完,杀生丸真的动怒了。
……
缘一身上无味,杀生丸便循着自己的绒尾气息掠过人类大城。
城中废墟仍在,血味依旧。风里交织着灵力与咒力的气味,它们拉成一道细细的长线,延伸往遥远的东边。
往东去了……
杀生丸全速发力,几息便跨过半个大境。事实证明,只要绒尾上不带半妖,大妖的飞行速度还能再拔升几个档次。
比起第一次追杀里梅纯粹是为了打架,杀生丸这一次追杀里梅是存了让对方灰飞烟灭的念头。
千不该万不该,里梅不该动他地盘上的东西!
他既然允许半妖追随,半妖便也是他的颜面。无论半妖再弱小再没用,也轮不到区区术士对他动手。
把半妖放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狩猎,结果外来者抓走了半妖……这打的可是他杀生丸的脸。
更何况——
里梅!白犬的幼崽,就算是一只半妖也不是你这等低劣的术士能肖想的容器!
大妖破开云气,如剑般朝远方扎去。
近了,已经很近了……
“可恶!”浑身血的里梅低声咒骂,又不禁回首朝天际看去,“这对该死的兄弟!”
大妖阴魂不散,怎么也甩不掉!
即使里梅逃了许久,数次压榨咒力使用瞬移与传送,还分化冰雪替身吸引杀生丸的注意,可他仍然逃不过对方的直线式追杀。
不知为何,杀生丸像是能看穿幻境一般,压根不为他的咒术所惑,也不会对追击的方向感到迷惘。
对方的头脑很理性,本能却是十足的兽性。他凭野兽的本事一路追踪,已快将他逼到穷途末路了。
直到这时里梅才明白,杀生丸第一次追杀他根本没尽全力。
“可恶!”
最要命的是,他手中的狱门疆越来越沉,已经到了快握不动的地步。
里头的半妖不知做了什么,不仅没有因为被封印而陷入沉睡,反倒是逼得狱门疆难受至极,在几个面上冒出了好多只眼睛。
每多一只眼狱门疆就沉重几分,到现在,他若是想逃命的话必须扔掉狱门疆才行。
可是,他好不容易抓住半妖这个容器!
不甘心,完全不甘心!怎么可……嗬!
里梅瞳孔骤缩,反手打在一棵树上,用大力让自己转身。下一秒,巨大的弦月裹挟着雷霆之怒,以万钧之势碾压大地,生生把地面劈开,所过之处全镂下了月牙状的刀痕。
糟糕,被追上了!
里梅难以置信地回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如何在半天内追上他?利用术法,他已从长门跑到武藏,难道白犬的速度能比瞬移还快?
杀生丸从高空落下,左手握刀,右手甩出长鞭。一手月刃杀出,即刻甩着长鞭去捞里梅手中的狱门疆,不料对方早有所料,竟是凝出一根冰刃对准了狱门疆的眼睛。
威胁意味十足。
“你这家伙……”杀生丸落在树上,俯视着里梅,“真是下作的东西。”
“呵呵,咳!”里梅咳出一口血,笑出声,“我也是没想到,作为大妖怪的你居然会被一个小小的盒子‘威胁’。”
“杀生丸,你可真看重这只半妖!”里梅再次上演杀狗诛心,可谓梅开二度,“如果你刚才那一刀不是对准我的手臂而是冲向我的脑袋,那我早就没命了吧。”
“怎么,下不去手吗?”
里梅咧开嘴,露出一个有点癫狂的笑。
许是脑子被咒力浸泡太久,他看上去像个十足的疯子:“也对,妖怪并不了解咒物,你怕把我这个术士杀了就再也解不开封印是吧?”
“哈哈哈!我倒是不知道你们妖怪也会讲究血缘亲情,你为了一只半妖追杀我万里,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不得不说,里梅不愧是追随过诅咒之王的术士,一旦把“复活宿傩”的大事抛在脑后,他就是个极其肆意还不怕死的主。
且里梅阅历丰富,就算是逮着一只不甚了解的大妖怼,也能一句句戳到对方肺管子里。
杀生丸不语,只是将日轮刀收回腰间,再松开绒尾,从皮毛焦糊处取过炎牙。
自从缘一被狱门疆带走,炎牙一直处于极端暴躁的状态,杀生丸能感觉到它的愤怒,于是便把它带了出来。
但炎牙的确是把性格暴戾的刀,它曾灼烧他的父亲,现在也灼伤了他。极致的滚烫从握着刀柄的掌心传来,沿着经络往心脏延展,像是要将他焚烧殆尽。
“炎牙。”杀生丸的声音依然平静,哪怕他的掌心已血肉模糊,“如果你要那只半妖回来,就给我——”
“劈开封印吧!”
炎牙出鞘,红芒万丈。刹那,杀生丸的妖力如怒龙翻滚,长发与绒尾向上飞起,形同魔神。他高举炎牙的瞬间,脚下的土地四分五裂,石块与巨木拔地而起,火焰与雷光一同冲天。
【苍龙破!】
“轰轰轰!”
光与热汇成怒龙,如同骄阳般吞噬了里梅的身影。他的咒力屏障顷刻被击碎,他的声音被轰鸣淹没,他的躯壳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杀生丸!”
里梅的声音在洪流里沉浮,又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你杀不死我!我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死人还能怎么死?
炎牙确实能灼烧灵体,可杀生丸不是它的主人,根本发挥不出它十成十的力量。如此,炎牙只能算此世之刀,它无法斩杀彼世的灵体。
他里梅是术士没错,但他诅咒了自己。不是掌管天界的刀无法杀死他,不具备幽冥之力的刃无法击溃他。除非咒力打败咒力,领域碾压领域,否则——
他就是这么一种不死不活的怪异!
“杀生丸,你真可悲!”里梅纵声长笑,在即将消失的时候看向杀生丸的腰间。
那里别着一把刀,刀上流泻着不属于此世的力量。本可以斩杀他,但大妖却没有用。
是不想用吗?
不,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用吧?多么可笑,一把名刀居然蒙尘!
里梅的身影被力量磨灭了。大妖没有保留实力,这可怕的妖力将整座山轰出一道岩浆滚滚的沟壑。
然而……
他放眼望去,没有找到关着半妖的盒子。
杀生丸只好收起炎牙,循着气味靠近山涧。半晌后,他站在崖顶往下望,看见下方河水奔流不息,而“盒子”的气息消失在水流中。
杀生丸:……
也是,里梅不可能乖乖抓着盒子让他砍,估计在他出手时,对方便将盒子扔向山崖了。
那么最严重的问题来了——
杀生丸跃起,往下飞去。他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沉默地注视着流水。
既然盒子能挡住他的妖力轰击,想必也不会让半妖溺死。如此,他就等着它被冲上岸即可。
嗯,不想下水。
……
武藏境内,钵形域,河流中下游。
长满眼睛的狱门疆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张开封闭的“疆界”,将缘一整个儿吐了出来。
它受不了了!为什么这只半妖会如此烫嘴!
他进入疆域之内,就像一团烈火在燃烧。呼吸之间,疆域内的尸山焚烧、骷髅化灰,仿佛是太阳落于其中,让光点亮了每一处黑暗。
半妖迅速消耗着它的力量,并纳它的咒力为己用,它要是再管着他,大概会被他吃掉吧?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为什么可以分解咒物的力量?
突兀地,两只小手抓起了它。
缘一托住狱门疆,开口就是虎狼之词:“虽然你没什么用,但还可以拿来装东西,以后我的锅碗瓢盆就交给你了。”
狱门疆:……
不!不——半妖!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可是一个咒物!作为一个有尊严的咒物,我绝对、绝对不会帮你装锅碗瓢盆,你休想!
遗憾的是,狱门疆不会说话。
缘一轻嗅狱门疆的味道,不多时便露出一个微笑:“是兄长的力量。”
妖力擦过狱门疆的外壳,留下了大妖的气味。就算被水流冲走了味道,但凭大妖的嗅觉,找到他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还是别乱跑比较好。
缘一从河里爬出来,拧干发上的水,打算生一堆火烤烤衣服。可当萦绕鼻尖的水汽散去后,他忽然闻到了一股细微的血味。
血的味道,人类的……
缘一朝密林处看了眼,也不管身上湿透,抱着狱门疆立刻跑去。
救人如救火,半点不能迟。他朝气味的源头狂奔,掠过重重树影,踏过根根枝干。最终,他看见了一片狼藉的森林中心,以及半空里尚未关闭的黑腔。
那是——
他记得!蓝染在离开时也打开了一个黑色的通道,跟头顶的那一个并无区别。
而黑腔之内,有两个头戴白骨面具的人形隐没。他们不是人也不是死神,却长着人的模样,也拥有死神的灵力。
他们是什么?
“来了个人类小孩,要杀吗?”其中一个道,“他能看见我们。”
“看见”是条件达成的一种,意味着这个孩子身上拥有灵力,可以看见彼世的生物。
“没必要,走了。”另一个道,“蓝染大人只是让我们来制造混乱而已,别做多余的事。”
昨晚,人类世界的一角爆发出了死神队长级别的灵压。那磅礴灵的力倾泻,犹如山呼海啸般可怕。
哪怕只是一瞬,驻留现世的死神也能感受到那极致的压迫。据他们所说,是有人在人类的世界发动了“黑棺”,才造成了如此局面。
可队长级别的死神全在瀞灵庭,能发动“黑棺”的队长明面上只有三人,他们连队务也没做完,哪有工夫来现世放黑棺?
但黑棺干系甚大,瀞灵庭异常重视。他们已遣出死神往现世游走,似乎是想找出释放黑棺的人。
命令下达没多久,蓝染大人便出现在虚圈,让他们来到现世制造混乱——
“攻击一些术士,释放王虚的闪光。”不知为何头发短了好多的蓝染大人如此说道,“让瀞灵庭把目光放在你们身上,而不是去寻找释放黑棺的人。”
“是,蓝染大人。”
攻击术士,释放虚闪。任务完成了,他们就该离开了。
黑腔闭合,两个人形体失去了踪影。
缘一松下戒备心,鼻尖耸动,朝废墟深处奔去。他顺着血迹推开了林木,用爪牙刨开了石块,挖了好久好久,可算从重积物最底下挖出了一个浑身血的男人。
凌乱的白发,半阖的深邃蓝眼,褴褛的衣衫和一身的伤口。
缘一撑起他的身体,将之拖出废墟,就听见男人低低喊着:“流,快跑……”
流?
“流,快跑……”机械式的重复,“跑……”
男人的血腥味笼罩了缘一。
这会儿,缘一也顾不得乱不乱跑了。他用爪子削起了木条,再将木条拼成一块简陋的木板,又将男人拖到木板上,然后用树藤拴着拖向安全的地方。
得生火、找药、去味……或许他的兄长会找不到他。
不过,兄长一定会理解,毕竟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缘一如是想。
……
白发的孩子狂奔在林间,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他大口喘息着,尽全力奔向远方。
他是五条流,本与兄长走在搜寻邪术士的路上。谁知邪术士没找到,倒是等来了两只极其强悍的“咒灵”。
那时,兄长累了好些天,才刚刚关闭“无限”这个术式。结果两记闪光见缝插针地冲向他们,而兄长为了保护他,硬生生挨下了这两波攻击。
“流,快跑……”
【如果我出事的话,就去找那只白发的大妖怪。】
【流,用你的眼睛去看,风会告诉你一切。】
哥哥!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太弱了!
眼泪夺眶而出,五条流越跑越快。他蓝色的眼睛正在攫取身边的一切信息,它们汹涌而来,带给他想要的答案。
那只大妖就在不远的地方。
……
身后传来了追逐的脚步声,杀生丸没有停留。他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压根没打算回头。
闻不到半妖的味道了,甚至连自己绒尾的气息也一并消失,这着实让大妖怪恼火。直到他为了甩掉后头的小孩飞了个三起三落,才发现人类的小孩也有点不同。
似乎……无论他飞往哪里,那孩子都能找到他。
杀生丸侧首:“出来。”
五条流戒备地探出身子,与他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白发、蓝眼,术士的气息……是个术士?
“人类,你很擅长找东西?”杀生丸淡淡道。
五条流思索片刻,微微颔首。
“给我找一只愚蠢的半妖,不然就杀了你。”
五条流:……
哥哥告诉他,如果出事的话就找这只犬妖,对方应该不吃小孩。可是哥哥没有告诉他,这只犬妖非常不讲道理。
为什么他找人帮忙是这个态度?
为什么明明是想找半妖,却一定要用上“愚蠢”?
听上去似乎很不屑,可是……本质上还是在拜托他帮忙找半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