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要去见大名, 但有纪还是先在吃过饭后——她没动的那份直接让给雅一两兄弟了——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开个短暂的会议,了解下继国家所拥有的知行地状况。
知行地,也就是作下属武将获得俸禄的方式之一。
如果不把浪人算在内, 在这个时代的武士想要获得以米作为单位的俸禄, 大致分为可以三类:藏米取——直接从将军或大名领取俸禄;蔵米知行——名义上拥有对应的领地,但在实际上仍然只从将军或大名处领取固定的俸禄。
以及针对高级武士的知行地——实际上赐予封地,可以直接支配所属的土地和财产, 每年能获得多少粮食全靠该封地的当年收成。
哪怕在初期, 这块知行地或许可以生产非常多的粮食, 但若是之后的粮食产量逐渐下降, 大名或将军是否会追加该武士的知行地, 以保证达到之前答应的俸禄数量, 就全靠领导者的自觉了。
然而一旦发生需要武将投入的战争, 在此期间所需要的军费, 则几乎都由武将自行承担。因此领主在决定和征收年贡时,虽说通常是六成归他们, 四成归农民——但大多会把征税订到七成,乃至狠心些的, 八成也是稀松平常。
甚至有时还会发生在只生产了八万石粮食的土地上收取十万石地租的, 不把农民当人看的政策。
“你们一直是收取六成啊, ”有纪托着下巴看地图, “如今这种粮食产量逐年下降的大混乱时期, 你们竟然坚持没有涨税, 真难得。怪不得身为领主还会饿肚子,要跑去山上挖野菜呢。”
底下众人:……
到底是不是在夸奖啊, 这话外之意。
“是在夸奖你们哦。”似乎听到了底下族人们的心声,有纪抬起头来, “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要说羞耻,也该是那群为了争夺领土,而放任底下民众死活不管的权贵们理应产生的情绪。”
“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都在减少啊,”
她又翻了下账本,里面勾勾画画的符号记得乱七八糟的,墨汁用没了直接拿炭写,委实一个字也没看明白,还是全靠松姬在旁边耐心给她解释了番。
“加上继国岩胜直接抛下你们跑了,没有家主带领的继国家仅能靠你们勉强支撑,就算是跟随大名出战的命令,凭如今这点人也做不到建功立业,想追加知行地也无从谈起……”
残酷的现实摊在众人面前,把所有人的头颅越说越低垂下去,气氛死寂如冬季呼啸的寒风。
“我,”
继国雅一大声说道,“我会振作继国家的!等我十三岁之后,就可以初阵了!不,十二岁也可以,就像织田公那样!”
松姬连忙制止:“雅一,不要对家主如此无礼。”
虽然在继国缘一和有纪来之前,大家都默认长大后的继国雅一才是正统继承人,但如今这两位都在场,雅一可不能说出这样相当于叛逆的话来。
那位织田公的事逸可是天下皆知,当初他的父亲暴毙,身为长子的织田公是经历过一番政变才获取尾张国大权的,并非顺利继位——但雅一眼下对着有纪说他想效仿织田公,万一对方想歪……
“啊,是说织田信长吗?他确实正如日中天着呢,我挺喜欢他的,你崇拜他也不意外。”有纪点头,“不过就你这副营养不良的豆芽菜身板,想上战场还早得很啊,先把饭吃饱再说。”
“……”
看着那个与继国缘一也有几分相似的继国岩胜长子很是泄气,腮帮又不满鼓起来的模样,有纪忍不住笑了一声,“其实,我更希望你永远也没有上战场的那一天。”
在目露惊慌的松姬张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她连忙抬手止住对方的话,“诶诶,不是说要把你儿子送去地狱的意思,别多想。”
“总之,目前局势我都了解得差不多了,”有纪将面前桌上的地图和各种粗糙的纸张收起来,“等缘一先教给你们基本的呼吸法基础后,要先和我离开一段时间,去见见大名。”
“但大名也不是谁都能见的……”底下一人有些无奈的出声道,“虽然你…有纪殿老说要见大名,继国家也勉强还算是那位的家臣……但我们有准备拜帖和礼物吗?”
有纪记得他,是昨天晚上面对鬼时冲在最前面的人之一,叫继国启之来着。
“有拜帖就可以了吧,礼物又准备不出什么像样的。”有纪说,“总不能拎两桶米过去。”
继国启之:“……”
继国启之:“你要是能拎两桶米过去,没准他还真的会见你……”
现在的世道太苦了,但凡领国小或者贫瘠些,哪怕是大名都不一定能吃饱,不止夫人女眷要上山挖野菜,甚至自己也时常要带人下地种粮食,院子里开荒成菜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啊,难怪米变成了硬通货。”有纪恍然,“还是能种地的人太少了,家里的男丁不是被征兵死在战场,就是被山贼流寇劫杀,孩子又容易早夭,加上税赋愈发严苛,又会有大量农民选择当山贼流寇。恶性循环啊……”
看来还是得尽早结束战乱。
有纪在沉重的氛围中结束了会议,挥手让他们先去跟着缘一学呼吸法基础,等过几天有人能掌握诀窍后,就由他暂时指导那些还没学会的人,而缘一则与她一同赶往本国大名所在的城池。
为什么必须要缘一陪同的理由很简单——他能在白天背着自己赶路,速度还特别的快。
赶路方式是有纪从灶门炭治郎那里得来的灵感,造个密不透光的木箱,把自己变小塞进去。
以防万一,那个装有无惨的背包依旧被她带过来了,就拎在缘一手上。
[这里面的东西真的是猫吗?]继国缘一之前问过她,[很奇怪,透明的世界里出现了不透明的生物,甚至闻不到气味……]
[透明的世界……啊,是说你眼睛的能力吗?]有纪想了想,看着那只紧闭眼睛装死的黑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就是,如果可以的话想直接挖个坑埋掉,但担心会污染环境所以不得不随身看管的…不可燃废弃物吧。]
实在是很可惜做不到。有纪心底叹息,要是杀掉了他,自己就要回不去了啊。
[哦。]继国缘一点点头,居然认可了有纪的解释,[什么时候想处理的话,告诉我就好。]
虽然说的大部分都没有听懂……但它看起来并非这世上存在的普通生物。而且,直觉在向他传递这东西很危险的讯息。
【……】
旁听他们若无其事对话的无惨,咬着牙暗自暴怒至极,又不得不在天敌面前持续性装死。
甚至连眼睛也不敢睁开,生怕继国缘一从他极具特征的梅红色裂纹鬼瞳中联想到什么,当场就拔刀把他砍成灰烬。
好恨,好想杀了这两个人…!
“好痛!”
“这样赶路是很便利,”有纪屈腿蜷坐在箱子里,捂着自己被嗑得碰碰直响的脑袋大声抱怨——拟态成孩童的她,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奶声奶气,“但是一直在被磕脑袋也是会痛的啊!你跑稳当点……嘶!”
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这次还直接咬到舌头了!有纪隔着箱壁愤愤一掌,拍在他背上。
连厚实的木板都传来吱呀一声,险些断裂。
“……”
刚为了跨过桥离得太远的狭长山谷,直接跃起使单手攀在粗壮树枝上,借力荡过去后翻身落地,动作一气呵成的继国缘一,半途猝不及防挨了有纪一掌,险些没站稳身形。
穿过树林的步伐未停,继国缘一开口,“…是有纪说越快越好。”
有纪顿时一噎:“……”
没错,这话是自己说的,还仗着那些山贼流寇打不过缘一,让他不用特意绕相对更安全的大路,尽管走直线就行。
“好吧……吸取教训,下次得在箱子里加个安全带了。”有纪最后只能闷闷嘀咕道,“你赶路就是啦,到了太阳下山就把我放出来哦。”
“为什么,这么着急?”依言赶了两天路依旧速度不减,继国缘一眼底流露出些许困惑,“见到大名就可以停止战争了吗?”
“当然不能,”有纪说,“见他是另一个目的。至于我为什么着急……缘一,今年是哪一年,你知道吗?”
“天正十年。”这点基本的社会常识继国缘一还是知道的,不假思索回答道。
“没错,天正十年。”有纪贴在箱壁的掌心发烫,是来自太阳的温度,“而现在,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继国缘一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对方看不见,“不知道。”
“等到时候,你就明白了。”有纪轻声笑起来。
“可别砍我哦,到那个时候。”
在继国缘一还没想清楚有纪给他出的谜题时,大名的城池到了。
继国家能在骤然失去家主的情况下,还可以在如此混乱的天下纷争中坚持数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所属领国的地理位置足够偏僻——偏到正争夺着中心地带的那几个大势力,还没有空腾出手来消灭他们罢了。
然而地理位置再偏僻的大名,也有自己所臣服的主要势力,别说领国之间的小规模混战不断,有时大的战役还需要接收来自上面的征兵令,日子同样过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走过的街道都有些空荡荡的,哪怕有几个行人也是憔悴得满脸苦色,预想中繁华的商业街景象根本没出现。
有纪来之前姑且听取建议,有提前准备拜帖送过去,但毫不犹豫被拒绝了;带着继国缘一登门请求面见,也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
“既然普通方法行不通,”望着眼前这座月色下大门紧闭的宅院,有纪微微眯起的眼底没有半分温度,露出一个侵略意味十足的笑意,“那就别怪我用非常手段了。”
继国缘一:“……?”
睡得正香的大名,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异响。
啧,又是老鼠吗……他闭着眼烦躁翻个身,边抬手挠了挠脸,将引起瘙痒的发丝拨到一边去。
……等下,头发?
他今天并没有安排人侍寝啊!
骤然睁眼的大名,视线正对上一双梅红色裂纹的,有着野兽般竖瞳的眼睛。
即使逆着月光也明亮至极,残忍、血腥、无情,那双眼睛里所透出的暴虐,几乎令他牙关打战,连尖叫也嚎不出来。
“呀,晚上好啊。”
拥有那双非人瞳孔的主人,微笑着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