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们离开之后,扶苏也被父亲拎过去训斥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以后不许有事瞒着他,更不许熬夜不爱惜身体。
扶苏乖巧地应下了,这次是真乖巧,不是装的。
不过介于某人前科太多,目前处于“狼来了”的状态。哪怕他指天发誓地宣称自己肯定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了,操心的老父亲依然半信半疑。
所幸碍事的弟妹们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碍事的,有时候就很好用。
这会儿其他人都离开了,剩下几个赖在王驾这不肯一块儿走的,就干脆结伴上门,来请求父亲允许他们去海边玩两天。
王驾明日也要启程,朝西而去,去巡游三晋之地。但公子公主们想着自己都来了齐地,不去看看海也太可惜了。
所以他们宁愿一开始和大部队脱离,也想单独去海边一趟。
前些天在临淄驻扎的时候,要不是有很多事务还需处理,那会儿大家就准备走的。结果愣是拖到现在才把紧急的政务都处理完毕,不少兄弟姐妹压根没能抽出空去玩,就又要回咸阳了。
好惨。
为了不让自己也跟他们一样惨,这几人来之前互相鼓励了一番。个个都立下了军令状,发誓必须要说动父亲同意他们出行。
结果来的有点不是时候,殿内的氛围似乎有点奇怪。
荣禄小心翼翼地问道:
“父亲现在有空吗?”
始皇帝示意他们有事就直接说。
荣禄偷觑了一眼大兄,见大兄宛如被霜打过一般蔫蔫地依偎在父亲身边,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大兄今日身体不适?那他们在大兄不舒服的时候说自己想出去玩,父亲会不会生气他们不关心大兄?
荣禄于是机灵地先关心了一句大兄:
“大兄是昨夜没睡好吗?我见你眼下有青黑。”
扶苏:倒霉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扶苏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有话快放,别在这里犯傻。”
荣禄嘿嘿一笑,知道自己是猜错了。不过不要紧,大兄总是嘴上厉害,其实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小事的。
于是荣禄放心大胆地开口了。
大兄这反应表明殿内的奇怪气氛只是父亲和大兄父子俩之间的小矛盾,不会牵连他们其余人。所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赶紧说完走人,免得留下成为出气筒。
荣禄也不废话,张口就是想去海边玩。还说知道父亲忙,他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会带足侍卫的,父亲放心。
只是出去玩,倒不是什么大事。
始皇颔首同意下来:
“朕过些天会在东郡治所濮阳停留一些时日,你们记得早些赶回来。”
否则就得自己走完整个回程的路了,毕竟这次巡游的重点不是三晋。赵魏韩境内的庶民已经相当安分了,他大约只会路过,不会像楚地那般每个治所都多待几日。
荣禄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得到准话的一群弟妹兴奋地就要回去收拾行李出发,他们羡慕长姐的贝壳收藏很久了。
虽然父亲和大兄嫌弃那些贝壳长得奇形怪状,但对于没有捡过贝壳的人来说,再奇怪那也是亲手捡的,有特殊的纪念意义,他们也想捡。
荣禄临出门前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父亲,我听闻您之前在搜寻猛兽?别的都寻到了,就差巨鳄了是不是?”
扶苏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
荣禄这小胖子最好不要说出什么巨鳄的分布地来,不然他一定会秋后算账的。
但傻乎乎的荣禄完全没发现大兄的不悦,还在乐呵呵和父亲分享自己知道的消息。
他提起自己看过的一本游记:
“听闻大江的中下游常有一种鼍出没,古吴国境内震泽中也常见其身影。”
震泽就是太湖的古称,始皇前不久收复东越后,置会稽郡,治所在吴县(苏州)。会稽郡北部的地盘都是吴国旧地,那里不像百越其他地区那般不通教化,留下的文字记载不少。
鼍则是扬子鳄的古称,长江下游至入海口这一段河道旧称扬子江。所以看名字也知道,扬子鳄一般分布在何处。
始皇之前在长江流域碰巧没碰见过鳄,闻言有些遗憾。他的王驾已经离开长江沿岸了,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扶苏也松了口气。
他还当弟弟在黄河沿岸哪里见过巨鳄呢,原来是虚惊一场。
不过这场虚惊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父亲就把之前训斥他的事情抛在脑后了。父亲对游记越发感兴趣起来,今日清闲,他便着人去寻了几本取来细细研究。
之前他们看游记都是看个乐呵,父亲也不怎么关注个中细节。
上一世始皇巡游时十分忙碌,完全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悠闲,路上的见闻其实也没那么丰富。如今看游记,他和扶苏也差不多,看到什么都很新奇。
始皇帝翻找到了关于鼍的记载:
“这鼍龙似乎体态修长娇小,并非巨鳄。”
这么小的鳄鱼,猎杀了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地方。他还是比较青睐大鳄,可看爱子的样子,别管大小他都别想去接触。
扶苏微笑着表示:
“既然这鼍龙娇小,父亲就不要惦记了吧?”
始皇帝心道说得好像换成大鳄你就会同意朕去猎杀一般。
但在这方面爱子十分坚持,他也无意与爱子争锋。小鼍确实没什么好猎的,便顺着爱子的话头答应下来。
郡尉前来汇报徐福的授课情况,恰巧听见二位君上谈及鼍龙。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片刻,不由恍然。
郡尉欣喜地说道:
“原来陛下此前在搜寻土龙?这东西附近倒是也有,要不要末将命人捉一只来?”
是的,黄河流域其实也有扬子鳄。
历史上这东西的分布区很广,黄河东部、淮河、长江和钱塘江,都能见到它。它的名字也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叫法。
齐地这边一般不叫鳄,郡尉因此一直不清楚陛下要找的鳄就是扬子鳄那类的生物。
又给他逮到一个邀功的机会,激动!
扶苏:……
扶苏死亡凝视这个碍事的郡尉:
“爱卿听错了,陛下并没有寻鼍的意思,不必劳烦。”
郡尉刚想说他分明就听见了,对上太子殿下危险的表情,顿时把话憋了回去。
“哈、哈哈,看来确实是末将听错了。那土龙和鼍龙必然不是一个东西,是臣没弄明白。”
始皇帝:你们两个是不是当朕傻?
头疼地打发了总是不合时宜的郡尉,始皇再三保证他不会去打鼍的主意。然而扶苏一脸地不相信,总用怀疑的眼神看父亲。
始皇立时就回过味来了。
他无奈摇头:
“你呀,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他之前才因为不信扶苏是真心认错,而怀疑过扶苏又在糊弄自己。扶苏反手就以牙还牙,也学着父亲做出“你有前科所以我不能轻易相信你”的模样。
扶苏被拆穿了也不心虚,还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父亲现在知道我方才有多伤心了吧?父亲居然不信任我!”
始皇不和他掰扯这个。
他家太子是名家编外弟子,整个大秦都没几人能辩得过这家伙。与其自讨苦吃,不如换个话题。
“如今朕已称帝,南方尽皆归顺,西南也即将并入大秦领土。放眼天下,只剩西北了。”
这个西北,说的不是单纯的西北方向的西域,而是西边的高原、西北的西域、北边的匈奴、以及东北的东胡。
反倒是看起来很遥远的东海外扶桑岛,有了上一世的记忆之后,父子俩都很清楚。扶桑目前还是个原始岛屿,虽有土著,却形不成反抗,可以轻易占领。
扶苏说道:
“西域与西边可靠通商慢慢拉拢,倒是匈奴那些部落,最近没有异动,不过这都是暂时的。”
蒙恬等人从北境撤离,一是匈奴暂时还算乖顺,二是要来参加泰山封禅,三就是为了给匈奴创造机会了。
大秦强将镇守北边,匈奴或许会心生畏惧不敢轻易来犯。但大将撤离,这对匈奴来讲就是极佳的时机了。
别看大秦这两年一直嚷嚷着休养生息,实则粮草等物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运往边塞。
北境打仗并不影响中原继续耕作,之前大力发展的牛耕起到了重要作用。到如今,匈奴立即来犯大秦也不怵,目前边塞的存粮足够支撑到新一季的粮草支援。
当然,大秦能有这个底气,也少不得占城稻的功劳。
年前骆越使者带领秦兵前往象郡搜寻他们口中的良种,到如今早就成功寻来了。走水路顺流而下就是快,哪怕后续又换了陆路跋山涉水,也节省了许多时间。
正值秋收时节,寻到良种的第一时间,随行的农事官就按照大秦的度量衡估算了一下这种稻谷的亩产。
光是野生稻自然生长,亩产就十分可观了。虽然远不如后世那些经过培育的良种,但对于两千多年前的古人来说,已经足够。
士兵们当即就把能收获的稻谷都收了,农事官还许诺只要骆越能找来更多的稻种,大秦绝不会亏待他们。
现在手头的这些稻谷还不算很多,覆盖不了整个楚地的种植业。但只要再种两轮,稻种就能推广开来。
到时天下仓廪丰足,什么仗不敢打?
农事官千辛万苦带着良种抵达九江郡,将之交于郡守去安排种植。这是君上之前就下达的指令,一旦良种为真,就以九江为试点摸索良种的最佳种植方式。
当时的九江郡还没有进行拆分,它北至安徽南至赣南,横跨了很长一段纬度线。秦国需要试探出这种稻谷是只能种在湿热如越南的地方,还是稍冷一些的区域也能种。
只要能种,哪怕产量不如在它土生土长的象郡,也不要紧。按照农事官的推测,它的产量再怎么降,肯定也比正常稻谷亩产要高的。
总之替换了不亏。
翻年就是如今的大一统元年,再过两三个月到春耕时节,这些稻种就能种下去了。
虽然始皇帝新下达的政令里将九江郡一分为三,但此地仍然是最适合摸索良种种植的地方。再额外拉上南越(广东)一起推广种植,可以横跨更多的纬度线。
始皇帝特意调遣了一批农事官单独负责此事,不让瓜分后的郡县过多插手。被征用的官田暂时直属都城管辖,待试种出成果后再还给各地郡府。
扶苏作为有同人文作者开挂的主角,按照上辈子他手下能人总结出的研究经验,给农事官写过一个试验田的操作规范。
基本流程就是仿照后世那种控制变量的试验法,尽量用最少的田试出最合适的水肥比例、育种和播种方式等等细节。
他还额外叮嘱农事官,可以试试培育一些季节性的作物,比如秋季播种后冬季就能收获的。
历史上宋朝时期人们种植占城稻,一年并不只种一轮。它一般都会和晚稻配合,收获占城稻后再播一轮晚稻,是为双季稻。
每多播种一季,就能多一季的收成。哪怕晚稻收成不佳,也比没有收成要好。
担忧土地肥力不足,那就努力钻研新的沤肥方法。
宋朝可以办到的事情,大秦凭什么不行?即便现欲盐未舞在不行,不断发展农业,一两百年后迟早能行。
就古代这种原生态的农业研究模式,一千年下来科研进展也就那样。
很多朝代根本不研究这个,农具等物品的发明进步全靠平民哪天灵机一动想出新主意。完事之后要等到朝堂推广也不知道得等猴年马月,全看周遭能不能出个负责的父母官。
只要大秦官方足够重视这种研究,有国库资金支援、有先进的研究方法辅助,赶超宋朝指日可待。
扶苏和父亲畅想了一下大秦千百年后农人一年四季都有收成的美好未来,想完还是要回归现实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大秦基本处在一年一收的状态,甚至为了养地两年一收。紫花苜蓿帮忙解决了养地的问题,如今大秦境内种一年休一年的情况已经非常少见了。
但豆科植物只能固氮,作物需要的养料却不止氮肥。农事官还得研究出更多作物搭配种植的方案,好完美补上互相间的缺漏。
会大量耗氮的就和豆科植物轮耕,会大量消耗其他元素的,就搭配其他能补充这个元素的植物。
虽说秦朝的众人还不知道什么氮磷钾,可他们有非常原始且有效的辨别方法——那就是直接两两搭配在试验田里种植,看看哪两个搭配出来的效果更好。
收成是最直观的,分辨不了元素,难道还分辨不了收成多少吗?
而且两种作物轮耕还只是最简单的搭配,三种、四种都可以在后续不断尝试。大秦官田有的是,每片试验田也没必要划得太大,很够用了。
古人研究出来的最佳种植搭配其实是四圃式轮栽制,起源于18世纪的欧洲。这种方式将田地划分成四份,分别种植四种作物,然后不断轮换。
在四圃式之前,还出现过三圃式。但四圃式明显互补效果更佳,就是可惜出现得太晚了。
华夏古代的先民种田时曾经和这种模式擦肩而过。
在很久远的时代,农人为了旱涝保收,会在田地里种植多种作物,喜旱喜涝的应有尽有。一般是最出名的五谷,然后等到秋季时哪种作物收成好就吃哪个。
这样的耕作方式十分原始,但它保证了一般情况下至少能有一两种作物丰收。无论遇到旱年还是涝年,都不至于因为种错了粮食而颗粒无收。
要是遇到风调雨顺的年份,五种作物都丰收了,那就是五谷丰登。要是运气不好五种作物全部减产绝收,就是难得一见的大灾年,要死很多人。
同样是种植多种作物,有的农人比较机灵,下一年种的时候会把不同作物的种子埋在和上一年不一样的位置。
若是能保证五年下来位置都不相同,形成一个完整的循环,那么地力就能得到极大的保留。
不过五谷毕竟不是按照微量元素互补进行搭配的,这样的操作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好在五谷里有个豆科植物“菽”,至少能补一补氮肥。
所以先民们的智慧也是很强大的,哪怕没有刻意去钻研过多圃式轮栽方法,也能跟人家沾上点边。
大秦农事官不知道后世的这种轮栽法,但他知道农人将五谷同时种植的情况。这些东西都是相通的,动一动脑筋,可能什么时候就提前发现轮栽法的操作了呢?
左右如今君上鼓励农业研究,只要能发现新式好用的耕作方法,就能得到大笔的奖赏,甚至干得好的还有封爵的机会。
为了这些好处,农事官们卯足了劲地折腾新奇法子。
骆越人说了,占城稻在他们那边挺多见的。所以现在取走的这一波就算全部被折腾没了也不心疼,再去骆越取就是了。
要是能研究出最佳耕作方式,现在的所谓浪费都不值一提。
搞研究哪有不投入成本的?
只要君上不怀疑他们是故意捣乱就行。
当始皇帝的王驾抵达濮阳县时,他收到了从九江郡(安徽)、庐江郡(江西)、南海郡(广东)和象郡(越南)发来的农事官奏报。后面两郡是后续增派的,为了扩充纬度范围。
奏报厚厚一沓,是由于不同纬度区间都派遣了至少一个农事官过去。每人写一份奏报,就是很可观的数量了。
泰山封禅之后天下三十多郡重新划分成了四十多郡,百越也正式置郡了。
摇身一变的百越人对新的郡县模式很是稀奇,没因为不习惯而闹什么幺蛾子,大多还处在看热闹的阶段。
——先看看,要是郡县制损害他们利益那再闹也不迟。
不过损害的利益也得看大秦带来了多少利益,只要有得赚,而且没踩他们底线,他们也不会被损害了一点点就立刻翻脸。
因为百越很配合,南海郡的农事研究就比较顺利。甚至可以说是最顺利的,毕竟这里的气候最接近占城稻的老家象郡。
对了,大秦将占城稻命名为了“秦稻”。
反正它现在也没有名字,还不是秦人说叫什么就叫什么。秦稻一听就是大秦推广出来的,后人只要种它就得想起大秦的好。
这么天才的主意自然是太子殿下想的。
始皇帝点评:
“太子惯会在这些方面讨巧。”
扶苏则表示:
“孤这都是为了帮父亲完成令大秦万古流芳的理想。”
太子殿下这种操作大大启发了众人,各地很快涌现出许多以“秦”开头的好物。
郡县乡里推广的牲畜骡子叫秦骡,之前广泛下发的官牛叫秦牛,西域商队找来的棉花叫秦棉……
反正只要是好东西,而且是大秦官方推广的好东西,郡守们都很上道地给它改了个名。
然后在请安奏折里明示暗示,向始皇帝陛下表功。
始皇:……
人家又不是和良稻一样没有名字,你们愣给人改了可还行。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太子这么个家伙在,大秦好好的官吏都跟着学会阿谀奉承了。
真是人心不古。
始皇帝示意差不多就行了,以后不要什么都跟风。多做点实事比这些都要强,整日里钻研这个,他怕臣子以后就只惦记着歌功颂德了。
始皇这就是吃了太正直的亏。
改名字可不是闲得无聊,现在看着尴尬,过个千百年再看可就不一样了。
寻常老百姓也不是谁都会去关注自己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的事物,都是哪个皇帝哪个朝代引入推广的。他们只会习以为常地觉得这东西自古就有,难道不是本土原生的吗?
哪怕是学历史的学生,也顶多知道什么汉武帝让张骞开通丝绸之路,引进了很多好东西。
具体有什么?不知道啊!
这么多谁记得住?而且有什么好记的?我就知道一个葡萄。
直到某天突然发现自己吃的大蒜石榴黄瓜等等一系列全是这个时期引进的,才会真情实感夸赞一句,汉武帝和张骞干得漂亮!
可是如果名字里都带秦,那就大不相同了。
老百姓会看着胡椒、番茄、洋芋里的开头汉字意识到这是外来物品,却不会去琢磨这三个不同的说法分别来自哪个朝代。
但是看着“秦”字开头,那肯定妥妥是秦朝推广的东西,能在日常生活中帮大秦刷足存在感。
至于这些东西是不是外来的,重要吗?
太子殿下发表指示:
“庶民只需要知道这是大秦的功绩就可以了,不用知道东西具体是西方来的还是南方来的。”
只有学者才会研究物品来源,尤其农业学者。毕竟对作物进行培育改良可能要去原产地搜寻类似的作物,进行杂交等操作。
不要紧,这些都在农业研究类的书籍里记录了,有需要的可以自行购买。
始皇一边听着太子的侃侃而谈,一边翻看着农事官的奏报,依旧没怎么往心里去。
这些农事官确实很懂控制变量。
太子只是教了这么个法子,他们恨不得把所有变量都控制一下。比如浇水多少、施肥多少、气候变化、土质差别等等。
控制变量法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就会发现,可以琢磨的搭配太多了。
所以春耕在即,闷在家里研究了一个冬天怎么分配试验田的农事官们,纷纷来信表示官田不太够用,请求多批一点。
始皇帝对他们的钻研精神表示了赞许,但驳回了批田的请求。
官田再多也经不起他们都拿来试验,为了防止国库里的收成大量缩水,还是得留下绝大部分田地按照以前的经验继续耕作的。
始皇告诉他们,如果一口气没办法测试所有变量,那就一个一个来。试验田可以给他们多批几年,每年测试两三个,他也等得起。
哪怕都说大一统后天下太平,人口会暴涨,可这也是后面的事情了。
现在即便人口暴涨,暴涨的也是小婴儿的数量。小孩胃口没那么大,粮食暂时不算紧张。
一般要等到他们都十来岁那会儿进入青春期了,才会进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阶段,需要高产作物补足缺漏。
始皇下达命令,让他们赶在大量新生人口长成半个劳动力之前,尽量研究出秦稻的最佳种植方法。并且还要积攒足够的稻种,方便推广到适宜种植的所有区域。
农事官们本来还觉得时间很充足,一年测一个变量都绰绰有余。但是看完这个要求之后,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原因无他,试验田经常要面临操作不当导致的减产,甚至可能造成种子退化等情况的发生。
所以研究耕作方法不难,难的是在研究的同时还要攒够良种。否则光拿出方法没有种子,庶民还是得种以前的旧稻。
为了达到陛下的要求,他们的研究时间就大大减少了。至少得留出几轮对稻谷进行扩种,收获更多的种子。
一直到陛下的王驾走过三晋回到咸阳,农事官们依然愁眉苦脸,整日里琢磨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难题很快就得到了缓解。
夏季末时象郡的农事官说,他们发现这里气候太合适了。一年可以种三季稻,就是肥力不太跟得上。
幸好象郡常年处在原始森林的阶段,开垦出来的农田土壤肥沃异常。森林种的腐殖质给土地提供了大量的肥,他们可以就近从林中取现成的腐殖质为土地补肥。
农事官请求陛下多多开发象郡的耕田,骆越人数太少了,这样下去好多良田都浪费了。
之前农事官跟着骆越使者来这里取良种时是秋季,正好遇见稻子成熟。他们还以为这稻子就是这个时候成熟的,和普通稻子一样,哪里想到它其实是三熟稻。
始皇帝看完欣喜之余还有些忧虑:
“象郡良田虽好,可那边的气候实在难叫中原庶民适应。”
所以哪怕中原人口多到可以往象郡匀一些,也不是说说就行的。首先人家不想背井离乡,其次人家也担心过去之后会因为水土不服和瘴气、蛊虫病等原因丢了性命。
扶苏想了想:
“那就挑愿意去的过去。”
又不是所有庶民日子都过得下去,总有人活不下去愿意拼一拼的。而且中原地区多的是庶民觉得收成填不饱肚子,里面就有部分人会为了良田迁徙。
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非常多,但象郡反正也不大。他们又不需要迁几十万人过去把象郡填满,那里大部分地区目前还是森林呢。
所以在各地征召肯去的人,应该能凑够需要的人数。哪怕现在凑不够,等以后庶民家里孩子太多养不起时,就能凑够了。
卖儿卖女这样的情况实在是难以杜绝,倒不如官方直接出手给这些孩子一条活路。
水土不服可以用药调理,湿热地区的病症也能尽量防治,人类对环境的适应力还是很强的。总之怎么样都比任由他们被父母卖去给人做仆婢、牵连后代也入奴籍要强些。
始皇微微颔首:
“也只能如此了。”
他又拿起了海南郡农事官送来的奏报。
海南郡在珠江流域,纬度只比象郡高上些许。
华夏大地从北到南最大的三条流域就是黄河、长江和珠江,这三条流域在后世分别归属温带、亚热带、以及亚热带加热带。
但因为先秦时期零度线不在长江而在黄河,所以大体上此时的三条流域气候应当为亚热带、亚热带加热带、以及热带。
后世亚热带地区可以一年2到3熟,不过得搭配季风气候。内陆地区是指望不上了,但是季风没有,温度还是有的。
所以理论上,此时的黄河流域耕作方式合理的话,一年两熟不成问题。
后世的黄河流域一般可以做到两年三熟,部分区域能够一年两熟。不过后世有各种化肥等辅助种植,在一定程度上不受气温影响。
以先秦的耕作效率,黄河流域能靠着气候做到两熟,大家就很满足了。
至于长江流域,作物搭配合理的话,两熟问题不大。三熟要看江南还是江北,以及更多的细节操作。
珠江流域则不同。
纯热带气候的南海郡农事官,也惊喜地发来了秦稻有望三熟的好消息。得益于南海郡在这个时代也属于野生森林范畴,人家跟象郡的操作差别不大。
不过农事官也指出,秦稻是一种早稻,或许不是特别适合第三季继续种植。最好寻找或者培育出一种晚稻,补上第三季的缺。
而像长江流域这样地方要搞三熟的话,肯定是要有晚稻搭配的。不仅是晚稻,中间那一季也得仔细斟酌种植什么稻谷,反正不方便照抄南海郡和象郡的作业。
始皇帝原本还有些皱紧的眉头顿时松开了。
若是只有象郡那方寸之地可以三熟,确实是好消息,可也就那样了,加上个南海郡则不同。南海郡可以的话,隔壁桂林郡肯定也行,甚至再往西边的西南夷都可以试试。
两广可不是个小区域,哪怕两地的平原不够多、山林则过于多了,能提供的田地也是海量。
始皇想起一事:
“太子,你曾经推广过一种梯田?”
扶苏知道父亲想问什么:
“南越之地倒也可以推行梯田,不过南越的平原其实也够用了。梯田还是在巴蜀、黔中、西南夷这类山多的地方更合适。”
也就是四川和云贵。
开垦梯田要更费劲一些,这些都得慢慢来。
始皇帝以前只知百越湿热,不事宜人类居住。如今看来,湿热也有湿热的好处,至少许多农作物喜欢湿热的地带。
除却稻谷外,像棉花也喜欢这样的环境。南部的部分田地倘若不方便种植稻谷,多种点棉花也好。
大秦庶民如今还没做到全员穿暖呢。
扶苏托腮看着父亲在舆图上勾勾画画,意识到如今的父亲和上辈子那会儿确实多有不同了。
重生前父亲可没这么在乎庶民的死活,哪怕把继承人往仁君培养,也是为了大秦。
但现在,尤其是恢复记忆之后,父亲明显十分重视庶民的生活质量。大约是以魂体在人世停留了二十年,见证了太多事情吧。
盛世大秦路不拾遗,庶民安居乐业,不再为冻饿而发愁。见识过那样的天下,谁会不心动呢?
哪怕这只是昙花一现,千百年后提起来依然能让人津津乐道。这样的景象,也确实是王朝鼎盛的象征。
对一个事业狂来说,光看儿子做到这点还不过瘾,有机会肯定想自己也试试。况且他还是当爹的那个,可不能被儿子比下去。
老父亲的好胜心上来了,扶苏倒也不拦着。
他笑吟吟地为父亲添茶倒水。
父亲忙事业,他就负责照顾好父亲吧。
要维持住最佳的亲子关系,做儿子的也不能只一味地指望父亲迁就和关爱自己。尤其是在某些敏感的方面,主动退让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扶苏也懒,就干脆顺着心意做出没什么权欲的样子,不去和父亲争抢。
不管父亲会不会因此生出戒备来,该有的态度,做太子的还是要有的。不要去考验人性,万一真翻车了上哪儿哭去。
扶苏心想孤都这么识趣了,某些家伙应该不会再来挑拨他们父子了吧?
结果这日有御史私下求见始皇,谏道:
“陛下不该在封禅时令太子代念祭文,这不合规矩,恐会助长太子的野心。”
始皇听罢认真想了想。
他家爱子有野心吗?什么野心?早点把桥松培养出来然后跑去吃喝玩乐的野心?
始皇认真建议:
“爱卿回去看看眼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始皇:这臣子眼睛不好,得治。
御史:(感动)陛下关心臣!
始皇:……脑子看起来也不太好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