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秦国进入了平稳发展的阶段。
六国虽然还剩两个诸侯国没有消灭,但那都是顺手的事。楚国地大物博,本身也需要充足的时间吸纳消化,所以不必急于将燕齐立刻纳入掌控。
事实上,派往楚地的秦吏数量有些不够用。
许多人对战国末年的各国占地面积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只知道是七雄争霸,于是下意识以为每个国家国土可能都差不多,顶多韩国小一些。
其实可以对比后世的省份分布来看。
以长平之战后的国土为例。
燕国占有河北北部和东三省里最靠南边的辽宁。
赵国占有河北南部、山西和少部分的陕西内蒙古。
韩国占据西边的小一片河南。
魏国占据剩余的大半河南、少数山西和少数河北地区。
齐国占据山东,以及一点点的河北。
以上四国地盘加起来,可能才堪堪比得上秦国。去掉一个齐国,能够和楚国差不多大。
秦国有陕西、四川和南部的甘肃地区,这三个都是占地面积不小的省份。
楚国那就多了,虽然它的省份单独拎出来面积不算大,但合起来很可观。两湖、两江、安徽,部分河南和重庆的地区,跨越足足六个省。
基本上长江流域都在楚国的掌控之中。
反倒是浙江不在楚国管辖内,它和福建、两广一起,都是百越地区。
先秦时期大部分的诸侯国还是在黄河流域玩耍,没什么人有兴趣去长江流域和楚国抢地盘。
楚国趁着没人管它,一点点把附近的小部落都吞了。不过这样关起门自己玩自己的的操作也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楚国本就没完全脱离原始部落的影响,被这些吞并的部落带得越发向上古发展了。
秦国灭楚的过程中,也有一部分楚国贵族选择了逃窜入百越。宁愿跑去两广过野人生活,也不肯屈从于暴秦。
可以,很有气节,仿佛幻视了什么楚国灭越之后越国公子退入浙闽两地当酋长。
历史果然是循回往复的,天道好轮回。
这个时候往百越跑能有什么好下场,百越早就被秦国拉拢了。而且即便是两广这边的百越部落,也有不少是当初百越公子的后人迁居而来。
先祖的仇恨有些人可能已经忘了,但是总有人记得。
再加上秦国也不希望这些楚人跑去百越占山为王,影响后续收复百越之地。所以哪怕百越记不得和楚人的仇恨了,秦国商队也会好心地帮他们“想”起来。
扶苏拿着楚国的山川图对父亲说道:
“父亲您看,楚国这两处地方是被山脉包围在其间的。”
为了方便管理,划分郡县的时候一般会按照地形来考量。以山脉河流为界限,也方便管理,免得辖内文书来往传送还要翻山越岭渡河渡桥。
楚地境内的湖南、江西两省便是独立设置了郡属,因为这两个省份是被一圈的山给牢牢围在里面的。
当初楚国都城郢在湖北,后来迁的新都寿春又在安徽,全部都绕开了这两个通行不畅的区域。确实方便了楚国出兵参与中原争斗,但也方便了秦国攻打楚国。
若是楚都在湖南和江西境内,那简直就是另一个小关中。这两处地方与外界往来不便,据守关隘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高枕无忧。
两省在地形上存在高度相似,都是山脉包围,都有一条主江贯穿南北、形成的支流水网辐射大部分区域。
两个东西并排的省份就仿佛是一对孪生兄弟那般,近代修建南北铁路的时候,经过此处时只能选择从一个省走,毕竟那时没有必要修两条。
最终被选中的是湖南。
于是湖南靠着铁路发展起来了,江西自此沦为没有存在感的地界,落后了许多年。
但在先秦时期,两省都是如出一辙的穷乡僻壤。
部分楚国贵族看重了两地完美的地形,做了楚王没做的事情——他们想占据这群山中的平原地区,自立为王。
结果被秦国打得节节败退。
扶苏早知这里的地形不利于攻方,提醒过作战的将领们。两地山脉毕竟不像关中,朝东的入口真的就一个函谷关,你守这个关隘那我走另一条就是了。
秦军从巴蜀出发,便能由西过重庆入侵湖南。借道百越,也能自东由浙入侵江西。
两地的山脉是一堆不同的小山脉集群而成的,不是完整的一条。那么山脉和山脉之间,必然存在天然的通道,顶多就是有点绕罢了。
秦王政看罢地形图,说道:
“东侧的九江郡比西侧的长沙郡,似乎平原更多?”
地形图是根据扶苏的回忆和楚地战报、官署统计一起绘制而成的,还原度极高。
扶苏点头:
“长沙郡平原占比只有七分之一。”
而且设置九江郡时,不仅包含了江西,还有安徽湖北等部分区域。九江九江,看这个江数就知道占地面积不会小。
秦王政这么划分有他自己的考量。
这里头有个比较有意思的事情,划分三晋郡县时,自西向东分出了三川郡、颍川郡、淮阳郡和四川郡。
这个四川郡在安徽北部,而后世的四川省则被东西一分唯二,划为了西边的蜀郡和东边的巴郡。再往东的重庆所在区域扩大了一些,单独划了个黔中郡出来。
陕西则是一分为三,从北向南分别为上郡、内史、汉中,都城咸阳在内史。
当初灭韩的将军腾早就被调入关中,如今正任职内史。这位将军在历史上虽然名声不显,但能给国都所在的郡当郡守,显然是个隐藏的秦王心腹。
扶苏和父亲商议道:
“九江良田众多,地形也更规整一些。分发给魏国庶民耕种,可使魏人归心。此地也好征伐,有百越驻军盯着,不易生乱。”
之前说过,楚南地区的气候北边人难以适应,特指的就是湖南江西这两个省份。
零度线由黄河流域南移至长江是后来的事情了,此时的长江流域气候偏热带。在没有辣椒这种作物存在的情况下,还有重重山脉阻隔海风,可想而知两省日子有多难捱。
靠东的九江郡稍好一些,靠西的长沙郡还多了个自己和九江之间的屏障阻隔。相比起来,还不如沿海的百越舒坦。
扶苏的意思是,既然安排楚人在楚南耕作,不如就全数安排在长沙郡。至少将一个九江空出来,分而化之。
先徐徐同化地理条件更好的九江,再以包围的势态同化剩下的长沙。
长沙郡丘陵多、良田少,哪怕里面的楚人被鼓动集体造反了,没粮就是最大的短板。更何况,东、西、北三处都是秦地,可以率兵直入。
相反,九江郡东临浙闽百越,南临两广百越,就能给楚人更多逃窜的余地。
——这些都是上辈子一点点试错出来的宝贵经验。
当初他们就是想得很好,觉得不如把楚人都分隔开来。这里放一点那里放一点,总比楚人聚众联合要好。
结果却是这里的楚人说动了这里的其他六国民众造反,那里的楚人又说动了那里的民众造反。始皇一驾崩,多点开花,朝中又有赵高胡亥试图篡权,内忧外患齐齐爆发。
说实话,当时始皇驾崩得有点突然。
所幸扶苏坐镇咸阳,李斯在外钳制住了赵高,岭南的赵佗得到太子下达的命令第一时间由南攻北,打击了楚人气焰。
局势看似危急,其实大秦完全可以稳得住。
秦皇父子做过关于意外的预案,只要不是父子二人一同出事,问题就不是很大。
秦王政仔细听完分析道:
“光靠耕田数量稀少,并不能完全遏制楚人气焰。山林资源丰富,选择渔猎也能勉强活得下来。只是人口会难以扩张,战时也十分吃亏。”
他考教儿子:
“大秦总不能一直指望着靠战争征服他们,你可有其他对策?”
扶苏点了点头:
“丘陵虽非平原那样的良田,但若开垦梯田,其实也能扩大出许多耕地来。不能叫楚人自己发现这样的耕种方法,如此主动权便掌握在楚人手中了。”
“父亲可还记得,管仲当初是如何摧毁鲁国的?”
秦王政顿时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此举甚妙。”
管仲在齐国为相时,对鲁国打了一场经济战。
他先下令齐国境内只许穿鲁布所作的衣物,鲁国因此看到了巨大的商机,开始不断扩大布匹原材料的种植。庶民也纷纷放弃种粮,改种桑麻,举国发展纺织业。
然后,管仲突然不许齐国进口鲁布了。鲁国经济就此崩溃,国内出现了严重的饥荒,只能高价向齐国购粮。
这个案例证明了经济作物在面对粮食作物时,对庶民拥有极高的吸引力。如果想让一个国家对自己国家形成高度依赖的话,那就忽悠对方种植经济作物,放弃粮食。
长沙郡那么多丘陵,与其等楚人开出梯田种粮,不如指导他们在其中种植对土地平整度要求不那么高的其他作物。
秦国商队便可以用相对于粮食来说略高一点的价格收购楚人手中的作物,然后让他们拿钱卖粮。
因为中间有个差价的存在,楚人就会觉得很划算,比直接种粮要好。
但那时长沙郡却会成为一个完全依赖秦国商队的地区。
他们要是不安分,官方商队可以拒绝卖粮警告他们。不仅如此,他们种植出的经济作物,能不能销售出去也要看商队的脸色。
扶苏表示,如今大秦正有许多经济作物需要耕种。之前担心侵占良田,如今开垦丘陵山坡进行种植,也能避免霸占种粮土地的情况出现。
对寻常庶民,统治者当然希望他们安稳地种粮食自给自足。生怕他们多种经济作物赔个血本无归,后头自己吃饭都成问题,还要官府救济。
也就是怀有二心的楚民,才叫扶苏出此下策。
等楚人彻底安分下来,自然是要重新调整耕种比例,增加主粮占比的。
秦王政觉得此举大有可为。
虽然扶苏提出的解决措施与他自己所想的不同,但也不失为另一个好方案。
扶苏一向偏好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无形之间达成目的。这样不容易引起楚人的反弹,是个明晃晃的阳谋。
不过天底下懂经济战的人不多,或许绝大多数楚民连自己中计了都不会意识到。
在古代玩经济,确实是降维打击。
历代君王大都不懂经济,所以只能选择视行商为洪水猛兽。既然掌控不了,那就往死里打压,不给金融大佬发挥的空间。
很难说这里头有没有管仲的锅在。
或许是管仲干的缺德事太多了,导致两千多年以来,但凡是当国君的没有一个不害怕这个的。
当然,管仲当敌人很恐怖,当自己人那就爽歪歪。
爱子如此优秀,秦王难免想炫耀一二。所以迫不及待地命人去传召众臣入宫,让他们商议一下具体要如何施行。
臣子们一头雾水地入宫来了。
有什么大事情早上的朝会不聊,现在忽然急招群臣?难道是哪里传来了紧急军报?
齐聚之后,众人才晓得王上只是让他们来听听太子打算怎么对付那些心怀不服的楚人。
群臣:……
王上那一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骄傲,真的很难装作看不见。
合格的臣子这个时候就要吹捧两句了。
李斯正准备出列,司农先一步出声。他真情实感地把太子出的方案夸了又夸,夸得特别夸张,搞得就连李斯都有点听不下去了。
李斯:原来你是这样的司农。
秦王政也觉得夸过头了,干咳一声,示意爱卿收敛些。
吹捧可以,不要吹得太假。
史官在旁边看着呢,不为自己的形象考虑,也要为王上的形象考虑。秦王政并不想让后人以为他是一个爱听虚假奉承的君王,他没有那么肤浅。
但司农完全没有接收到王上的信号,依然在激动地抒发自己的感触。
扶苏觉得自己应该出来解围了。
他寻了个话语的空隙打断了对方的话:
“我知司农一直在为柘棉等作物的扩大种植而苦恼,忧心良田被侵占的问题。只是解决此事本就是我等应该挂心之事,担不起司农如此盛赞。”
众人恍然。
原来是太子的提议解决了司农的心头大患,难怪如此激动。早说嘛,他们还以为司农是个隐藏的阿谀小人。
秦王政虽知新式作物缺田种植,但没料到情况如此严重。看司农的反应,想必是为了挪出足够的田地,已经头疼许久了。
爱子提出的梯田种植法确实可以考虑全境推广,只是人力上面不知道是否够用。
司农连忙回道:
“有些新作物不需要怎么打理,倒是可以轻松推广。但有些需要精细照料的,只怕会很困难。”
为今之计也只有培育出更多的耕牛解放人力,还有墨家的改良农具也要分发下去。
另外,精细照料作物相对来说女子更擅长一些。将力气不够的女子从繁重的耕作中置换出来,更多地从事经济作物的培育,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经济作物能为家庭带来更多的收益,官府只要提前规定好种植规模,不许庶民随意扩大即可。
现在种植经济作物的大头确实是转移到了长沙郡,但就像太子说的,等楚人安分下来之后,产业结构还得调整。
届时估计会将长沙郡打造成经济作物和粮食作物占比合理的郡署,其他各地也可慢慢效仿起来。
很多经济作物其实暂时没有扩大种植规模的必要,毕竟是仅供贵族享受的。
然而像棉花、紫花苜蓿这类的,那就不一样了。这是生活必需品,庶民和官府都十分需要,不是说一句要保粮食就能不种的。
零度线已经在渐渐南迁了,各地的冬日只会越来越冷。棉花是明面上救命的东西,紫花苜蓿则是隐形的救命饲料。
扶苏提醒这群沉浸在即将大一统的喜悦里的臣子们:
“如今燕国还在,但等燕国被灭后,匈奴便会统一了。”
燕国在,匈奴去找秦赵讨不了好,还可以欺负燕国抢点物资,把日子过下去。
燕国没了,匈奴可就没有对象能抢了。
尤其是秦王政准备将秦、赵、燕三国的北境长城连接起来,到时候小股的匈奴部队根本进入不了中原。
匈奴又不可能选择就此放弃,草原是真的不适合种粮食。不抢他们就要饿死,那么小股部队既然打不赢秦国,他们即便不愿意联合也只能联合了。
紫花苜蓿是一种极佳的马草,对战匈奴时想要骑兵不落下风,对它的种植就得重视起来。
而且耕牛也可直接食用紫花苜蓿作为饲料,只需合理搭配其他饲料即可。这是事关粮食耕种的大事,多一头牛能多种很多亩田地。
司农从狂喜中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如今有耕牛的地区种植的田亩数量是原先的七倍,一头牛可抵七个壮年劳动力!”
养得好的话,别说七个人,最高可以抵十人。
秦王政颔首:
“耕牛的选育也要上心。”
人有强壮和虚弱的,牛也一样。选健壮的进行配种,如此一代代筛选下去,以后大秦境内就再无弱牛了。
太仆不在意什么耕牛,在他看来司农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要什么有什么,人力耕牛种子样样不缺,做什么还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令人嫉妒。
太仆觉得他的日子才难过呢,他是管马匹的,尤其操心军用马匹种群扩张的问题。
虽然秦王先祖是以养马起家,但这都多少年了。秦王室早丢了祖上基业,反倒是戎人和匈奴部落代代沿袭,所以总能出比秦国更好的马种。
好在为了征战四方,秦国也没有彻底放弃马匹的驯养。和赵国一起在骑兵上死磕,倒也不至于落下太多。
太仆就是单纯眼馋诸戎的好马。
他殷切地看着扶苏:
“太子殿下可有良策能从西域弄到更多的良马回来?”
扶苏:……
秦王政不满地皱眉,这群大臣怎么回事,不应该是他们努力为君上分忧吗?现在一个两个都指望太子替他们干活,那他们干什么?吃空饷吗?
面对王上的不悦,太仆十分委屈:
“但那西域商路归太子统领,下官着实插不上手。”
不是他不想,可以的话他也愿意亲自去和诸戎谈生意。但太子在管这个呢,谁敢插手啊,那不是和太子抢功劳和利益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秦王政想起来了。
是了,爱子身上的担子也太多了,这等小事就应该交给旁人去作。太仆想要马是吧?正好,购马的事情让他去谈吧。
秦王政问他:
“年前能购到多少马匹?”
太仆:……
他就不该多嘴的,他现在后悔了。
这和做销售的被领导询问年底之前你能卖出几套房子有什么区别?这谁能说得准,做主的又不是销售自己。
太仆虽然是个采购不是销售,可情况也差不多。诸戎一向不肯卖好马给中原,现在是卖方市场,秦国在谈判中没什么优势。
散会之后太仆就苦大仇深地去四处打听谁懂买卖了,想临时补课学习一下。
秦国如今对商业还算开放,咸阳中的商人不少。听闻太仆想打听这个,看在给钱的份上,大家还是很乐意帮忙解答一二的。
很快太仆就找到了几个靠谱的大商人,向他们取到了生意经。
商人也不藏私,毕竟太仆作为高官不可能亲自下场和他们抢生意。当官的都有傲气呢,不是很能看得起行商。
太仆问他们:
“若我想向某人购买一样物品,那人却不肯卖,我该如何说服他们?”
商人先是答:
“价格够高,自然有人会心动。”
太仆当然知道这个道理,问题在于他要大批量购入马匹。价格定得太昂贵,不仅耗费甚巨,还会让王上觉得他没本事。
太仆只好道:
“可有别的法子?”
商人:“那边要看太仆手中可有对方也急需的东西,且此物最好是太仆自己一人持有。”
谁说只有大秦求着买诸戎的马了?诸戎不也求着购买大秦的好东西吗?
既然各有所需,那就还有的谈。
商人们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了太仆在烦恼什么。
一个管马的官员提及采购,简直就是送分题。肯定是想向西域买马,只是西域不肯卖而已。
有人就针对性地提醒太仆:
“卖家是否只有一人?若是多家都有此物可以售卖,那您就更占优势了。”
眼光长远的戎人部落不肯卖马,是因为担心秦国拿到好马反过来攻打他们。但天底下这么多部落,总不会家家都眼光长远吧?
春秋战国这么多国家,都能出一大堆奇葩君主。诸戎更乱,绝对有能用利益诱惑的。
只不过时常和秦国直接接触的,唯有离得最近的那几个部落而已。更远的就需要互相带话了,而带话这种事情秦国很难干预。
诸戎只要不告诉远方部落秦国想买马,那些戎人即便乐意卖,也不会主动来提的。
还有商人则意有所指地说道:
“对方不肯售卖,可是怕您进货后倒卖与他形成竞争?这也有个解决方法,您找远一些的人进货就是了。”
同郡之内的,互为竞争对手。但其他郡的,尤其是比如东海那头的郡,你从他手里买了东西回来卖,又影响不到他的生意。
戎人也是一样的。
靠近秦国的戎人怕被攻打,离得远的就没什么顾虑了。又打不到他们那边,马能卖上价钱为什么不卖?
马也是会老、会死、会扩大种群的,年年生崽,不打仗的时候消耗的却没那么多。有些小部落养不起那么多,只能控制数量,对秦国来说这就很浪费了。
就是怎么叫那些小部落相信过去买马的是秦人,而不是附近对他们有威胁的其他部落和小国在假借秦国名义购马、实则准备攻打他们部落,还是个问题。
太仆听完醍醐灌顶。
做生意还有这么多门道呢,他一个整天只关心御马生老病死的太仆确实不太清楚。
太仆当即谢过众人的提点,开始琢磨起怎么利用秦国现有的优势商品和人换马了。
商人们拿着谢礼告辞离开之后,很快又聚在了一起。
“按理说天下即将归一,王上应当不用再大量购置战马了才对。但如今看太仆的反应,只怕后续还有战事。”
“北边匈奴?南边百越?亦或者,西域的部落们?”
“无论哪一个,这对我们都是商机。既然知道官府想要什么东西,不做这个生意实在可惜。”
太仆懂什么商业谈判讨价还价,还得是他们来。他们的商路本就因为秦国的好物已经蔓延去西域了,再往西延伸一下,去那边买马也没那么困难。
“只要将买来的马匹伪装成运货所用,就能糊弄过沿路的关卡。”
“还得带上一些颜料随行,有些马儿太过神俊,容易被看出来。将马毛发涂抹一番,可以稍稍骗过守卫。”
“这些戎人都太懂相马了,不多做点准备不行。万一中途被扣押,恐怕要白给他人做嫁衣。”
要是寻常生意,他们就自己做了。偏偏从西域运马路途遥远,中间变故颇多,还是大家联合起来一起赚钱比较稳妥。
几人自信能谈下远比太仆那边优惠得多的价格,到时候再打听一下太仆的出价,就能以比太仆出价低一点的价格卖给官府。
不仅自己赚到了实惠,还能刷一波官府的好感度,简直两全其美。
到时候太仆是按官方价报给秦王,自己从中捞点回扣,也免得秦王觉得他办事不力不如商人会讲价。
还是实话实说,告知秦王商人拿出了更低廉的战马,他们就不管了。
反正他们自己是不会往外宣扬进价和售价的,容易得罪人。
购马一事有路途阻隔,还要商讨价格,不是一两个月能拿下的。秦王政把活分配下去之后就没再管了,他重新拾起了之前打扮爱子的游戏。
因为天气开始炎热起来。
之前做的是冬装,后面的春装因为春耕忙碌,遗憾地错过了。如今夏季来临,自然得把夏装安排上。
扶苏吃着柘冰看侍者一件件展示父亲给他的新衣服,很快一碗冰就吃完了,衣服却还没看多少。
偏头看看父亲似乎在认真办公没有注意这里,扶苏赶紧示意侍者附耳过来。
他用气音吩咐道:
“再来一碗。”
侍者露出了为难之色。
这东西太凉了不好多吃,王上之前特意叮嘱过不许他们阳奉阴违。
秦王政的耳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这么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也或许是余光看到两人交头接耳,不用听声音也猜到扶苏想说什么话。
他头也不抬地提醒了一句:
“不许再吃了。”
扶苏顿时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侍者赶紧趁机退下,果然没再上刨冰,而是上了用冰水湃过的果子露。里头没有加冰,但喝着好歹有一点凉气。
殿内已经放上了冰盆,有侍女在后方打扇,将冰盆中升起的凉风送到两位君上身边。
就是冰盆摆得太远了,扶苏觉得自己根本一点凉气都感觉不到。偏那夏无且说放近了容易着凉,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道理。
扶苏经常借口坐久了太累起来走走,然后走着走着就蹭到冰盆边上了。回回待不了一会儿便会被父亲叫回去,父子俩对这个亲子活动乐此不疲。
一直想要讨好太子却找不到门路的人,这下可是有机会了。
各式各样的消暑利器被送入宫中。
嘴上说是呈给王上的,好东西都要给王上享用。可谁不知道王上远不如太子畏热,东西实际上只会落进太子手里。
秦王政对他们这种迂回的讨好不置可否,看在儿子的苦夏程度确实因此有所减轻的份上,就不和他们计较了。
今日又有人进宫呈上新式的消暑好物。
不过这次送来的不是东西,而是一个工匠。据说是特意从楚地搜罗来的,以前专为某个楚国贵族服务。
秦王政放下奏折看向那匠人:
“什么工匠比墨家还好用?”
张口就是拉踩,得亏墨家弟子不在旁边。
楚国工匠惶恐不已:
“小人不敢和墨家前辈们比,只是略懂一样机关而已。”
秦王政听说不如墨家,瞬间失去了兴趣。但人都送来了,他便耐下性子询问对方会的是什么机关。
工匠答:
“小民可制作管道和水车,将凉水送入殿宇顶部,这样水从屋顶倾泻下来形成水幕,殿内便会凉爽异常。”
外界的风吹进来时,路过水幕会将水汽带进来,自然凉快很多。后世的空调扇是差不多的原理,吹风的时候顺便喷点水雾。
工匠制作的这种机关可以在户外搭配一个人工风扇使用,毕竟不是时时都有风的。
要是嫌弃带水雾的风吹久了会让贵人体内积攒湿气,光用风扇也是可以的。
或者不用风扇,单纯的水幕也能隔绝户外的热浪,也不至于叫殿内太潮。
总之这个方法确实不错,制作起来也不困难,缺的就是一点巧思罢了。
秦王政便问他:
“可要改造宫殿?”
工匠答道:
“确实需要,不过工程量不算大。”
主要的问题在于附近得有池塘作为供水的水源,池塘的话还得靠人力转动风车也不是很方便。
要是建设在河流边上,那才是最好的。尤其是那种水榭式的房屋,可以四面都安排上水幕墙。
秦王政想起了临江的行宫:
“最近天气尚可,你且去那里改造一番。等酷暑时,寡人要带太子过去消暑。”
工匠连忙应下来。
扶苏则贴心地提醒:
“临江别宫有多处宫室,适合的都改了吧。咸阳宫中闷热,倒是也好带弟妹们一起去住。”
秦王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还夸赞了一句爱子越发有长兄风范了,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弟弟妹妹。
扶苏微微一笑,只道咸阳宫中也有一些殿宇可以如此改造。
临江宫住不下所有的后宫夫人们,可以在咸阳宫中也设置几个,让留在宫中的夫人白日里也能有个闲聊的去处。
爱子处处考虑周全,着实让当父亲的感动。
秦王政便矜持地看向蒙毅,名为关心,实则炫耀:
“爱卿家中可有人苦夏?寡人让匠人跟着那楚匠学一学,到时候也给诸位爱卿家中安排上。”
蒙毅:“……毅多谢大王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蒙毅:想要让臣把太子的体贴入微宣扬出去就直说,不用这么迂回的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