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30章 谈心

在大秦当完美太子 无字惊鸿 8431 2023-12-30 10:30:12

扶苏离开后没有乱跑,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无视了跟在身后的涉间,还把屋内的侍者都遣退了。然后蹬掉鞋子,像小时候那样躲进被窝里,把自己整个人团成个球。

身为大秦公子,其实扶苏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他身边永远有一群侍者跟着。

如果出门在外的话,哪怕他呵令所有人都退下,侍者也只会远远跟随。还得站在能看见太子殿下的地方,避免殿下出现意外他们不能及时赶过去。

所以只有在寝殿内,扶苏才可以任性地把所有人都撇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

若是上一世的侍者们,自然都习惯了太子的这个操作。这一世却是头一次遇见,扶苏已经很多年没有独自生闷气了。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退了出去,不敢留下叨扰。

扶苏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生气的点并不仅仅是父亲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更重要的是父亲散布这个舆论,实则还有另一重布置。

毕竟像这样的说辞,很明显就是在给太子铺路。

上一世他和父亲使用这个手段的时候,是天下刚刚一统时。六国庶民难以归心,因而父子二人商量后决定另辟蹊径。

灵感来源是赵国上一任赵王和他的长子赵嘉。

太子赵嘉素有贤名,而前任赵王却宠信郭开,引得赵人怨怼。赵人因此期盼太子嘉可以继位,可惜后来赵王废长立幼。

赵嘉有贤名,扶苏的贤名比他更甚。始皇帝便决定试一试,看能不能用太子来拉拢人心。

那时扶苏没有多想,觉得这只是个寻常的手段。

可是很久之后,当扶苏继位成为了二世皇帝,他发现不对劲了。

夏太医是个很会做人的太医,他在查看过往的脉案时,发现始皇帝陛下的身体似乎从天下一统后就开始由盛转衰。

那时的太医院首还是他师父夏无且,夏无且帮着隐瞒了消息。

太子殿下并不知道他的父亲渐渐开始变得精力不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点衰老。虽然父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但父亲每每在他跟前时都显得毫无破绽,身体似乎还很强健。

因而始皇帝之前和儿子商量着要用的舆论手段,并不仅仅是为了表面的原因,更是为了给儿子铺路。

他要将太子的贤名传遍大秦,这样等太子继位时,就不用像他一样面对六国旧民的抵制。

那时的始皇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身体的衰老提醒他不能再拖了。

于是始皇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将一桩桩一件件原本需要很多年才能推进的事情压缩在十年内完成。

他精密地计算着庶民的忍耐力,踩在他们的承受极限上做完自己想做的一切。反正只要等扶苏继位,饱受压迫的庶民就可以得到喘息,大秦不会因此出事。

扶苏的中毒是他始料未及的。

但是计划已经开始进行了,只能硬着头皮推行下去。

况且一切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待他把得罪人的事情做完了,扶苏身上的担子就没那么重了。帝国休养生息的时候不需要扶苏做太多事情,他可以一边养病一边治理国家。

始皇着力培养了蒙毅等人,他们都可以替扶苏分担大量的压力。

只不过整日看着爱子缠绵病榻,他实在不忍心。正好此时有方士献策,他便决定尝试一二。

反正他已经老了,本身也没几年好活。哪怕方子没用,问题也不大。

一开始始皇也没有直接就服用那所谓的仙丹,而是选择清修、清修显然不会损害身体。是后来精力实在不济,才开始尝试用丹药提神。

扶苏后来看过脉案才想明白父亲的布局。

他当时就很生气,可父亲已经去世了,他连找当事人质问都找不到。本来二十多年过去,他都要忘记这件事了,结果今生又来一次。

哪怕这一次父亲身体康健,完全没有衰老的迹象。但只要一想到上辈子父亲的那些铺垫,他就心慌。

或许这一次,父亲也是在为他铺路呢?

毕竟如今距离大一统十一年的始皇帝驾崩,已经只剩下八年左右了。

以父亲走一步看十步的性格,即便他能确定自己八成可以再活很多年,也会为了剩下那两成“寿数已定”的可能性做准备的。

然而扶苏很不喜欢父亲假设他自己活不过五十岁。

就算明知道父亲提前以最坏的结果进行打算是对的,他也很难接受这件事。

太子殿下在屋子里独自待到了天黑。

侍者在外头守得着急上火。

殿下是午时跑回来的,上午出去逛了一圈,不知去见了何人,后来则是又去了陛下那边。

在外面的时候,跟随殿下的是侍卫,他们没跟去,也就不清楚殿下可用过膳了。后来殿下一回府就去了陛下那边,他们也没来得及跟上,同样不知是否在陛下那里用过膳没有。

若是一直没用的话,那就是从朝食之后饿到了现在。眼看着晚膳的点将要过去,殿下依然没有传唤他们进去侍奉的意思。

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饿出好歹来。

领头那人壮着胆子进屋去看了一眼,见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殿下躺在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小声唤了一句:

“殿下?可要用膳?”

没有任何回应。

侍者感到了棘手,难道真是睡着了?可是睡着了的话,他该不该把人叫醒呢?

不叫醒,等睡醒要饿坏了。叫醒,又会惊扰殿下的安眠。

他只好重新退了出去,叫上其他人商议对策。

有人分析道:

“殿下许是早间出去逛累了,才睡到现在。睡这么久也该睡饱了,且再睡下去,夜间又要睡不着。”

还有人则道:

“即便是累了,寻常休息时也会留人守着。今日殿下不许我们守在屋内,恐怕另有隐情。”

双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涉间在旁侧听了半晌,忍不住提议道:

“不如去问问陛下?”

他今日是一直跟着殿下的,除却中间殿下去见李丞相时、李丞相示意他退避之外,其余时间基本都在场。

哪怕后来陛下和殿下单独说话,他也守在门外。虽然没听清父子俩说了什么,却隐约听到争执的动静。

太子殿下估计是和陛下吵架了,这才心情不好。可陛下后来依然叮嘱他过来保护殿下,说明哪怕是吵了架,陛下依旧十分关心殿下。

既然如此,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直接请示陛下就好了。若是陛下听闻殿下饿到了现在,说不准还会亲自过来劝哄呢。

别看涉间是个大老粗,心思比较简单。就是因为他心思简单,才不会多想。

父子间吵架不是什么大事,当爹的哄两句儿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他有时候也会哄他家臭小子。

侍者想了想:

“将军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

始皇很快得到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

他还以为儿子会跑出去散散心,等消解完郁气就好了。结果却是像小时候那样躲到被子里把自己闷着,他都好多年没见到扶苏这样了。

始皇匆匆赶来,独自进屋一看,果然是个眼熟的小鼓包。

应该说是大鼓包,毕竟扶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三头身的小太子了。

始皇在床沿坐下,伸手拍了拍那个鼓包:

“阿苏,还在生气吗?”

被子底下依然没有动静。

始皇只好伸手探入被子里,精准地找到腰侧的位置,戳了一下。

爱子有点怕痒,若是醒着,肯定要躲的。

果然,被子里面的人忍不住动了动。

始皇心里有数了。

他又摸索了一会儿,捉住了儿子的手,想把他拉出来。可惜已经不是肉嘟嘟的小胖爪子了,不然手感能更好些。

始皇哄道:

“阿父回去反省了一下,不应该自作主张。这件事阿父该提前和你商量,然后再命人去做的。”

扶苏把手抽出去,还是不理父亲。

父亲才不需要和他商量呢,父亲才是秦皇,他一个太子有什么资格提前得到消息。

始皇用了点力气没让他挣脱:

“阿父保证,下次不会了,阿苏可以不生气了吗?”

被窝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哼。

这个问题算是揭过了,但儿子依旧没有出来的意思,可见还有别的点在叫他不高兴。

始皇也不意外。

其实之前扶苏突然爆发时丢下的那句“父亲心里只有大秦”,令始皇很受触动。

在他心里大秦确实是无人可比的第一位,但这并不代表扶苏就不重要了。除却大秦之外,自然是爱子排第一。

可扶苏能脱口而出这句话,显然是为此暗自伤心过很久。

在孩子心里父亲是最重要的,父亲却给不了他同等的爱,委屈在所难免。可这件事谁也解决不了,始皇帝毕竟是大秦的帝王。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

始皇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多偏爱儿子一点。

旁人若是和大秦的利益相悖,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但那个人是扶苏的话,他定会努力补救。

哪怕扶苏真的被他养成了一个和自己政见不合的继承人,他也会尽力保全扶苏。然后尝试将人扭转回来,而不是直接放弃。

始皇松开了儿子的手,隔着被子抱了一下委屈的儿子。

他许诺道:

“阿父没有为了大秦就不顾你的心情,阿父只是不想让你烦忧才没有提前说。大秦固然重要,我的阿苏也很重要。”

扶苏微微一愣。

他没想到父亲会说这个,其实他并没有因为这一点难过。

他从小就知道父亲最看重大秦,就算难过,也是十一二岁那会儿的事情了。自己偷偷难过了一阵子,后来也想通了。

无所谓,只要他把自己和大秦绑定,四舍五入就是父亲最看重他,和看重大秦一样看重。

可是心里委屈过的事情总会留下一点影子,哪怕后来想通了,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端倪来。

扶苏掀开被子坐起来:

“父亲不用说这个,我知道的。”

他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不能贪心。

独自待了这么久,扶苏早已冷静。他不过是还有点赌气,故意不想吃饭,想等父亲来哄他而已。

父亲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好继续闹脾气。所以他主动下床,像个没事人一样询问父亲饿了没有,要不要一起用膳。

始皇有些无奈:

“这话该朕来问你才是。”

本来就是他担心儿子饿坏了才匆忙赶过来的。

侍者早就准备好了晚膳,听见传唤赶紧把晚膳端了上来。父子俩安静地用完了膳,似乎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但始皇知道没有。

扶苏只是很懂事地主动将它揭了过去,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轻易就消气。

于是始皇提议:

“晚膳用多了一些,阿苏陪朕出去走走可好?今晚夜色不错,还能赏赏星子。”

扶苏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始皇与他在庭院中散了一会儿步,最后寻了地方坐下。从这里抬头只能看到方寸的天地,四周被屋檐限制住了。

他对扶苏说道:

“观星还是坐在屋顶视野最佳,可惜朕如今不好再爬屋顶。”

上一回爬房顶,还是少年太子突发奇想,偷偷上房顶躲起来。当时把帮忙架梯子的侍者下了个半死,可碍于太子殿下的吩咐,不敢暴露对方的位置。

太子会躲去房顶,实则是嫌弃先生唠叨。

那会儿先生团队里新加了一个老臣,对方开始教导太子一些朝堂之道。老臣认为,身为太子想要长久和君父保持良好的父子关系,就得注意分寸。

于是他整日训导,要求太子对父亲足够恭敬,又要求他不能越界,不能使用僭越之物,以免时间长后父子情分被消磨感觉。

先生是好意,但青春叛逆期的太子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先生一点都不信任他和父亲之间的感情,一直在说晦气的话咒他。

于是太子逃课了。

那个时候扶苏早就过了熊孩子时期,他在群臣眼中已经当了好几年的优秀太子,处处都完美。

突然逃课,把老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对方一开始都没认为太子这是在故意逃课,还当太子出了意外失踪了。急急忙忙跑去找王上汇报,请求派人去寻找太子。

幸而秦王政了解自家长子。

他安抚了老臣两句,说自己知道太子在哪里,不必着急。把人打发走之后,又顺着侍者们奇怪的反应寻到了太子的寝殿前。

然后他喊了儿子一声,就听见头顶传来回应。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从屋檐顶上探头出来的少年太子。

秦王政问他为什么逃课。

少年扶苏答道:

“我不喜欢这个先生讲的东西。”

秦王政便让他先下来,屋顶太危险了。可扶苏不肯,还说在上面待着凉快,等天黑了他要在这里看星星。

太子许久没有闹过小脾气了,秦王政想了想,干脆叫人架起梯子,也爬了上去。

这个举动把扶苏吓了一跳:

“阿父?”

那时的秦王政已经灭了三晋,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而立之年的王上爬房顶,说出去臣子都不会信的。

但他还是陪着儿子在高高的宫殿屋檐上等到了星月升空,和儿子谈了许久的心事。

青春期的少年人总有许多自己的想法,很多时候不爱和父母说。唯有像这样气氛正好的独处时,才会袒露一些心事。

秦王政于是知道了儿子闹脾气的原因。

他语重心长地劝道:

“不必为旁人的言语生气,先生说什么你记着就好了。他们说的不一定对,也不一定错。你先记下,对的你就照做,不对的你就置之不理。或许等到很多年后,你再回顾时,会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

很多年后,扶苏当了秦二世,他再回忆那个先生的话,便不得不承认父亲说的是对的。

在有些事情上多顾虑一些,不要肆无忌惮地消耗父亲对他的宠爱,确实对他们的父子感情有利。

这并不代表他和父亲间的亲情很脆弱,只是再好的感情也需要双方主动去维护,那样感情会更加坚固和绵长。

扶苏伸手做出摘月的动作。

虽然什么都摘不到,但这样很有趣。小孩子才爱这么玩,成年人总是碍于旁人的眼光不敢肆意。

始皇顺着看过去,他有些怀念以前可以和儿子在屋顶上谈心的岁月。

现在他们两个都是成年许久的大人,爬屋顶不仅显得太过幼稚,还会惹得侍者和护卫担忧。明日被臣子们听闻,必然要引来一大波劝谏。

成年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扶苏收回手,突然轻声说道:

“其实我后来知道父亲身体衰败的事情了。”

声音极低,身边的人凝神才能听见。若是稍微不注意,便会被夜晚的风声掩盖。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父亲听见。

始皇终究是听见了。

儿子只提了这么一句,他就知道儿子今日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了。

他没有去澄清自己这次其实并未出于留后手的目的特意为太子铺路,因为他有时候也确实思考过万一自己突然暴毙该怎么办。

思考的结果就是扶苏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不必他做什么,扶苏自己就能把一切处理妥当。

因而始皇没再轻举妄动,避免自己做下的布置会让儿子察觉到他的隐忧。

可惜扶苏还是发现了。

始皇思索片刻,决定用别的方式委婉地安抚孩子的难过。

他假装没听见刚才那句话,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他对扶苏说道:

“这回巡游原本是预计冬日来临前从东北返程的,赶赴赵地过冬后,夏季之前回到咸阳。如今先是在九原郡耽误了一季,又在恒山郡耽误了一季,等再去东北并折返回京时,只怕已经是下个冬日了。”

前不久翻了年,已是大一统四年。

也不知道他们回到咸阳时能不能赶在年前,不然大一统三年初春出发,大一统五年初冬回家,相当于在外头待了快两年。

始皇调侃道:

“上一回巡游时在齐地多待了几个月,都城中的臣子急得连日催促朕回程。今年又有耽搁,只怕下回巡游就要遭到阻拦了。”

陛下每次出去都要找尽借口拖延行程,像是在外头玩野了不想回京。臣子们有过两次经验,还真有可能在这件事上联合反对,避免陛下越玩越上瘾。

扶苏也想起这茬,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桥松都这么大了,下回巡游时怕是年近二十即将加冠。有太孙在,他们管那么多做什么?又不会影响政事。”

随后扶苏怂恿父亲下次巡游多在外面玩两年,正好历练一下监国的太孙。

始皇知道他在开玩笑,也没当真。

他只是提起下次巡游的地点:

“届时西南应该已经归顺,也经历过几年的治理,相对太平。朕预备从巴蜀南下,过西南夷,再去一趟百越。”

第一次巡游是震慑楚地,顺便把齐地和三晋也逛了一下。

第二次巡游的目的是震慑燕赵边境和塞外,绕行到了赵地腹心,也就顺便震慑了这里的赵人。

第三次去夷人和百越的地界,则是为了震慑这些部落族群。

他忖度着收复百越这么久了,该老实的必然十分老实。不老实的也应该在观望数年后,心思开始活泛起来,蠢蠢欲动想搞事。

那个时候往百越走一趟,可以重新打消他们想闹腾的心。如此几次三番下来,那些人迟早会放弃,不再企图生乱。

若有谁特别坚定不移,也不会拖那么久都不动手,定会趁着始皇帝巡游不往这儿走的时候就生事了。

始皇要震慑的本就是贼心不够大的那一拨人。

真正怎么都收服不了的反贼,震慑他们还不如钓他们上钩。逼对方早点造反,尽早清理掉反而对大秦有利。

扶苏认真听着父亲的计划。

父亲还说:

“第三次巡游再怎么也得是五年后的事情了,要给桥松办过冠礼后才能离京。否则一走就是一两年,要耽误他的大事。”

所以第四次的巡游,还要继续往后拖。

巡游一趟一两年,巡游完了又会被爱子和群臣劝着多休息几年再出发。每一轮至少五年起步,甚至更长。

“待到第四次巡游时,也不知西北归顺大秦没有。”

始皇想着要是能把青海高原拿下作为附属国,就可以带儿子去看看高原和仙湖的风景了。

听闻那里景色极美,西羌(西藏)也很美。有生之年若不能去一趟,实在可惜。

扶苏便问:

“若是那时没能拿下仙湖高原呢?”

毕竟能不能拿下青海,不是大秦努力就可以的,要看月氏给不给力。

要是月氏半天统一不了青海,他们会很难办。还得考虑要不要出兵帮月氏吞并其他部落,到时候多的是要扯皮的地方。

始皇则答道:

“即便拿下了,第四次怕是也去不了那里。刚拿下的地界不够安全,可以先去塞外草原逛一逛。”

也就是震慑匈奴的意思了。

他们这次说是要去东北,其实应该不会出辽东进入东胡的地界。毕竟东胡刚刚被拿下,还有些隐患。

但到了十年后,隐患就没那么大了。正好适合去巡游一番,看看匈奴人和东胡人在大秦的统治下过得如何。

扶苏听着父亲规划往后十几二十年的行程,一颗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始皇虽然没有明说“朕并未整日想着自己只剩几年阳寿”,却从侧面打消了爱子的疑虑。

若不是对自己的寿数有足够的自信,如何能提前规划那么多旅程?

扶苏被未来可以陪父亲去那么多地方的美好愿景安抚住了,恍惚间好像他们父子真的还有好几十年的相处时间。

——他们都还正当壮年,不必忧虑死亡的事情。就像所有年轻力壮的人那般,只要考虑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精彩就行。

扶苏缓缓眨了眨眼:

“阿父答应了要陪我去那些地方游玩,就不能食言了。”

始皇承诺道:

“朕绝对不会食言。”

扶苏弯起眉眼:

“嗯!”

是“朕”不会食言,父亲以大秦皇帝的身份许诺他,天子一言九鼎。

赏完星子和月亮,父子俩回去睡了个好觉。只是后半夜突然又有寒潮回返,空中再次飘起雪来。

幸而冬末寒潮再临的情况大秦不是第一次碰见了,早有经验。

或者应该说,这次的意外还不如上一回经历的严重。

上次遇到这个情况,还是秦王政九年的初春。寒潮在春耕时节抵达,冻死了不少刚种下的种子,险些引起全年的饥荒。

这次好歹还在冬末时节,春耕未曾开始。之前为了抵御寒冻做的准备仍在,察觉到异常后庶民们以最快地速度应对起来。

所以再一次的降雪虽说来得猝不及防,造成的影响倒是不大。

扶苏中途被侍者添炭的动静吵醒。

因为前半夜睡得很舒服,他被惊醒了也没觉得难受。询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之后,又迷糊地睡了过去。

大约是睡前心里留下了个寒潮又降的影子,隐约有些担忧百姓,梦里就梦见了一些旧事。

那是某一年的冬季。

这年冬天比较冷,雪下得格外久一些。不过并没有到二十一年和今年这个雪灾的程度,大秦只是轻微受灾。

更北方的赵燕比较倒霉,但那和还没有开始吞并六国的大秦没什么关系。

六岁的小太子缠着父亲陪自己玩雪。

这几日秦王政都在忙雪灾的事情,抽不出太多空来陪儿子。今天总算空闲了一些,机灵的小崽子立刻发现阿父有时间陪他了。

秦王政捏捏他的小鼻子:

“寡人才休息片刻,就被你给逮到了,你怎么那么敏锐?”

小扶苏撒娇:

“阿父都好几天没陪我了,再过几日雪化了,就玩不了雪了。”

秦王政没有说这场雪预计还要下很多天,也没有说现在大秦正在遭灾,你身为太子怎么能只知道玩雪。

小孩子才六岁,直接和他说这些家国大义显然不太合适。

所以秦王政纵容地陪着儿子玩了许久,等到他玩尽兴了,才抱着跑累了的儿子回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用过午膳,他将人待到了桌案前。

小扶苏不明所以:

“是今日玩过了,所以要开始做功课了吗?这几日先生给我放了假,我已经提前把功课做完了。”

骄傲的小语气招人得很,果然引来了父亲的一通夸奖,夸他是最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扶苏有点得意,顺着父亲的力道依偎到他怀里。而后半坐在父亲腿上,好奇地东张西望。

秦王政拿起一卷竹简展开:

“阿苏来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汇报受灾最严重地区的奏报,里头说了有多少庶民被压塌的房屋掩埋,救出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冻饿而死。

扶苏已经识得很多字了,他也知道死亡是什么。小太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竹简上的文字读完,然后有些茫然地看向父亲。

秦王政没有说什么,而是又拿起另一卷竹简。

扶苏在父亲的引导下看完了十几卷竹简。

一开始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他看这个,庶民被雪灾侵害成了这样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是大秦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他又不会遭受这些苦难。

可是渐渐的,聪明的小孩明白了过来。

扶苏小声问父亲:

“我是不是应该觉得他们很可怜?”

情感缺失的孩子没办法直接共情别人,他只能从逻辑上推测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这个推测基于他的生活经验而来,可显然一个王室公子很难拥有仁爱庶民的经验。

所以扶苏需要父亲反复引导,才会领悟父亲的意图,知道父亲想要他怎样表现。

秦王政摸了摸他的头:

“阿苏真聪明,父亲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次秦王政没有像最初发现儿子身上的问题时那样,直接明言告知孩子你应该如何应对。

因为他很难面面俱到地把应对所有事情的方法都告知儿子,扶苏总要学会自己分析对策。

所以他选择了暗示,锻炼扶苏的思考能力。

扶苏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小太子明白父亲的想法之后,主动拿起那些竹简,重新开始阅读。这次他的态度很认真,把所有伤亡细节都记了下来。

然后他眼眶红红地说道:

“庶民太可怜了,我以后要做一个仁爱的秦王。”

这是小太子的伪装,他在学着做出日后应该表现给臣民看的样子。同时也是在试探父亲的态度,看父亲的本意是不是想将他的政治主张往这个方向培养。

秦王政又带着奖励性质地摸了摸聪明小孩的发顶,肯定了他的猜测。

“阿苏真是个好孩子,你会是大秦最优秀的太子。”

后来,太子殿下看过雪灾的奏报之后为庶民感怀的消息传了出去。虽然太子的豪言壮语没有传出,但众人都相信他以后会是个仁德的君主。

在大秦境内受灾的区域,类似的消息传得最多。庶民们都很感动,认可了这位从前并无声名的小太子。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会有贵族因为他们的苦难而难过。

扶苏睁开眼睛,翻了个身。

所以他小时候就是这么被父亲拐上贼船的啊……

他擅长用舆论造势的手段,应该也是从父亲这里遗传的吧?还有利用史官记录一些该记录的话,也是跟父亲学的。

因为扶苏明确记得这段对话被记载在了正史中,他某日翻看史书回忆父亲的往事时看见过。

那时史书里的记载是:

「王理政,太子入内。见有灾,太子泣曰:“民生多艰,吾不忍闻。”」

扶苏:……

史官你真的很会艺术加工。

当时的史官好像就是史菅来着,这老小子真的太会了。

这就是世代给秦王家当史官的含金量。

合理怀疑当初给昭襄王记载“秦王令赵王鼓瑟”的就是他家先祖,这个技能是祖传的。

侍者见太子苏醒,便上前询问:

“今日有雪,殿下可觉得寒冷?”

扶苏摇头:

“更衣洗漱吧。”

屋内炭火燃得旺,并不觉得冷,他想早些洗漱后去陪父亲。因寒潮重返的缘故,肯定有很多政务需要处理,他得去给父亲帮忙。

寒潮的事情没有给大秦带来太多麻烦,但这并不妨碍咸阳臣子以此为借口催促陛下不要故意在巡游途中借故停留。

虽然王上现在在恒山过冬是合理的,总不好叫人家这个时候赶去苦寒的燕地,赶紧完成巡游工作。

可他们也得防备冬季结束后陛下找到新的借口拖延行程,蒙毅和李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居然也不劝着点。

太子殿下靠不住,是个会无条件纵容陛下任性的家伙,李斯你身为丞相怎么能和殿下沆瀣一气呢?还有蒙毅,蒙卿你可是最为忠耿的臣子,绝对不能被他们带坏啊!

李斯:别找我,我做不了陛下的主。

蒙毅:……我怀疑你们说我忠耿是在骂我。

一般不都得是涉间那种才叫忠耿吗?蒙毅自认为自己并不“耿直”,不要给他扣帽子逼他去当会忠言直谏的道德标兵。

哪怕蒙毅大部分时候确实忠言直谏,但前提是为了大秦好。陛下在外面多玩两个月又不会损害大秦的利益,他没必要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总之咸阳的臣子们发现写给陛下的劝谏全都石沉大海后,就转头去骚扰李蒙二人了。

甚至都没有尝试去找太子殿下,因为谁都知道找他没用。还会被太子诡辩式的回信阴阳怪气一通,质问他们是不是见不得陛下离京散心。

李斯觉得他们烦得很,干脆也学陛下假装没收到,久而久之就没人找他了。

所以只有老实人蒙毅被频繁骚扰。

蒙毅:早知道就不回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群臣来信:蒙卿你快劝陛下早点回来!

蒙毅回信:我不会劝的,陛下开心就好。

群臣于是群情激奋,疯狂来信劝说蒙毅回头是岸,不要走入歧途。

蒙毅:……我就多余理你们。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