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史官的装睡本事非常糟糕,根本骗不过任何人。
但在这种时候,装睡本来就是一种态度的体现了。他在用行动告知君上,自己绝对不会往外说的。
而且身为史官的他本该秉笔直书,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可人总有工作开小差的时候。一不小心睡着了,漏听了什么东西导致没有记录下来,也是很合理的吧?
始皇满意地跳过了史官,继续去看蒙毅。
蒙毅感受到了什么叫大难临头各自飞。
好在身为始皇帝心腹,蒙毅见过的大场面也很多。况且他也知道现在表忠心只是走个流程而已,陛下并未当真怀疑他的忠诚。
所以蒙毅不卑不亢地站起身,表达了自己绝不谢露秘密的决心。
所幸这会儿殿内的侍者不多,站得又远,根本没看明白这头发生了什么。否则始皇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扶苏模仿自己字迹,定然要遣退众人再说。
旁侧的桥松有点懵:
“发生什么了?”
他方才在认真琢磨一封奏折,听到蒙毅的动静才恍然回神。
经过上回泰山封禅时,桥松成功从他爹身边挪走之后。回到咸阳了这小子也不肯跟亲爹待在一块儿,死活非要赖到另一头去。
因而这会儿桥松坐在始皇另一侧,他亲爹想做点什么根本够不着。
扶苏遗憾地看了一眼离太远的儿子:
“看你的奏折,跟你没关系。”
桥松警惕地往更外面挪了挪,生怕他爹不顾中间还有祖父挡着,非要伸手过来捏他脸。
始皇淡然地无视了父子俩的交锋,自顾自处理政务去了。
那封经过二人之手的奏折后来发了下去,看到批文的臣子果然没有察觉异常。
毕竟谁也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去研究陛下的字是不是他本人写的,没人会想到批文写到一半中途转过手。
往常哪怕转手,也是换个字迹。一看就知道是太子或者太孙代笔,根本不需要别人去猜。
没人往那里想过,也就没有人会去仔细分辨两人的字迹是否当真毫无区别。这件事大概会在知情人心里成为永远无法破解的谜题,因为陛下肯定不会费心思鉴定笔迹的。
史官心里就在琢磨,或许太子仿的字迹也没有像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只不过是陛下一向谨慎,不愿太子有任何风险。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边郡的战报依然在不断传来,这回韩信有了蒙英压着,没再出过错。不仅不能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随便写信,每次写完还得拿给蒙英检查一遍。
韩信写信的时候就发过牢骚,说蒙英很看不惯他涂改信件。每次检查完挑了刺之后,还要逼着他誊抄一遍。
他们蒙家人好像都比较一板一眼,蒙恬蒙毅是这样的,底下的小辈也是这样的。
蒙英认为,给君上的信如果卷面不够整洁,那就是对君上不敬。他没有要求韩将军把字练漂亮点已经要求很宽松了,誊抄个无涂改的版本出来难道不是最基础的要求吗?
韩信:要不你直接帮我写吧?
蒙英:不行!你才是主将,我不能越俎代庖!
韩信:……
怎么会有这种人?帮忙写个信怎么就越俎代庖了?蒙家人真是死板,处处都要讲规矩。
扶苏看完笑了一声:
“韩小将军和蒙小将军都辛苦了。”
两个性格三观南辕北辙的小伙伴待在一块儿,日子过得简直鸡飞狗跳。不过二人较为互补,确实适合作为搭档,可以互相查缺补漏。
所以还要委屈两人再当一段时间的搭档了。
东胡和匈奴的战争没什么好说的。
看起来阵仗很大,但毕竟都是打不过大秦的游牧部落在内部互打。边境守将瞧着他们,就跟围观隔壁两个村子聚众斗殴似的。
所有人都认为北边不会有变数了,不需要过多关注,大家只要等着韩小将军凯旋即可。
情况也确实如此,没过多久,匈奴在大秦的“暗中帮助”下攻破了东胡。他们不仅占领了东胡的地盘,还抢走了东胡的财产。
逃出来的大多是东胡的青壮汉子,家乡被占了,族中老幼也不知情况如何。残存的这点人手根本打不过剩下的匈奴,匈奴还俘虏了一部分东胡残兵。
这个时候,除了找秦人求助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韩信决定趁势收编东胡部落。
蒙英也提出了相对可行的方案,他认为可以从东胡的未来危机下手,劝说东胡投靠大秦。
毕竟就算这次他们帮着把匈奴打跑了,也不见得对方不会下次还来。匈奴已经抢不了大秦了,西边又有瘟疫根本去不得,匈奴只能和东胡死磕。
东胡只要不是傻的,应该就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是投靠秦国以后都能得到大秦的庇佑,还是继续只靠自己单打独斗,必须要做出个选择了。
而且东胡自己心里也有数,秦国帮忙发兵不会是白帮忙。你不出点血,人家凭什么帮你呢。
东胡人跑来找秦军时,就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
最差的结果就是大秦以出兵帮忙的名义直接占领东胡的地盘,取代匈奴成为这里的掌控者。
考虑到匈奴的凶残习性,而秦人则不会随意抢夺女人,自白起死后他们也不怎么屠杀战俘。顶多是拿走一些财产,总比匈奴那样连他们妻儿老小都不放过要强。
中原人毕竟还是文明人,和文明人打交道更安全一点。
现在秦人愿意和他们谈判,不直接趁虚而入,摆足了姿态,东胡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反正现在秦人的态度不错,先合作着。以后要是秦国做得太过分了,他们再跳反也不迟。
韩信和蒙英也私下商议,认为可以先稳住东胡里的反对派和墙头草。等时间长了总有法子解决掉的,现在维持住表面的和平更重要。
偌大的秦国人才济济,难道还能搞不定一个东胡?东胡都搞不定,后续的匈奴就更别肖想了。
秦国确实没有对东胡下手,但匈奴已经好心地帮他们干掉了东胡绝大多数的有生力量。
现在大秦根本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东胡部落剩下的本就是老弱病残为主。青壮汉子就那么点,翻不起风浪的。
其余的妇孺就好办多了,怀柔政策很容易能拉拢过来。再想个法子给年轻一代洗洗脑,过个十来年东胡就彻底不会闹了。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攻破东北的消息传来时,正是大一统三年的冬季。刚刚过完新年,就有东胡归顺的好消息传来,确实令人振奋。
除却这个消息之外,匈奴那头也传来了喜报。
秦军攻打东北的过程中,少不得要击杀一批匈奴人。这一路追击过去,匈奴的青壮死了不少。
大秦接手东北时,境内留下的不仅是东胡的人口和资产,还有匈奴的人口和资产。逃逸的匈奴人只带走了马匹和武器,还有少数口粮。
蒙英已经开始着手安置留存下来的人口了,把匈奴的妇孺和东胡的妇孺分开安置。东胡人继续留在东北老家,匈奴则要迁往草原。
没人去追逃跑的匈奴人,因为没有必要。
他们带走的东西不多,很快就会饿死。不想饿死就得内讧,自相残杀抢夺粮食。
草原里还有少量部落留存,或许可以去投靠他们。只是人家收不收可不一定,而且那些部落眼看着也要自身难保了。
被俘虏的匈奴老弱们已经认命,眼看匈奴再无翻身之地,他们同意了与大秦合作。至少这样可以保证族群的延续,自己也不至于立刻就被处决。
或许那些流窜在外的匈奴人还可以继续去西边以抢劫为生,甚至越过青海去西域、去西羌。
秦国并不管他们。
西羌是高原,匈奴人不一定能适应。西域那边情况复杂,也不是匈奴能随便翻身壮大的地方。
大秦的目标只是掌控住草原,并在草原地区安置一批能征善战的国人,替他们看守北边门户即可。
草原的草场划分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哪怕有匈奴老人详细说过草原的情况,大秦也得派人一一探查过去。再规划出合适的势力范围,安排新的部落前去驻扎。
这将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毕竟大秦对草原的了解太少了。以后这里都会是大秦国土,那么秦国就得将它的一切消息都详细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行。
南边的百越丛林需要人探查,北边的草原也需要人探查,东北的广袤森林同样需要人探查。以后打下高原之后,显而易见还有的是地区等着他们探查。
秦国不得不多培养一些野外探险相关的专业人员,不仅要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还得懂天文地理、绘图勘测等专业知识。
这种人才比普通的治国型人才还要难培养,大秦官学不得不额外开设相应科目。
然后官学就迎来了一场变革。
扶苏提出,可以将官学进行划分。
西周始有太学,不过它与明堂等物混而不分,布政、祭祀、学习等各种活动都搅合在一块儿。
太子殿下认为,不如单独将太学列出来,治国平天下的学堂可称之为“太学”。那稚童启蒙之学就称为“小学”,技能工巧之学则为“中学”,专业深造之学可为“大学”。
而后,他将官学一分为四。
稚子先入小学打基础,而后入中学学习一些技能性的东西。比如相对高深一些的数算,为人处世的手法等等。
这些东西无论是想进官场的,还是不打算进官场的,学了都有好处。
中学毕业之后,再根据自己对日后的规划,选择入对应的大学专业深造。要当官的去钻研历史政治,要做其他的,也有他们要钻研的其他课程可学。
最后的太学,则是为官者才要上的学堂。
始皇帝看完说道:
“在学堂中进行划分也好,个人天赋不同,不进学也不知到底擅长什么。”
基础学习的过程中,才能发现自己擅长什么、喜欢什么。
虽然为官是众人最追捧的一条路,可能很多人会硬逼着自己走这条。但总有人会向现实屈服,或者发掘出自己的喜好,不愿意随波逐流。
更何况,扶苏也提出专业之类的进学不一定非得一成不变,实在学不下去也可以转专业嘛。
总之就是要最大限度地发挥每个人的天赋,不浪费任何一个人才。
这几天始皇帝一直忙于官学改革的事,不如往年的冬日清闲。所以少有的闲暇时刻,就格外珍惜。
大约也是重生以来被太子宠坏了,前世始皇帝每日从早忙到晚都不觉得疲惫的。现如今竟然怀念起以往傍晚之前就能处理完事务,饭后还能和爱子散散步的日子了。
侍者点上了新的走马灯。
自从上回始皇说过太子之后,太子自己画灯绘的次数就少了。好在这样的灯绘别的画师也能画,照着太子之前巡游时留下的连环画临摹并不难。
只是画师毕竟没亲眼见过陛下的英姿,画也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不像太子殿下亲眼看过全程,当初的画作只能留下一些零星片段,画灯绘的时候太子便会换着画之前没画过的部分。
始皇看过几次画师的作品之后就不怎么感兴趣了,只当普通装饰品挂在寝殿中。偶尔想起其他儿女没见过他伏虎猎鲛,便赐给儿女们收藏。
今日难得是太子的作品,侍者刚一点燃,始皇就看出来了。
他有些意外:
“太子这些日子不是很忙?”
怎么还有空画新的?
侍者笑道:
“这是之前画的,殿下让我们等一等,不要着急拿出来。许是猜到了这些时日陛下会忙碌,想着这会儿再取来哄陛下开心。”
精神疲惫的时候突然收到爱子的礼物,心下确实熨帖。
始皇只觉得疲惫一扫而空,走上前仔细欣赏了一会儿这只新灯。灯上画的是他上回与恶狼缠斗的场景,过程比伏虎要惊险些。
那次实则是个意外。
始皇有想过猎狼,奈何一直没遇见。有太子盯着也不好主动去找狼,还以为遇不到了,不成想某日傍晚忽然遭遇了狼群。
当时父子俩是微服私访,准备去一处乡间瞧瞧的。明面上带的人不多,大部分都隐在暗处了。
狼群起初的目标也不是他们,约莫是想去袭击村庄的。在附近警戒的卫兵发现了狼群,连忙前来汇报。
始皇都撞见了,自然不能放任它们猎杀国民。于是主动带人迎了上去,在众人的簇拥中射杀了扑过来的狼王。
狼王很聪明,知道遭遇了硬茬子。奈何敌方人多它们打不过,退无可退,于是选择擒贼先擒王。
它隔着人群直接高高跃起,想要扑向人群中的始皇帝。但始皇临危不惧,在周围侍从的惊呼中冷静地拉弓,一击即中。
射完他还回头安抚儿子:
“可吓着了?不怕,阿父保护你。”
扶苏对这一幕印象很深。
虽然明知道即便父亲不射这一箭,侍卫也不会让他们受伤出事。但狼王扑上来的第一时间父亲就挡在了他身前,依然叫他十分感动。
扶苏当然是顺从地做出惊慌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父亲身边寻求庇佑,狠狠满足了父亲汹涌的保护欲。
至今始皇回忆起此时都非常骄傲,认为爱子果然离不开他。
始皇帝欣赏了许久,直到侍者提醒该就寝了,才让人熄了灯。
或许是临睡前接触了和狼相关的东西,睡梦中触发联想,倒是让始皇梦见了一些往事。
之前在梦里围观前世记忆时,有些不怎么重要的日常就被跳过了。毕竟记忆太长,真要全部回忆一遍,不是一两年能结束的。
所以始皇都是挑着重点的看,其他的就略过了。这也导致他后续在睡梦中会偶尔梦见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段,这些片段平时在他清醒时倘若仔细回忆,也能想得起来。
不过始皇一般不会主动去回忆这些,因为他太忙了,而且人的记忆也会下意识忽略掉它们。
今晚梦见的是扶苏五岁那年的事情。
自从扶苏三岁起被他带回章台宫亲自教养开始,小家伙夜里都是一直跟着父亲睡的。
当时还是秦王政的始皇白日忙碌,能抽出来陪伴儿子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处理朝政,放任小扶苏安静地坐在他身边看书或者摆弄玩具。
哪怕是用膳时,秦王政也要抓紧时间,不能耽误太久。直到过了最忙的那几月,才能在饭点关心一下儿子爱吃什么、哄挑食的小孩多吃点。
为了尽可能地多一些父子间的相处,夜里就得利用上了。于是秦王政就把孩子带在身边同床共枕,企图利用这个法子增加自己在儿子心里的分量。
小家伙一开始睡觉还是很老实的,直挺挺躺在一边,并不往父亲身边靠。秦王政觉得这样不行,没有亲密接触怎么提升感情?
所以他把孩子搂了过来,用保护地姿态抱着他睡。
大约小扶苏是真的没什么安全感,渐渐的还真放松了许多。他开始会在睡梦中主动往父亲怀里拱,也会睡着睡着趴到父亲身上去,然后再翻到另一侧。
起初秦王政还会被他的动作闹醒,后来就习惯了。任凭小家伙睡姿差到在他身上翻山越岭也巍然不动,依旧能够一觉到天亮。
不过秦王政也不是日日都会来陪儿子睡觉的,有时候要忙到深夜,有时候要去临幸姬妾。
小崽子乖得很,父亲不在他就一个人睡,很让人省心。
到了五岁的时候,小扶苏不知从哪里听了什么话,觉得自己长大了。大孩子就该自己睡觉,不能天天粘着阿父。
秦王政答应了他,给他在隔壁收拾了一间房出来。
这天秦王政比往常就寝的时间晚一些回到寝殿,更衣时便问侍者太子可睡下了,准备换完衣服就去隔壁看一眼儿子睡得如何。
却见侍者表情有些奇怪。
他们犹豫着答道:
“应当睡了吧?”
秦王政意识到了不对劲,更衣完毕正准备去看看,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脚步一转进入自己的寝间,果然见被子鼓起一小团,不用看就知道是他的小太子窝在里面呢。
小团子整个躲在被窝里,也没把脑袋露出来透气。秦王政在榻沿坐下,伸手探入被子中摸了摸。
很快,他感觉自己的指尖被轻轻咬了一下。
小太子果然还没睡着,就是躲在里面好玩的。
秦王政故意说道:
“寡人的床上怎么有一只会咬人的小狗?”
被窝里传来一声奶凶的“嗷呜”。
意思是说他就算咬人也不是小狗,而是威风凛凛的小狼。
秦王政眼里的笑意越发明显,他将被子掀开,把团成个球的小狼崽抱了出来,放在腿上。
“让阿父看看到底是狼还是狗。”
说着,他伸手去捏儿子婴儿肥的小脸。
小扶苏又超凶地“嗷呜”了一声,假装要咬他的手。父子俩玩闹了一会儿,在周围侍者忍俊不禁的表情中重新躺回床上。
秦王政拉过被子,问小太子:
“你不是说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一个人睡了吗?”
小崽子拱了拱,凑到阿父耳朵边上做贼一样地小声开口,活像声音大了就会惊扰到什么东西一般。
他说:
“一个人睡有危险,要阿父保护我。”
秦王政:?
秦王政不太明白小孩子的脑回路,他认真地询问哪里有危险。是侍者伺候的不够尽心,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是什么危险?”
小扶苏煞有介事:
“就是半夜会被人从被子里拖出来,然后送去给先生们玩弄的危险!”
秦王政:……
这很明显是夸张的说法。
最近天冷,天气又不太好。哪怕是睡到半上午起来,看着外面也像是时辰很早的样子。
于是就被扶苏夸大成了半夜被拖出被窝,说得好像侍者胆大包天折磨他一样。
秦王政不和儿子掰扯这个,他再次伸手捏住了小孩的嫩脸蛋:
“净是胡说,先生怎么玩弄你了?从哪里学来的词,到处乱用。”
小扶苏可委屈了:
“先生欺负我,他教的东西那么简单,还要反复说反复说。我不想听,他就说我上学不认真,还要找阿父告状!”
小孩絮絮叨叨抱怨了好久。
什么先生明明知道他都懂了,但先生故意讲很多遍。还有什么先生觉得他就算懂了也不能不听课,找借口罚他抄写。
小扶苏举起了他白生生的小手,给父亲看他手指都红了。说是抄写抄的,先生体罚他。
秦王政只好安慰儿子,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被先生的告状给迷惑。他知道阿苏是个好孩子,不像先生说的那么调皮。
“阿父明日就告诉先生,以后不给阿苏布置这些抄写了。”
小扶苏满意地哼哼一声。
还补充道上课内容也要改一改,学会的他就不想听了。
其实扶苏现在学的都是基础启蒙,基础自然该打牢固,就要多教几遍。
抄写也是把学会的文字多写几遍,先生认为小孩子就应该多写写大字,慢慢练出自己的风骨来。
先生的教导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扶苏太聪明了。他堪称过目不忘,完全不存在囫囵记忆会缺斤少两所以需要多学几遍的问题。
练字倒是应该的,但秦王政捏了捏儿子软软的小手,担忧练太多了会伤了他幼嫩的骨头。既然扶苏说手疼,那就少写一点吧。
哄好了儿子,秦王又故意问道:
“现在没有危险了,阿苏要自己去睡吗?”
小小一个人非要说自己长大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搬出去住。这对当爹的来说自然是又欣慰又失落的,一直依赖自己的小宝贝就这么跑了,秦王政晚上都睡不太安稳。
结果这臭小子倒好,因为点上学的事情才肯跑回来找爹。要是没有这一出,他是不是都不想着回来了?
哪怕明知道孩子大了就会独立起来,秦王政依然觉得不太习惯。
小孩要是不会长大就好了。
小扶苏把头往父亲怀里一埋,假装没有听见父亲的询问。
秦王政挠了挠他的痒痒肉:
“问你话呢。”
“唔……”
小扶苏往旁边躲了躲,贼兮兮地说道:
“还是很危险的,阿父不要赶我走。”
可见小兔崽子是刚开始说要独立说得开心,真出去独立了又后悔了。今晚八成是找借口蹭回来的,告先生的黑状不过是顺带罢了。
秦王政心道不能惯着他,便说:
“跟着阿父睡也可以,但是明早阿父要早起去上朝,你得陪阿父一起去。”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伸手把脑袋已经埋到他肚子上的小孩捞过来一看,果然是睡着了。
想靠睡着躲过去可不成。
第二日早起,秦王政就把小孩子从被窝里拎出来了。扶苏撒娇耍赖也没有用,只能打着瞌睡洗漱更衣。
坐到桌案前用早膳的时候,小太子差点一头栽到桌上。侍者眼疾手快扶住了,连哄带骗喂了半碗粥下去。
秦王政吃完的时候,粥还剩半碗。
但这个时候已经喂不下去了,小太子说什么都不张口。逼急了就泪眼汪汪地呜呜,用小奶音说不想吃饭。
秦王政伸手把孩子抱过来,小扶苏迅速找到熟悉的位置,闭上眼睛就要睡过去。
“寡人来吧。”
秦王政接过勺子,喂到小孩嘴边。
小扶苏依然紧抿着唇,眼看便要发脾气了。
秦王政哄道:
“再喝一口,过两日阿父带你去珍兽园看狼崽。”
珍兽园里有以前养的野兽,但秦王政没什么时间去观赏。里面的野兽就渐渐生老病死,数量越来越少。
侍者来询问要不要添补的时候,秦王政想着儿子年纪小还爱乱跑,万一闯进去遇到危险就糟糕了。
于是他否决了这个提议。
直到前不久下头送来了两只狼崽,说是在咸阳周边击杀野狼时找到的。
反正只是两只崽子,想着珍兽园里空荡荡的也不太好,就干脆拿去充数了。小崽子没什么杀伤力,从小养大的应该不太危险。
扶苏听说之后就一直想要阿父陪他去看,但是阿父最近真的抽不出空来。
珍兽园远了些,来回一趟加上玩,至少要花费半个时辰。秦王政只能陪儿子在章台宫玩一会儿,跑去珍兽园就不成了。
扶苏也不知是听了父亲承诺过几天就有空,还是单纯听见了父亲的声音,没有再继续抗拒。
小孩子睡着的时候还是很乖的,打瞌睡的时候也很乖。勺子递到嘴边就乖乖吃下去了,一勺一勺地吃着,非常省事。
半梦半醒间吃完了剩下的半碗粥,人也清醒了不少。
秦王政干脆牵着他走向开朝会的宫殿。
刚出门的时候,扶苏还能蹦蹦跳跳,自娱自乐。走了一半困劲就又上来了,直接往父亲腿边一靠,不动了。
秦王政发现腿上拖了个分量,低头看了一眼。太子的脚还在原地,小身体却随着他往前走的动作已经歪向一边了,眼看就要摔倒。
果然,带他出来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秦王政只能弯腰把他抱起来,从侍者手里接过小披风把人裹好,揣着个崽子继续去上朝。
不需要迁就小孩的步伐,便能大步流星地前进了。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应着臣子们诧异的目光淡然地在上首落座。
扶苏一直睡到了朝会快结束才醒。
他的脑袋从桌案下探出来,趴在桌上,好奇地朝下面的群臣张望。
李斯本来在奏事,奏着奏着王上身前突然多了个脑袋,吓得说出口的音调都拐了弯。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太子醒了,但他的脸已经丢完了。
李斯尴尬得头皮发麻,心道回去之后得锻炼一番胆量,不能再出类似的问题了。
结果小太子很天真地问道:
“你刚刚是在唱歌吗?”
秦王政一把捂住儿子的嘴,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按到腿上让他继续睡。
而后冲李斯颔首:
“爱卿继续奏事吧。”
李斯:……
李斯怀疑太子的天真是装的,因为他隐约听说过这位是个混世魔王,已经在宫里闯过不少祸了。
但是李斯也不敢肯定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毕竟王上经常和他们炫耀太子乖巧听话又聪颖,仿佛和流言里传得不太一样。
最后李斯还是没想明白,太子之前是不是故意让他下不来台的。
不过从这天开始,太子每日都会跟随王上一起来上朝。
因为小扶苏发现,早起好像也没那么难受。虽然不能在床上睡觉,但可以在父亲身边接着睡。
睡醒还能看臣子们的笑话,比自己待在宫里要好玩。
秦王政原本是为了逗他才带他上朝的,反而让他尝到了甜头。之后就化身成了小粘人精,非要跟着一起去。
秦王政也没办法,只能教育儿子不要在朝会上乱说话。
小太子学得很快,他果然没有再乱说话了。变成了凑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打小报告,告诉父亲谁在走神。
然后所有人就都听见了。
李斯:我真的很怀疑,太子不是因为年纪小控制不住音量,他就是故意的。
猫嫌狗憎的年纪也就那么几年,过了这个阶段,太子学会了伪装。他开始接触朝政了,他知道父亲需要他拥有仁善的好名声。
所以后来太子不再故意欺负人,大家从暗地里吐槽太子难搞、王上怎么什么都纵容他。变成了夸赞太子端方如玉,是个合格的储君。
这里头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不好说,毕竟当人臣子的当然要说君上爱听的。
反正太子小时候那点破事谁也不会忘,后来太子继位后开始折腾臣子的时候,老一辈的功臣没谁觉得意外的。
——这家伙小时候就这德性,真以为他大了能改啊?
可惜这波老臣年纪不小,没几年便致仕养老去了。剩下在朝中活跃的大多是没见过这些的,要不也不会有个御史脑子不清醒地试图靠死谏改变二世陛下的想法。
始皇帝从梦中苏醒,陷入沉思。
他一直以为他儿子是登基之后才放飞自我学坏的,说话一句赛一句地噎人。原来不是啊,是从小就天赋异禀。
太子后来装君子装多了,臣子没当真,他这个当爹的倒是选择性眼瞎。自我催眠一样地忘了这家伙小时候有多皮,认定他家太子就是从小这么乖巧的。
这能怪他吗?
扶苏后来确实稳重又懂事,登基之前再也没嘴贱过。
始皇思来想去,觉得这不是他的问题。他绝对没有因为自己是亲爹,就对儿子有过厚的滤镜,太子那时分明是真的懂事。
所以就是臣子的问题。
他都辛辛苦苦把太子教育成君子了,结果他一驾崩,太子就故态复萌,很明显是被那群臣子刺激的。
那么他们有什么资格计较太子说话难听呢?这都是他们该的。
始皇帝更衣的时候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后来有没有带儿子去看小狼崽。毕竟都答应了孩子,不能出尔反尔。
他应该不是那种画大饼哄人的坏爹吧?
片刻后,始皇放心了。
看是去看了,只不过看到的不是狼崽。因为那两只被搜罗出来的崽子从一开始就是狼狗的崽子,也不知道怎么被搞混的。
这辈子珍兽园里也有这两只狗,他们生的后代如今就在舜华身边养着呢。
始皇来到四海归一殿,只见他家太子已经在位置上做好了,正在整理一会儿要用的公文。
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
扶苏头也不抬地问道:
“父亲在看什么?”
始皇突然起了玩兴,答道:
“在看阿父的小狼崽。”
扶苏不由迷惑:?
始皇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笑了一声,不再言语。
这奇怪的问答困惑了扶苏一整天,他实在是搞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直到晚间又被舜华的狼狗扑了一通后,瞬间福至心灵。
扶苏:!!!
这么久远的黑历史父亲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脑:你要睡了人吗?
扶苏:是的,闭嘴
大脑:嗷呜嗷呜嗷呜
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