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无论名声好坏, 至少如今在极道与民间的名气皆是数一数二的泥惨会总长,有纪前往警察厅的阵势半点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
如果说只有三四辆黑色轿车停在稍远门口勉强算是低调,那么率先从车上下来的两排神情肃穆的整齐队列, 加之黑西装白手套这种极其冲击眼球的标准装扮, 就已经给了门口守卫满头雾水,不明白这是突然发生了什么情况。
他们先是猜测是哪位大人物到来,但这显然不太合理, 因为如果是大人物, 那些警视长以上级别的长官, 应该会早早安排人在门口迎接的。
而警察厅又不是警视厅, 总不至于有带着保镖, 全副武装的笨蛋跑来这里报案吧。
最后, 守卫呆愣在原处, 看着最后自车里出现的身影——身穿纯黑风衣的女人, 用黑色卫衣兜帽和口罩遮挡起面孔的男人,以及他臂弯里托着的墨镜黑猫。
很危险的气场, 相当危险。此刻,这幅相当极道风格的排场摊开在他们眼前时, 对方才恍然惊觉:这是前段时间传遍大街小巷的那个剑走偏锋, 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迅猛发展起来的极道组织——泥惨会!
“你好啊。”
直至那位拥有着凛然气质的女人已站在他面前微笑着, 嗓音是略带沙哑的冷淡。就像酒吧里有人举杯时, 摇曳的冰块与布满水珠的杯壁发出轻而浅的碰撞, 所发出的声音。
或许不那么响亮, 反而更加令人难以忽视。
“您好。”守卫下意识敬了个礼,“请问您是来…?”说还未说完, 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明明面对的是极道组织的老大,他竟然第一反应是毕恭毕敬……
“我是来赴约的。”她显得很有礼貌, 身旁有一位部下踏前半步,给他展示一张只有樱花的邀请函,“很有意思的隐喻,可惜没有署名。”
“署名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守卫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先传来一句平静的话语。有纪循声望去,见到门内侧有一位身穿制服,分辨不清年龄的男性向她颔首示意,“跟我过来吧。”
“好啊。”有纪欣然答应下来。身为混极道的总长,面对这日本警察系统的最顶端机构却依旧坦荡从容,让身侧的守卫忍不住看她好几眼。
厚重的大门敞开,见所有人都跟着有纪在向厅里走,他又提醒道,“只有你。”
“只有我孤身一人可不保险。”有纪笑道,“至少得有他陪着。”——她抬手指了下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萩原研二。
“……好吧。”对方打量了那个遮头挡脸,看起来神秘又古怪的男人几眼,点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
而本来就不是很想进去的萩原研二显然没想到自己还要被有纪亲自点名,有些没反应过来——在有纪走出去几步后,才抬腿跟上。
要知道警察厅的警备局可是负责管理他所在的警视厅警备部的……一旦被发现身份,搞不好会当场被逮起来啊。
“就是这里了,请。”
被带着走了颇有些弯弯绕绕的路,那位警察微微鞠了个躬,等有纪和萩原研二跨进房间后,便把门轻轻关上了。
有纪先是打量了番这意外相当朴素的房间环境,才将目光落在办公桌后的长者。年纪有些偏大,两鬓斑白,但眼神锐利,身形笔挺,气势沉稳干练,仍然很有精神的模样。
“需要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吗?”她微微扬起眉毛。
“不必了,水川有纪。”他意味深长道,“泥惨会总长,无中生有的幽灵。”
“真过分啊。”有纪语含抱怨,“你们自己调查不出来,怎么好意思反过来指责别人是幽灵呢?”
——她目光向下,看向搁置在桌面的金属铭牌。只有一个称谓,没有名字,就像是专门摆给她看的。
“里理事官…大人。”
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情报第二担当理事官,又称里理事官,秘密机构“零”的管理者。简而言之就是像降谷零这类公安所在的部门,暗地里行动的秘密警察。
“就算是黑户,也会有无法摆脱的过往。既然有过往,就有迹可循。”他语气平静,并没有因此而感觉被冒犯,“但你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他目光微动,转向跟在有纪身侧的萩原研二。
“哪怕是你,警视厅警备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的萩原研二,我们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他一口便叫破了萩原研二的身份,注视着抱紧猫的后者默默往有纪身后缩了缩,一副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模样。
“很介意也没办法哦,就算我说自己本职是个咖啡馆老板娘,你也不会相信吧?”
有纪对公安能发现萩原研二的身份毫不意外。毕竟她也没有让研二做特别彻底的改头换面,再加上那群小狗崽子在被训练的时候,可是天天萩原教官萩原教官的在喊,再联系下相应的时间点与身形特征,想找到他的身份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你看起来对我们的行动了然于心。”里理事官神色微动。
“是啊,毕竟我这么努力的发展组织,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把那份刨根究底的好奇心用在我身上吗?”有纪的拇指点了点自己,“你们已经好奇的不得了吧?凭空出现的家伙,一张白纸的过去,如今成为吞并掉东京大半地下势力的泥惨会总长,居然还是警署的合作好伙伴,民众交口称赞的暴力团。这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来历?”
“…确实。”里理事官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目光直视着她,“拿到泥惨会以及你的调查档案后,我就想见识一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没想到,连这点也被你算计进去了。”他皱起眉毛,“你的目的居然是见到我们?为什么?”
“不是只有你一个。”
沉默片刻,有纪开口说道。
“嗯?”
“那些活在明面处,对这世界的暗影毫无察觉的人,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但像里理事官这样的人物,理应对那个组织,有所了解吧。”有纪的语速很慢,好像每一个字都在试探他,“那个以酒名为代号的,组织。”
“……”里理事官的神情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你当然知道。你不仅是知道,甚至已经在打算安排卧底进去了。”有纪也没在意他的反应,自顾自往下说,“你真的认为这样做能成功吗?你觉得那个盘踞在阴影处已长达半个世纪的庞大组织,侦察能力会比你这边弱多少?”
“你想说什么?”他问。
“我想说的是。”有纪一字一句说道,“我的代号,是利蕾特。”
萩原研二和他怀里的松田阵平猫始终在边上安静旁听——萩原研二要更紧张些,他甚至在担心等会是不是里理事官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两个公安直接冲进来把他按在地上——此刻突然见她直接自爆跳反,吓得冷汗都冒了一后背。
里理事官摆在桌面的手指微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有纪立刻接上后半句话。
“就在三天前的晚上。”
“……什么?”他表情愕然。
“我可是以身试险,为您钓上了一条鲨鱼呵…大人。”有纪笑了起来,“您好奇的事情,他们又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而我正巧,有必须要向他们复的仇。”
她的口吻冰冷至极,腰侧那处被贯穿的伤口被攥紧衣摆的五指袒露,曲起的指节用力至发白。
“因为,我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里理事官盯着那处粉色尚未完全褪去,明显时日尚新的疤痕,陷入缄默。
昨晚面对琴酒也全程在现场的萩原研二:………………
这招居然还能用第二次?!
“现在,您该相信我的诚意了。”仿佛是为了平复情绪,有纪缓慢吐了口气,将手中攥得起皱的衣服抚平,“比起尚未成功埋伏进去的卧底,已经得到代号的我,是否对您的价值更大呢?”
“……你想得到什么?”里理事官开口。
“我为了取信组织,答应要将泥惨会做到日本最大极道会社,并任凭他们调遣,”有纪说,“但您与我都知道,那些小的暴力团伙面对研二训练出来的…呵,可以被称呼为平民义警了…根本不足为惧。”
“但还有那么几家龙头,是难以啃下的硬骨头。”她叹息道,“您既然调查过,想必也知道,哪怕发展极道会社,我其实也并不愿意触犯法律,更不希望伤害无辜者的性命,弄出不好收场的大规模流血事件。”
里理事官听得微微点头,“你想让我们暗地协助你?”
“是。我想这对您来说也有好处。”有纪道,“安全特卫泥惨会在民众间的口碑有目共睹,即使坐上了日本最大极道帮派的交椅,也不会对社会治安产生任何负面的影响。”
“反过来说,比起根本不好掌控的那些龙头帮派,暗地里坏事干尽的恶棍……受过警察式安保训练,秉承民众安全至上,又是来自公安一手扶持起来的泥惨会…您不觉得,对以后在日本的行事,会更加便利吗?”
“而我也能借此在组织获得更多的话语权,掌握更核心的情报。甚至,以后组织如果有用到泥惨会的地方,不就也等于完全将行程交在您的手里吗?”
“……”
“相当诱人的提议。”
沉吟许久,里理事官认可了她提出的交易,“你希望我这边如何协助你,安插几个人进泥惨会?”
“不行,那样做的风险太大了,而且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有纪摇头,“连研二,都是我在他们面前好不容易保下来的。”
“哦?”
“我需要获得一个身份,甚至它不必是真的。”她顿了顿,“还有一笔经费。”
事情谈得很顺利,等有纪带着萩原研二走出那扇门后,她已经成为了系统中不存在的“水川警部”。
萩原研二眼睁睁看着她进去警察厅一趟,再出来,警衔就比自己还高了!
“假的啦。”有纪瞥了他一眼,颇有些遗憾此时没办法看见他的表情。
等她坐上后座,萩原研二也坐在副驾驶后,轿车随即平稳的开动,驶入车流。
不过片刻,悦耳的铃声便在这寂静狭小空间内突兀响起。
有纪按下电话的拨通键,放在耳边。
“没错,”她微微笑起来,口吻轻快,“我成功打入警察那边了。”
“——是啊,我很厉害吧,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