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逐渐步入秋季, 尚未褪去的暑意仍有着难以忽视的余韵,裹挟着干燥而闷热的晚风,一寸寸舔舐过暴露在纯黑西装包裹之外的深色皮肤, 将它逼出了些雾珠般的汗水, 又被人用拇指随意的拭去——紧接着,又有五指捋过略微沁着潮气的浅金碎发,好让自己在这尚且炎热的时节里不至于太难捱。
当那双眼尾下垂却凌厉的灰紫色眼睛循声望过来时, 萩原研二只能格外心虚地冲他笑了一声。
“如果我没有记错讯息里的约定时间, 两个小时前某人就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眉毛拧紧的降谷零指了指腕表的表盘, 显然早早准时来到这处路口的他, 可不只是等了一时半刻。
“这个……你听我解释。”萩原研二干巴巴咽了下口水, 表情是十足的诚恳, “我……”
“你又去扶老婆婆过马路了?”降谷零呵呵冷笑, “还是背老爷爷上山捡毛栗呢?”
“总不会是带着小女孩找了半天妈妈吧?”——在这种重要时刻都迟到,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让萩原研二汗毛直竖的阴阳怪气。
“呃,那个, 小降谷……”萩原研二被他不冷不热笑得下意识绷紧了脊背,但坚持想要张口解释点什么, “这次呢, 确实有点特殊情况……”
很可惜, 有着迟到又找借口这种前科太多的他再度被降谷零的叹气声打断了。
“真是的, 既然今年提前一个月来祭典扫墓是你主动提出来的建议, 好歹给我准时到场啊。”
两年前的十一月七日, 松田阵平牺牲。
幼驯染死去的心情,他比谁都不能更深刻的体会过。
何况降谷零知道萩原研二也并非当真喜欢放人鸽子的类型, 他虽然总是在各种集会场合迟到,说着些看似很离谱的烂理由——稍微改变了几个无伤大雅的关键词, 却往往都是真人真事。
何况,如今的他和萩原研二各自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身边还动不动就跟着好些人,想要像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聚一聚,其实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再加上这次…其实是为了祭典死去的好友而进行的集合……哪怕干等了两个小时,降谷零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多苛责对方。
甚至,他至今都没有告诉萩原研二,Hiro其实也已经……
轻吸了口气,他轻车熟路的往墓园方向走去,越过萩原研二时顺手拍下他肩膀,“走吧,”——并没有真的追究对方在这种时候迟到两个小时的情况,降谷零只是向他歪了歪脑袋,“花已经买好了吗?”
同样穿着黑西装,但双手空空的萩原研二:“…………”
啊,这次他是真的给忘了!
说完那句话后,视线顺势往下瞄去看他手的降谷零:“…………”
“你怎么会连花都忘记了?”他的声调都下意识拔高了好几个度,难以相信这个人的疏忽,“供品呢,不会也忘记了吧?”
不对啊,去年他可比自己表现得积极多了,供品、香、花束,,早早就备好了,大包小包的拎了过来。
“其实……”萩原研二趁着他后半句话就要出口的间隙,连忙插了句嘴,“今天我们不去墓园。”
降谷零刚要摆出的气势汹汹表情有一瞬间卡壳,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
“就是说,我们今天不去墓园,”萩原研二抬手将小臂勾在降谷零的肩膀上,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件事情的,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所以我还特意去了附近的泥惨会分会了一趟,把车借过来开啰。”
“……不去墓园那是要去哪里啊,”这种侧着身子一起走路的姿势实在太别扭,而且过于受人瞩目,降谷零开始挣扎,“而且我看你和我一样也是穿的黑西装,说明这个决定也是你临时起意的吧!快松开我!”
“猜对了——”萩原研二不容分说就把他往车里带,“好啦好啦,我也是被人所托,所以拜托你安分点……好痛!”
侧腹受了一记来自手肘的击打,不算沉重的力道,但也成功让他条件反射松开了手,看着降谷零站在旁边慢条斯理整理衣服——接收到来自大狗狗控诉的目光,他轻哼了一声,“路人全在往这边看过来啊,我都让你松手了。”
不等萩原研二多说两句话,他主动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既然你说是被人所托……那么也连带邀请了我在内?”
“而且,能让研二如此痛快的改变了原本重要的排程,甚至不惜迟到了两个小时……”视线偏转,降谷零望向萩原研二的眼神敏锐而机警,甚至轻而易举推理出了对方的姓名,“是水川有纪?”
自从她成功篡位乌丸组织的BOSS,又紧接着将那一大堆后续的事务全部丢给他,让他不得不满世界到处跑的忙了大半年,充实到每一天都几乎是带着怨念入睡,但又常常忍不住感叹她那宏愿达成的每一步是如此的出其不意,却又踩得恰到好处。
至于琴酒,在他捉住几个跟在他身边的小尾巴后,原本就神出鬼没的琴酒更是渺无音讯,连遍布在日本几乎每一寸土地上的泥惨会,在最近四个月也表示没能得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踪迹。
降谷零猜测琴酒是因为清楚泥惨会在日本找起人来的恐怖实力,加上一直也没能探查到有纪的行踪,因此放弃了在日本隐忍的打算,直接去往了泥惨会与组织都触及不到的国家,伺机而动。
这可不是好事情。与有纪相当慷慨的挥手把他放走不同,身为货真价实的公安的降谷零绝对不允许有这种极端暴力却又高智商的犯罪分子一直逃亡海外,这半年来除了作为二把手兼代理BOSS整顿组织,就是安排人四处追寻琴酒的下落。
有些事情,身为公安的他不能做,但身为国际组织的二把手就能做了。降谷零十分坦然的利用着组织积年累月攒下来的人脉与资源,数次得到了琴酒出没在某国的线索,又与他进行了数次的交锋,却直到如今都没能将他成功捉捕。
如果不是连组织都是靠有纪整个薅来的,降谷零真的很想摇着她的肩膀大声抱怨。
为什么当时要放他走啊,就算他真的变得一心只想追求你的死,这也不能放虎归山啊……!
但之前,至少有纪确实宛如彻底从人间蒸发了般,大半年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她……今天为什么又主动约见他和研二?
哪怕琴酒如今远在国外,但他确信那个男人绝对不缺少监控此处的眼线。
——迎上降谷零疑惑中透出几分责备的视线,萩原研二耸了下肩膀,“真是瞒不过你。”他说,“确实是有纪,我正好在准备出门的时候,遇见她了。”
这次,萩原研二再往停靠在路边的车辆走去时,降谷零也同样走在了他的身侧。
“琴酒还没有被捉住,她为什么要突然出现?”降谷零蹙起眉毛,十分不赞同地开口,“走之前她身上中了两处贯穿的枪伤,已经养好了吗?”
“完全养好了,看着活蹦乱跳的。”萩原研二努了下嘴,“胳膊上那处给我看过了,居然连伤疤都没有留下,我都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真的很见鬼,她当时坚持独自离开的时候,那伤势重得别说缝线,医生说要打石膏他都信——大腿那处肉比较多还好说,小臂可是相当容易击中骨头的。
而那种接近于放射性的贯穿伤,哪怕是针对骨头的擦伤都会变得相当危险,神经或肌腱就更别提了,一旦有断裂,就得做好几次手术才能缝起来,还不保证它能恢复原有的功能。
结果连个疤痕都没留下,仿佛当时中枪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而且我感觉……她都快把琴酒给忘了,”——他想了想,“当我提到Gin这个名字的时候,能明显看到她愣了一下,就是那种[这个名字好耳熟,是谁来着]的迷茫……然后才想起来的。”
降谷零:“………………”
这也太看不起那个组织里的Top killer了吧,难怪是能篡位当上组织BOSS的女人,好嚣张……
有纪表示这次可真的很冤枉,她纯粹是因为度过了三百年,导致有些不那么重要,时间又太过久远的记忆必须要认真思考一下才能回想起来……
“所以,研二也是因为有纪突然的归来,而中途决定改变行程吗?”降谷零实在很无奈,“这种事早点和我讲啊,我直接过去泥惨会见她也可以,就不用她现在等着我们了。”
“嗯,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萩原研二的油门踩到底,在车流中的速度猛然提升至降谷零都下意识抓紧扶手。“抓紧啰,小降谷,接下来要带你去我们订好的酒馆庆祝一下——”
降谷零的心跳险些飚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变大,“庆祝她回来?”
“哈哈哈哈,不是不是,”萩原研二笑得更大声,方向盘在他手里灵活地转动着,超越一辆又一辆仿若龟速的车辆,“庆祝樱花又盛开!”
“——哈?现在是秋天啊研二,哪来的樱花!”
很快,降谷零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站在那扇单薄的推拉门前,他垂在身侧的指尖发着颤,连瞳孔也微微颤动,陷入这不敢置信的迷茫与质疑,几乎不敢作出这样一个小小的开门动作。
与那仅充当隔绝视线所用,完全无法阻挡声音的一门之隔,有如此熟稔的,熟稔又清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在明朗的笑着,与另一道声音愉快交谈,“班长——真的是好久不见,和女朋友成婚了吗?”
“欸——我打赌肯定早就结婚啦,”又有声音插话进来,却使他下意识扭头,用那惊愕至极的眼神看向身旁的萩原研二,“家长都见过了吧?”
萩原研二向他回以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伸手将那扇纸门拉开,“抱歉抱歉,我们迟到啰——”
“啊,可算过来啦。”降谷零看到本应在今日被祭奠的松田阵平,此刻正单手托着下巴,晃着啤酒向他们举了举,“Hagi也太慢了,飙车不该是你的强项吗?”
“哇,冤枉死了,我可是用最高限速一路飚过来的啊,毕竟墓园离这里有那么远呢,”萩原研二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小降谷一路上还唠唠叨叨的,明明他自己飙起车的时候比谁都疯狂。”
但降谷零没有空去反驳萩原研二的话了。
他呆站在原地,望着另一个熟悉的背影,看着他向自己这个方向转过身,露出那张熟稔至极的脸,对着他微笑道,“这家店的小菜也很好吃哦,”
“快来尝尝,Z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