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是因为喜欢养孩子,才忍不住靠近吗?”
屋内,隔着一只不大的吊锅, 缘一和杀生丸落座在左, 玲的母亲葵跪坐在右。
玲被放在木板上乱爬, 又揪住杀生丸的绒尾往上攀。那将倒不倒、要摔不摔的动作, 不禁让大妖僵直了背。
缘一小心托了一把,轻松把女婴拨进绒尾中, 还弯过他哥的绒尾把孩子裹住,可谓一“尾”双雕, 直接解决了两个麻烦。
好了,兄长不会动了。
不会动的兄长才是好兄长。
缘一头顶大包如是想。之前跳窗快了些,回身后就被兄长揍了。这次的栗子是下了狠手, 他竟然起包了。
不过, 伴随“啪”声而来的还有一声轻微的骨裂声,也不知兄长的手指怎样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兄长在葵推门进来后,成功地凭仙人般的气质和样貌让对方发不出声,挽救了他们兄弟岌岌可危的名誉。
如此,他们才有了坐下来详谈的可能,而他作为始作俑者,一力担起了整个闹剧的责任,并把白犬热爱幼崽的高尚品格告诉了人类——
“嗯,白犬对幼崽很友好。”缘一道,“我很喜欢小孩子。”
“在犬山时,我常帮人带孩子。见你家中只剩一个婴孩,无人照料, 便带兄长进来看看。冒昧拜访,给你造成了困扰,实在对不起。”
背着刀剑的两个妖怪挤在陋室中,放下武力与身段向一名弱小的人类道歉,足以见其品性。
葵是个心思通透的人,虽家里进了妖怪让她惊慌过,但女儿的安然无恙说明了不少问题。眼前的妖怪兄弟还真如他们所说的一般,只是喜欢孩子才进来的……
“无妨,玲确实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葵温柔笑开:“午时了,两位不嫌弃的话,就留一顿饭吧。”
缘一婉拒:“我和兄长不吃人类的食物。”
葵一家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要是留一顿饭,或许这家子今晚得饿肚子。
“只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们能再来看看玲吗?”缘一道,“我会在居室附近做一个结界,你不用担心别的妖怪和恶徒会进入。要是发生了危机,你们也能在结界中避难。”
保命自然重要,乱世什么事都会发生。她可是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啊,葵立刻接话:“谢、谢谢大人的恩惠!”
结界就这么布下了。
待杀生丸测试过结界的坚硬度,他便失去了驻留小村落的耐心。只是每隔一月或数月,他会常来村落走走,看看玲的近况。
他极为专一,只看顾一只幼崽。不像蠢弟,来村里溜达了几次后身边就围满了孩子,彻底坐实了白犬热爱幼崽的名声。
杀生丸:……
不止如此,弟弟因精通医理,能轻易看透人体的疾病点,还能包治百病,广受人类的尊敬和欢迎。
没过半年,他除了“子育神犬”的名头,还多了个“休厄大将”的名号。
杀生丸:……
总觉得半妖在犬山的名声会更“精彩”,但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杀、杀、丸大人!”
袖子被拽住,杀生丸垂眸看向玲。女孩一岁多了,生得很健康,还没长到他小腿的高度,就学会跟在他身后跑了。
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养女孩可不像养弟弟那么省心,他对她总是多照顾几分。
面对弟弟,他常拢手入袖,抬起下巴俯视他,再用冰冷的语气训话;面对玲,他倒是会微微弯腰,直视着她的眼睛,再温和问话。
纵使玲说话还不太利索,时常前言不搭后语,但杀生丸仍有耐心听完,再花点心思揣摩孩子想表达的意思。
“怎么了,玲?”
“哈、哈……”玲伸手,指着远方山林间的一片红,“呐!”
连起来像是“花”的发音,想要花吗?
但那不是花,而是秋日的红枫。半妖说过幼崽会对鲜亮的颜色感兴趣,所以玲是喜欢红色?
“是想要花吗?”
杀生丸问道,见幼崽又念着花,他终是——俯身,单手抱起了孩子。任她把玩铠甲上红色的流苏,再慢腾腾地起飞,以小孩能承受的速度朝林野飞去。
这天,玲带回了一大把红枫。
见状,缘一思及儿时的待遇,不禁想弥补一下被哥嫌弃的童年:“兄长,我也想要花。没花的话,枫叶也行。”
在他哥的冷眼里,缘一三度降低标准:“野草也不是不可以……”
杀生丸:……
“啪!”
……
事实证明,杀生丸对养女孩和养男孩的态度完全不同。尤其是对人类幼崽,他从始至终都很温柔。
缘一幼时想睡在他的绒尾中,还因年纪太小、有可能尿床而被嫌弃。玲却能抓着他的绒尾随意玩耍,就算拿来塞进嘴里咬,杀生丸最多也就蹙一下眉。
缘一常因狗言狗语挨栗子,也锻炼出了一手给自己收拾烂摊子的能力。杀生丸倒不会为难玲,任是她用玩脏的小手捉住他的袖子,也不会给予言语上的警告。
反而是:“邪见。”
“是!”
“帮她把手洗干净,再去狱门疆里拿一件衣服。”
“……”
邪见成了给杀生丸带娃的专属保姆,他时常因年幼的玲过于吵闹而嫌弃她,最后落得被砸栗子的下场。
“犬夜叉大人!”邪见抱着缘一的绒尾哭诉,“邪见好歹追随了杀生丸大人多年,为什么还不如一个人类小女孩得宠啊?”
缘一奇了:“邪见你得过宠吗?”
邪见:……
小妖怪顿时泪奔,眼看邪见哭得像刀刀斋一样两眼喷水,缘一宽慰道:“别哭了,兄长比较优待女孩子。”
优待女孩吗?
怎么可能,要真是这样就算了!
“可是,我随杀生丸大人游历时,他对女妖并不优待。”邪见回忆道,“我们遇到过妖狐一族的女子,三个,都是大美人呐!她们很喜欢杀生丸大人,想追随他,可大人嫌她们太吵,拔出了丛云牙……”
三位美人差点没苟过一招,要不是杀生丸留了手,她们得在“狱龙破”的破坏下当场去世。
之后,妖狐们见了他就走,半点不敢靠近。
缘一:……
他想了想,找了个近乎完美的答案:“应该只是优待人类的女孩吧?毕竟我们的父亲喜欢人类,或许兄长继承父亲更多一点。”
两人面面相觑,觉得真相了。
杀生丸,果然把斗牙王的“爱人之心”继承得十分彻底啊!
他们对杀生丸想怎么养孩子没有异议,但随着玲逐渐长大、开始记事,杀生丸甚少出现在人类村落中。
他与女孩保持着很长的距离,这段距离远到让玲不太记得他。
杀生丸像是退出了她的生活,可在她六岁那年,强盗突然杀进村子,他依然及时出现并斩杀了所有强盗。
横尸与血泊,强盗死得极惨。村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一起,只有玲一家赶紧上前道谢。没多久,便是人类簇拥过来的声音。
“犬夜叉呢?”杀生丸问道。
半妖不太喜欢变动,能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可他这次过来,却没闻到蓝色彼岸花的气味,显然半妖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犬夜叉大人回故乡了。”
“犬山?”不至于回西国,母亲不会越过他让半妖单独办事。
“是。”葵恭敬道,“鎹鸦带来的消息,说是‘香织夫人病重,请您赶回去吧’。”
杀生丸微微一顿,说不出是什么心情。香织他认识,是半妖前世的母亲,也是“缘一”今生的母亲,与他没多少瓜葛,却也算有点关系。
在印象里,这女人才双十年华,身子不太好。不料眨眼五十年,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灵,而他的弟弟又将再一次经历生离死别。这次是香织,下次许是桔梗、岩胜或“缘一”。
那终究是他的弟弟……看着一手带大的孩子经历这些,他不会干涉,但也不忍。
与人类建立羁绊的妖怪,在有笑有泪之余,是不是总得经历一次次剜心之痛?是不是日后每每记起,还是会陷入沉默?
杀生丸甩去爪子上的血迹。
他最后看了眼年幼的玲,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村人说:“我会派犬妖守着这个村子,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而他也不会再来。
他是杀生丸,一生追求霸道。他愿意为弱小停留,但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与人类的羁绊到此为止,他能断得比缘一更果决也更清醒。
杀生丸朝天际飞去,又在穹顶稍稍驻留,回望着人类的村落。
因梦境的关系,他对玲很照顾。在她不记事之前,他把她当成妹妹养,可比养半妖用心多了。
但——
【兄长,就像千春婆婆所说,有些东西多看一眼,就会舍不得了。】
他看了,并没有舍得或舍不得。
他与梦境中的“他”是不同的两个人,也注定会走上不同的道路。
如此,也该结束了。
杀生丸朝犬山飞去,循着气息落在继国家的庭院里。
年迈的香织躺在药味浓重的榻榻米上,虽至生命尽头,却依然挂着满足的笑。她看向自己的双子和儿媳,看向围绕着自己的孙辈——此生无憾。
在岩胜和犬夜叉的注视下,她抬手拂过他们的耳饰,忽而落泪。
“母亲……”
生命的尽头,人总能看到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香织似是预见了什么,隐约觉得她的结局没有这么美满。
她不会寿终正寝,不会儿孙满堂。她只会早死,再是双子分离,再是长子堕鬼、次子战死……
“岩胜、缘一。”
回光返照,她竟是从病榻上撑起了身子。在两个孩子的搀扶下,她看到了安静跪坐在床尾的半妖。
零碎的片段聚沙成塔,走马观花是另一场现实。香织像是明白了所有,忽而热泪滚滚落下,泣不成声。
“母亲……”
“好孩子。”香织看向双子,又注视着缘一,“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不要为我哭,以后也要笑,知道吗?”
活气逐渐消失,香织靠在犬夜叉怀里,又牢牢握着岩胜的手:“妈妈要走了,你们要好……”
呼吸消失了,室内一片安静。
岩胜发出压抑的哭声,犬夜叉沉默落泪。他在前世送别过桔梗,知晓这种痛苦堪比把心挖出来。
哀恸一片。
待继国家开始忙于葬礼,守了香织一夜的缘一才退出和室。
他见到了杀生丸。
兄弟俩沉默地站在庭院中巨大的紫藤树下,看着岩胜料理丧葬之事,看着犬夜叉敛母抚棺。岩胜的孙子还太小,尚不知生死,他一声声问着“奶奶怎么还不醒”,催得人心酸。
“兄长,妖怪似乎不兴葬礼。”
“葬礼是人类的体面。”杀生丸道。
之于长生种而言,所谓葬礼只是延长失去的痛苦。
所以——
“大妖不会有葬礼,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PS:21世纪,妖怪融入人类社会后——
缘一:兄长,你这个身份都108岁了,快让身份证到期吧,不然再过十年,东京电视台下次采访岛国最长寿的人一定会采访到你。你快死遁,我给你办葬礼。
杀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