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塞外的疫病果然越发严重起来。
刚开始只是在附近的几个部落里蔓延,可是由于西域商路的开通,各部落间的交流比以往要多出了数十倍。来来往往的人就将病菌带去了更多地方,根本无法控制。
原本第一个感染疫病的部落是会遭受群起而攻之的,毕竟都怪他们事先隐瞒,坑了这么多人。
但后续感染上的人,除却大秦那边迅速反应过来进行了控制和提防之外。别的部落大都选择了和他们一样的处理方式,即瞒下这件事,不对外声张,继续进行贸易往来。
哪怕秦国边塞对外传递了塞外出现疫病的消息,希望各部落能够尽早防治。这些部落也一个两个都否认自己部落有人染病,为了利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
闹到后面,还真就成了法不责众。新感染的部落除了跟着一起缄默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这种时候仿佛只有拉所有人下水才是最佳方案。
反正他们也不是同袍。
大秦不管他们这些小心思,反正秦国商队出行会自己注意,尽量减少和各部落的接触。
以前为了安全起见,会在部落里借住歇脚。现在嘛,宁愿在野外露宿,也不会去其他部落的,保不齐哪家就有瘟疫。
瘟疫这种消息是很难瞒得住的,尤其感染的人多了之后。那些部落自以为可以粉饰太平,可实际上越往后面越没用。
感染了疫病的部落互相之间默契地保持口风一致,提起都说没这回事,然后心虚地相视一笑。
可实际上这部分人都是局中人,真正没感染的部落早听到风声躲开了,根本不和他们接触。
游牧部落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强,这里有瘟疫,那就迁徙跑路。
左右塞外很多还没建国的小部落本就时长迁徙,今天在明天跑了的都很常见,大家因此没怎么怀疑。
不仅是健康的部落跑了,甚至连马匪都跑了。
马匪也是惜命的。
有疫病的部落随着病菌的毒性增强,自己自顾不暇,只能尽量维持住正常的通商。往外搞事情太勉强了,所以这些半商半匪的部落就消停了。
纯匪的部落,基本由匈奴人组成。
匈奴觉得他们可真是太倒霉了,前脚被大秦抢了河套,为了回血不得不去抢商队过日子。而且大秦的商队还不能随便抢,免得引来大军围剿,只能去抢抢戎人。
结果还没抢多久呢,戎人爆发瘟疫了。
晦气!
原本这些西边的匈奴还不是很想跟着东边那群去打东胡,觉得跑那么远去人生地不熟的东北太折腾了。而且种地哪有抢劫来钱快?能不劳而获为什么要自己种地?
西边很多匈奴部落也不在河套种地,他们就是纯搞抢劫的。抢的大多也是戎人,都是熟手了。
现在西域的戎人不能随便接触,他们上次抢了一个。战利品没抢到多少,反而把病菌带到了自家部落里,倒霉得不行。
幸好感染上疫病的只是个奴隶,而他们部落因为之前被像丧家之犬一样赶出了河套地区。
当初走得匆忙,像是牛羊之类的家产,还有奴隶这类没法骑马跟着逃跑的存在,都遗留在了河套没带走,被秦人接手了。
现在部落里也没剩几个奴隶了,基本都是最近才从附近的戎人部落抢的。
所以那匈奴直接把奴隶驱赶回了他们自己的老家,算是放归了。然后麻溜地收拾包袱,赶紧跑路。
东胡是吧?我来了!
除了往东边去的匈奴部落,就是往西边去的戎人部落。
没染病的戎人可不会跟着匈奴跑,免得送菜上门。但由于西域商路的存在,直接往正西边跑属于自寻死路,鬼知道那些蠢货会不会把疫病一路传播到西方去。
因而这些人所谓地往西跑,只是相对秦国来说的西方而已。在秦土的正西边是青藏高原中的西藏区域,那里正好地广人稀,适合躲避瘟疫。
西藏这边主要活动的是西羌,这也不是一个整体的族群,同样是大大小小不同的羌人部落。
除却白马羌被秦国吞并成为了四十八郡之一外,其他在高原地区活动的羌人还保持自由身。
西域的戎人往西羌跑,对他们自己来说应该叫南下。
嗯,或者说南上?
其实真正在正儿八经的新疆地区活动的部落目前还没怎么感染瘟疫,瘟疫的蔓延区域在青海这边。
大秦往西走的商路是先进入青海,再往西北去新疆,接着往西进入中亚的。秦朝的领土目前还没囊括青海,依然在高原之下活动。
介于青海也是高原,在这里生活的戎人过不下去要往西羌跑,难度倒是不怎么大。他们去了西羌之后想要适应当地的海拔会比中原人容易,否则也不会跑去那边避难了。
值得一提的是,青海这里有个比较大的势力叫月氏。
目前的月氏还没发展到后期称霸河西与敦煌、能成为匈奴劲敌的程度,他们还只是戎人中较为强大的一支。
月氏算是附近部落里反应最聪明的了。
大部落有大部落的好处,能调动更多的人手做出更好的应对。所以瘟疫很快在月氏中控制了起来,不像别的部落那么严重。
介于这一点,月氏便没有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栖息地跑路。他们现在驻扎在某个盐湖附近,仗着盐湖里的纯净湖盐和西边做起了卖盐的生意,还挺聪明的。
靠着盐湖,月氏不需要自己辛苦跑商,只要等商人路过就行了。
青海这里盐湖很多,月氏目前没能占据全部盐湖,但也占据了数量可观的一部分。附近的部落能在别的地方寻到盐自给自足,不会找月氏买盐,可西方的商人和大秦的商人就不一样了。
这两边都是路过的,又不定居在青海。他们不可能留在这里慢慢搜寻盐湖,最快的方法莫过于找地头蛇买盐,再带回国内倒个手赚差价。
尤其是西方,他们的钱可太好赚了。
倒是大秦似乎不怎么上这个当,月氏怀疑秦人寻到了其他盐湖,在自己采盐贩售。
月氏知道海盐和井盐不如湖盐纯净,秦人绝对不可能因为有这两种盐就不买湖盐。湖盐的杂质和苦味可比另外两种少多了,拿回去稍微精炼过滤一下,就能出细盐。
贵族们能吃上更好的盐,就绝不会委屈自己。
但秦国商人并不热衷从他们这里买盐回去售卖,显见是有别的纯净盐获取渠道。
做不了秦国的生意实在遗憾,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月氏还没到能霸占全青海盐湖的地步,和大秦对上实在没什么胜算。
月氏所料不错。
秦国确实找到了个不错的盐湖,并且据为己有了。这个盐湖离大秦国土还很近,就在出陇西之后没多远的地方。
陇西西出一段距离便是青海湖,当地称之为仙湖。青海湖的西南边有个大型盐湖,没有名字,只称盐池。
也就是后世出名的茶卡盐湖。
仙湖盐池产出的盐味甘美,颇受陛下和太子的喜爱。且它极易开采,只要揭开十几厘米的盐盖,下面就是天然的结晶盐。
历史上这个盐湖引起过许多争端。
陇西兵马以“维护商路安全”为借口,直接驻扎在了附近。因为这里确实是西域商路的沿线,而且距离大秦很近,倒是没怎么遭受怀疑。
大家都以为秦人是为了保护商队才在家门口陈兵的。
除非像月氏这样做卖盐生意的,才会四处打听各地的盐如何,寻常部落谁知道海盐和井盐杂质多啊?
他们内陆的一直吃的湖盐,以为天底下的盐都这样呢。
那盐湖原本是一个部落占据的,秦人抢了他们的地盘和盐湖,他们也敢怒不敢言。收拾收拾跑去别的地方驻扎了,反正青海盐湖多的是。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青海当地的部落自己就会为了抢盐湖打起来,大家都习惯了。
不过秦人多的是取盐的途径,听闻海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来秦人应该不稀罕这盐湖吧?
那部落就是这么想的。
怀疑秦人抢他们地盘是看这里地理位置不错,又被他们休整过可以直接拿来驻扎。至于后头的盐湖,倒是没太在意。
因为部落自己都没在意这个,也就没往外头说。月氏的势力范围距离这里有些远,不曾打探到什么消息。
始皇帝盘算着不管如何,得想法子把这个盐湖纳入大秦国土。别的地区可以作为附属国,这里不成。
仙湖盐池的产盐量极大,若能派大量人手过去开采,整个大秦吃盐都不成问题了。
古代人民平均寿命不长,和很多因素都有关系。除却最明显的吃不饱、穿不暖、染病难愈之外,盐也是一个重大的原因。
底层平民吃的盐杂质很多,对身体极为不利。但人又不能不吃盐,不吃盐没力气,无法维持生活。
庶民要做很繁重的体力活,盐对他们来讲就不仅仅是维持生活的必需品,也是维持生计的必需品。哪怕吃杂质盐相当于慢性服毒,他们也得吃。
结果统治阶级搞了个不加赋而国足,在盐价上做文章。赋税是没变了,盐价居高不下,为了吃盐得花很多钱,本质上就是在交税。
吃不起盐的,那就只能少吃。盐是少吃了,可苦活没少干,身体哪能不透支呢?
吃得起盐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毕竟平民百姓吃的可不是细盐,吃多了同样对身体不好。
总之左右都是为难。
古人也不傻,尤其是贵族,大家当然知道不够纯净的盐对身体不好。
否则贵族何必自己追求细盐,盐商又何必把细盐卖上高价?那可不仅仅是因为细盐口味好,光靠口味赚钱。
始皇帝在问清楚盐池的产量之后就心动了。
他对太子说道:
“倘若能叫庶民都吃上白盐,大秦便再不缺男丁了。”
一方面,可以减少毒盐带来的人口损失。另一方面,可以一定程度上延长庶民的寿命,稳赚不赔。
以前不能这么干,是因为提纯井盐耗费太大了,庶民是真的吃不起。而且产量也不高,顶多能供应贵族。
后来的朝代不这么干,有些是统治者无所谓庶民死活,有些是人多不缺男丁。
但是大秦很缺人!
扶苏着手画了一张地形图:
“父亲你看,这一片区域都是山脉和高原,继续往西往北也有山脉屏障。若是后世子孙有出息,自然可以将整个高原纳入囊中。”
往西吞要一步步吞,先吞了青海,再考虑新疆。高原北端有个祁连山脉,再往北还有沙漠,山脉和沙漠之间只有靠山脚的一片区域可以行动。
如果掌握青海,那西边的敌人要往秦土打。要么走西藏,要么走这条夹在山脉和沙漠间的道路。
然而大秦即将驯养匈奴,彼时可以在山脉合适的位置修建关塞,再迁一些匈奴部落在这个必经的要塞上驻扎。
如此一来,敌人走这条路打过来,就要面临拦路的匈奴,和随时可以从山脉缺口涌出去支援的秦军。
总不能往北横穿沙漠吧?
北边可足足有好几片小沙漠呢。
扶苏划下的这个防守范围恰和明长城类似,明朝的长城西至嘉峪关,嘉峪关就设在祁连山的西端某处。关外不远就是巴丹吉林沙漠,再往东南还有个腾格里沙漠。
始皇帝细细看过后颔首:
“确实如此。”
他提笔在上面标注了一下,准备留给后人。
当真占领了青海,那肯定是要继续往西修长城的。正如太子所言,长城沿着祁连山修就很合适。
始皇还道:
“寻常人难以适应高原气候,得记得在此训练出强悍的军队来。”
否则中原的兵去征战青藏高原,那简直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想占领西羌等地,就得先培训出不受当地地理条件影响的强兵来。
如今大量戎人往西羌奔逃,就空出了不少青海之地,好些地方都没了部落驻扎。可惜秦国没有余力过去占领,不然出兵剿灭月氏之后,说不定就能把整个青海纳入囊中了。
始皇略有些惋惜,不过他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以后肯定还会有的。
瘟疫之类的东西又不是只出现一次,中原隔三差五就有大疫。大秦只需做好准备,不要再错过下一次机会即可。
说完青海的戎人,二人换了一张舆图去商讨匈奴的动向。
之前说过有些西部的匈奴人原本不愿意千里迢迢去打东胡,现在因为怕沾染瘟疫,倒是跑了一堆过去和东部匈奴结盟。
东部的匈奴听闻西边出现了瘟疫,也是大惊失色。防备了好久,确定过来投奔的匈奴没有感染,这才放心。
但这件事也变相促使了匈奴提前发动对东胡的进攻。
因为他们已经聚集到了足够的人手,而且人太多了。再不去抢一抢东胡,日子就要真过不下去了。
有些匈奴人过来投奔前狠狠心拿走了族里全部的粮食,还说等打下东胡再来接剩下的老弱妇孺去过好日子。
这话谁信谁是傻子。
真能打下东胡,就能从东胡抢女人生新的孩子。反正他们现在聚集的匈奴人数多,也不那么缺青壮了,还能等得起下一轮的孩子长成。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匈奴都把孩子抛下的,被抛弃的更多还是老人和女人。
这些没有食物也没有依靠的人要是放着不管肯定要饿死,大秦一直关注着匈奴,当然直接就接手了过去。
老人也便罢了,妇孺是真的很有价值。
北边的边塞区域有一些匈奴混血的庶民,不太容易讨到媳妇。但因为他们混血的身份,天然亲近中原人,是大秦理想中的取代匈奴部落的人选。
被匈奴抛弃的女子正适合与他们通婚,大家都是匈奴后裔谁也别嫌弃谁。秦国愿意接纳这些老弱在大秦边境定居,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等下一代的混血孩子出生,培训一番就可以直接去塞外划分草场,各自管辖一片区域。
还有这段时间收下的孩子,趁着年纪小洗脑一波,也将是非常合适的有生力量。
除却这些带匈奴血统的人外,其实还有些被抛弃的妇人是以前遭匈奴掳掠的中原女子。
这些女子大多已经无法归家了,不是时过境迁已经找不到家人,就是回去了也没立身之地。
燕赵边境倒是没有什么对女子贞节方面的苛刻要求,主要还是生存问题。家里田地本来不多,父母兄弟日子难过,又有自己的小家,哪有功夫多养个人。
实际上那些女子自己也不乐意继续待在边境,总有一种还会再次遭到掳掠的担忧和惊惧在。
秦吏便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南边,南边现在正缺人手。
有些人去了,有些人没去。不论去不去,大秦各地都缺人,她们总不会没有个落脚地的。
秦吏给她们中不少人立了女户,不愿走的还能进工坊做工养活自己。时隔多年终于归乡,才恍然发现故国已经没了,但是日子好像更好过了。
这些人倒是比亲眼见证故国覆灭的庶民更快地倒向了大秦。
用她们的话来说就是:
“好日子过多了真是矫情,去匈奴吃几年苦回来,保管你们再不惦记故国!”
在她们看来,六国庶民的日子再苦也是甜的。所以她们很瞧不上有些人一边享受秦国给的优待,一边依旧把秦人当外人防备。
她们家乡的庶民则正好相反,认为她们被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秦人对他们再好那也是外来者,我把你家砸了再给你建个好房子,难道你就得对我感恩戴德吗?
双方各有各的立场,谁也说服不了谁。
秦吏并不在意,大秦本就没指望能立刻抹灭故国对他们的影响。
而且,现在不心动,也不过是因为给的好处还不够多。说不准再过些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们就没底气继续排斥秦人了。
匈奴和东胡的战争一触即发。
战争规模比所有人预计得都要大,毕竟东胡的部落们也不是傻子。发现匈奴有纠结大军攻打他们的意图后,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
匈奴能结盟,东胡也能。双方很快发展成两个联盟的大战,大秦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部落齐齐参战。
韩信安安分分在边境训练了这么久的士兵,可算等到他们开打了。
人家打仗,他也不闲着。
匈奴的残兵败将被他带人捉了不少回来,捉回来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询问匈奴部落的具体情况。
问完就杀了,并不放回去。除非看匈奴将被东胡打败,才会挑着放一些能打的回去提高匈奴的战胜率。
韩信想要匈奴战胜东胡,这样大秦的军队才好“在东胡的请求下帮忙夺回家乡”。
韩小将军在边境浪得不行,一开始传来的战报全是今天又捉了几个匈奴人,问到了什么消息,是杀了还是放了。
他写战报写得跟小学生的日记似的,而且还傻乎乎地将收信人定为了太子殿下。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小打小闹,不算大战。所以这些小事没必要拿去叨扰陛下,报告给太子就可以了。
给韩信当副将的蒙英看得欲言又止:
“这样不好吧?”
即便是小事,也该报给陛下才对啊!
韩信振振有词:
“等大战开打再报给陛下,你自己看看我写的这些,好意思拿给陛下看吗?陛下日理万机,没空看我写的这个。”
蒙英:……
就算陛下没空看,你也得奏给陛下啊。陛下看不看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不看自然会交给太子殿下,用不着你替他做决定。
但蒙英毕竟也是个半大少年,不是很懂官场那一套。他只是跟着他爹蒙恬还有他叔叔蒙毅耳濡目染,觉得这样不是很妥。
作为副将,他做不了顶头上司的主。只能悄悄写信给父亲和叔父吐槽,询问到底应该怎么办。
蒙毅同时拿到了奏报和家信。
这两封信都是走军中的传讯路子送来的,同一天送出去,自然也同一天送达。先过郎中令的手,才会转交给君上。
因为不是什么紧急军报,蒙毅也就没有连夜拿去启奏。他不紧不慢地拆开了家信,还当侄子是离家太久想念长辈了,才给自己写信的。
看完之后,蒙毅:……
蒙毅在思索,韩信这个脑回路是谁教他的。换一对帝王和太子,他这不是拱火吗?
为了给韩小将军找补,蒙毅第二日先去找了太子。
太子看完军报倒是不怎么意外。
扶苏一向知道韩信是什么性子,天生学不太来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倒也不是他脑子缺根筋真学不会,而是他坚持认为没那个必要。
性格纯粹的人是这样的,他们懂人情世故,但他们觉得不用时时刻刻讲究这个。与人相处重要的是真诚以待,而不是玩虚的,做人何必这么虚伪。
这样的人很适合交友,却不适合混迹官场。在别的地方,他们坚持这些美好品德是对的,可惜在官场这么干属于自己给自己埋雷。
扶苏提笔把信件开头的“太子殿下亲启”中前四个字划掉了,在旁边补了“始皇帝陛下”五字。
眼睁睁看着的蒙毅:……
关键是太子殿下这个字迹,怎么和韩信的狗爬字一个样?要不是他亲眼看着太子写的,他都要以为真是韩信的手笔了。
扶苏冲蒙毅微微一笑。
韩信上辈子小时候没受过太好的教育,属于野蛮生长的,一手字真的不太好看。
这辈子倒是有好好上学了,奈何他不怎么耐烦练字,所以写出来的字依然是那个德性。
看他整日逃课,还专挑文课逃就能猜出来了。
扶苏上辈子没少为韩信找补,每次韩信写给其他下属、同僚的信件,操心的二世陛下都要拿来看看有没有哪里写的不合适,再给他改了。
由于当初的韩信自己写信时也经常涂涂改改,大家都习惯了。扶苏的涂改一点都不突兀,完美地为韩信补上了人际交往上的缺漏。
只是吧,这样的手段也就能用在信件这类文字交流上了。要是韩信说话和做事的时候得罪人,他也没法替。
幸好大家一般都不和韩大将军计较。
——你和个写信都写不好的人计较什么?对出身贫苦的大将军宽容一些吧!
朝臣每次收到充满涂改的信件,都会怜爱地看一眼韩大将军。
大将军总会瞪回去:看什么看?他忙得很,没空给你重新誊抄一封,你有意见?
同僚们:不,没有意见,大将军愿意写亲笔信已经很给面子了。
扶苏习惯性给自家兵仙找补完,又把信塞进了新的信封之中,封好口,让蒙毅拿去呈给父亲。
蒙毅心情复杂地去了。
始皇帝接过信件拆开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
刚想问太子何时回来,准备让太子替他写回信。忽然想起什么,又把信重新拿了起来,仔细看了一眼开头。
蒙毅的心提了起来,陛下不会发现了吧?
然而始皇帝什么都没说,只是自然地问起太子。
蒙毅道侍者来报,太子殿下方才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要换一套衣服才能过来,所以耽误了。
打翻茶盏的实则是舜华养的狼狗,见到太子很开心,扑过来撞到扶苏的手臂。茶盏没端稳就滚落了下来,沾湿了一片。
小姑娘性子虎得很,非要养大型犬。还像模像样地训练了起来,说以后要带去战场上并肩作战。
扶苏也不管她。
倒是那狗还挺喜欢太子殿下的,每次见到都要扑过来贴贴。
一开始侍者们吓得不轻,以为恶狗发狂要伤害太子,差一点就出手把那狗打死了。还是扶苏及时抱着狗躲开了侍者的攻击,才没有酿成惨剧。
对于体弱的太子殿下为什么能一把抱起这么重的大狼狗,还能身形矫健地躲开围攻这一点,侍者们都非常费解。
最后只能猜测约莫是他们看错了,当时其实是狼狗扑过去力道太大,带着太子后退了好几步,才恰巧躲开了攻击。
这事给始皇帝知道后,把孙女叫过去说了一顿。
这么大的狗往人身上扑也太危险了,舜华既然在训练狗,就该好好训。有些坏毛病要改掉,哪怕狼狗并不准备伤人,也不能放任下去。
宫中还有不少女眷和孩子胆子小,太子不怕不代表别人不会怕。要是下次扑了其他人,导致人家慌乱中跌倒磕到脑袋怎么办?
舜华蔫蔫地被训了半个时辰,回去之后抱着狼狗嗷嗷哭。
抹干眼泪后和她的小狼摆事实讲道理,不过好像没什么用。可能是年纪大了,脑子没有新的好用,学不进去。
小狼本来就不扑别人只扑太子,至今还没改正。扶苏也习惯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没有计较。
他家小闺女本来就不和他亲近,难得闺女养的宠物愿意亲近他。因为小狼的存在,这两年父女俩的关系缓和不少,扶苏就觉得这狗养得很值。
今日小狼撞到他手臂,茶水洒落不仅沾湿了扶苏的衣服,还给小狼脑袋上泼了一堆水。
舜华做贼似的跑进来,期期艾艾地替小狼给父亲道歉:
“父亲,小狼它不是故意的。”
扶苏一边拿着帕子给趴在自己腿上呜呜呜装可怜的大狼狗擦脑袋,一边睨了女儿一眼。
舜华立刻讨好地笑笑。
扶苏便说:
“你过两年也是大姑娘了,以后它再闯祸,你也会跟着丢脸的。”
年纪小的时候大家都会包容你,觉得你还小嘛,管不住宠物很正常。可是成年了还管不住宠物,就定然会被人议论。
距离扶苏重生已经过去了十年,舜华也到了十二岁的年纪。幸好大秦如今女子二十才及笄,否则再过三年她就成年了,要开始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
如今,可以再多拖上个五年。
舜华蹭到父亲身边:
“父亲,你不往外说,别人就不会知道小狼闯祸了。”
反正小狼也不扑其他人。
扶苏:……
我欠你的是吧?
扶苏总算感受到了当爹的心塞,想来以往父亲见他闯祸时,也是一样的心情。
唉,养儿方知父母恩。
扶苏把擦干净水的大狗丢回给它主人,自己去乾元宫寻父亲了。
乾元宫是玄宸宫的主宫殿,地位类似于始皇之前在咸阳宫居住的章台宫。
乾有四德,元乃四德之首。乾元即是天道伊始之意,形容天子之大德,在古代一向用来做帝王宫室的名称。
至于前朝开会的大殿,起的是“四海归一殿”的名字。就在乾元宫之中,乃是最前端的殿宇。
扶苏将乾元宫规划得极大,分出了办公区和居住区。这样一来父亲居于此处也不显得逼仄寒酸了,每次上朝、休息等也不必走太远去别的宫室。
太子宫照旧在主宫北方,距离正宫很近。
四海归一殿成为了乾元宫的主殿,但宫侍们依旧习惯将陛下办公的殿宇称为正殿。
扶苏从北边的后门进入乾元宫,穿过父亲的寝殿区域和内花园,就到了中间的正殿。
整个乾元宫就从北到南,以就寝的北殿、办公的正殿和上朝的四海归一殿,以及它们的附属宫室作为分隔,包含两个大型花园。
内花园偏向婉约柔和的风格,仿小桥流水,有假山石等点缀。外花园则比较大气庄重,正中间是一方池塘,更侧重风水气象。
不过再肃穆庄严的风水池,如果有个太子坐在池边钓鱼,大约也庄重不起来了。
今日太子没有钓鱼的雅兴,抵达正殿就老老实实坐在父亲身边干活。
因为和狼狗玩闹了一会儿的关系,太子显然是迟到了。仗着没人会数落他,大大方方往父亲身边一坐,仿佛没有迟到这回事。
始皇帝也不提这个,只拾起方才的信纸递给太子。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
“太子应当不用看就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扶苏立刻明白父亲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他也不惊慌。
父亲以魂体在他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有法子分辨哪些字迹是韩信本人的,哪些是他代写的。
扶苏一开始就没指望能瞒过父亲,不过是给小将军找补一番而已。父亲也知道韩信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要的只是大面上让旁人挑不出错来。
现在这封信便是落入旁人手中,也不会对韩信和扶苏产生影响,这就够了。
蒙毅在旁边听得有些担心。
可见两人随口一提后就揭过此事,便知道陛下并不计较,是他多虑了。
只是下回必要让侄子拦住乱写信的韩将军,说什么也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蒙毅打算回去就写信,加急送去边郡交给侄子。
始皇帝倒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侧头看着儿子安静批奏折的模样,一言不发。
扶苏歪头看父亲:?
始皇把写到一半的奏折塞到儿子跟前:
“替朕写完。”
听着这个奇怪的要求,扶苏有些意外。提笔就要落下,忽然想到什么,顿住了。
始皇见他不动笔,挑了挑眉:
“不写吗?”
扶苏默默落笔,学着父亲的笔迹写完了批文。字迹和始皇本人分毫不差,不知旁人是否能够分辨出来。
始皇拿回去仔细欣赏了一会儿:
“朕记得你幼时就是这么写字的。”
聪明的小孩子模仿能力极强,始皇本来是手把手教儿子写字的,让孩子感受他怎么运笔。
结果扶苏倒好,直接照着父亲的笔迹写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除了因为手腕力道不足,失了点风骨,其他都学了个十成十。
这下就麻烦了,继承人怎么能和君王笔迹一样?
始皇只好忍痛销毁了爱子的笔墨,带着他重新练字,好不容易才锻炼出了属于扶苏自己的字迹来。
这么多年过去,扶苏的模仿本事不减反增。如今连风骨也仿了个十成十,是可以直接拿去拟矫诏的程度了。
始皇将奏折合上放进处理好的那堆里:
“以后不要再随便模仿旁人笔迹。”
万一叫旁人知道了,就能借此质疑始皇帝遗诏的真假。
太子可是能模仿陛下字迹的,别不是他想提前继位,于是暗杀了父亲,矫诏登基吧?
扶苏一脸委屈:
“是父亲让我写的!”
本来也没别人知道这件事。
始皇指了指韩信那封信:
“这不是你先写的?”
扶苏扭头就把信烧了,毁尸灭迹。然后看向蒙毅,示意这里有个知情人。
始皇也跟着看了过去。
突然遭受无妄之灾的蒙毅:……
蒙毅也下意识去看史官,却见史官趴在桌子上假装自己睡着了。
这次的事情可和他没关系!
早上他没跟着蒙卿去找太子!
刚刚他都在睡觉什么都没听见!
他不知道什么太子能学别人字迹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史官:经历过这么多次危机,我已经学会提前规避危险了,嘻嘻嘻
蒙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