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安阳市老城区东关区,夹在两片商业圈之间的城中村伍家关一片漆黑。
这片儿城中村错过了十几年前的拆迁潮,左右都是新建的商业圈,就是没覆盖到伍家关,不过本地人当年抢建出来等拆迁的民房也没空置,正好能租给进城打工的务工者赚点房租,就是环境差了点,没绿化、路面狭窄,稀疏的路灯灯光昏暗,监控也坏了不少。
黑夜中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猫叫,又戛然而止。
厚厚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昏黑得只能看见模糊人影的幽深巷子里,走出个男人身影。
这男人快步走到三岔路口垃圾箱旁边,左右打量了眼,把手里那只遍体鳞伤的小猫扔到垃圾箱中,又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奄奄一息的小猫在臭烘烘的垃圾箱里轻微挣扎了下,小小的生命终究没能承受住超出它承受能力的沉重折磨,没多会儿就断了气。
饱受虐打的小猫断气没多久,箱型垃圾箱上方骤然出现空间被某种外力强硬撕开的裂痕,一大团黑色物体从那诡异得像是电影特效一般的空间裂痕中挤了出来。
这团微微颤动着的黑色物体千疮百孔,破烂得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跟块烂地毯似的摊在垃圾箱上,一动不动。
月亮费劲地挤出云层,惨淡的月光洒落下来,给昏黑的三岔路口提供了些许光亮。
月光下,那团有着一定厚度的破烂“地毯”蠕动了下。
几分钟后,破烂“地毯”缓缓蠕动着收缩进垃圾箱中,覆盖住了那具已经冰冷的小猫尸体。
垃圾箱底部那只本该断了气的小猫,爪子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凌晨三点十分,一脸倦色的林霄走进这片城中村昏暗的小巷。
这个时间点城中村已经没有几户亮灯的人家了,林霄一手拎着个塑料袋子,另一首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快步往出租屋走。
林霄在旁边的富家花园商业街打工,好处是能就近租住房租便宜的城中村伍家关,坏处是这城中村的居住环境实在不咋地……过于密集的本地人自建房违建把路面抢占得狭窄逼仄,好些路段终年不见天日,污水横流是常态,好在林霄是吃过苦的穷人家孩子,并不挑剔环境,能住就行。
经过摆放着箱型垃圾箱的三岔路口时,林霄冷不防听到垃圾箱中传来动静。
老鼠?
林霄随意地侧头看了眼贴着墙角的垃圾箱,并没多在意,仍然抬脚往前走。
她在乡下长大,别说老鼠了,菜花蛇啊、蜘蛛啊、蜈蚣啊、蝙蝠啊之类的见得多了,只有城里人才会对这些小东西大惊小怪。
箱型垃圾箱内又传来细微的、有小动物扒拉了什么东西的声响,接着,一道细声细气、带着颤音的“咪——”声从垃圾箱内传出。
林霄一愣,连忙快步倒回来走到垃圾箱边,举着手机往里照。
伍家关城中村住着不少进城务工者,也住着挺多本地老年人,塑料瓶、硬纸壳之类的“硬通货”是不可能出现在垃圾箱里的,被人扔出来几分钟内就会被人捡走,甚至连外卖盒都会有人捡回去。
只有臭烘烘的厨余垃圾和确实没法回收卖钱的生活垃圾铺了一小层底部的箱型垃圾箱中,趴着一只毛发凌乱、看起来特别狼狈的橘白野猫。
手机光线下,躺在垃圾箱底部橘白野猫颤巍巍地仰起小脑袋,凄凄惨惨地冲林霄又“咪——”了一声。
林霄在老家是养过猫的,一眼看出这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连忙把手机交换到左手,右手伸进垃圾箱里,把惨兮兮地躺在垃圾中的橘白野猫捞了出来。
这只橘白野猫的毛发是湿的,沾了不少垃圾,被林霄的手拖住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好在摸起来还比较温热,没有失温。
最多五、六个月大的橘白野猫没有表现出攻击性,被林霄单手托起后就用四条爪子都抱住了她的手,可怜巴巴地冲林霄“咪”了两声。
林霄就着手机手电筒的光亮稍微检查了下这只小猫,牙口是好的,糊了不少眼屎的眼睛看上去也还算正常,没瞎,四肢也不像是断了瘸了,就是脏了点、瘦了点。
想了想,林霄没把它放回去,单手托着猫往家走。
她不富裕,养不起宠物,不过进城打工才半年的林霄也没有那种把捡来的猫当宠物养的概念——乡下人养猫多简单呢,人吃什么猫吃什么,费了不多少钱。
正好她租的房子闹老鼠,家里搁只猫也省事。
从三岔路口转进一条仅能容纳两辆摩托车交叉通行的小巷子,又走了几步路,就到了林霄租住的出租屋。
林霄是半年前经初中同学帮忙介绍进城来打工的,城中村伍家关的这处房子也是同学帮忙找的,一栋四层高的自建房,租住着好几家人,林霄住在二楼左边的小单间——没厨房,阳台得跟同一楼的另外两家租户共用,不过厕所是单间内自带的,主人家还给装了热水器,能在家里洗头洗澡。
林霄踩着楼梯上了楼,穿过共用的走廊兼阳台走到自己的小单间门口,把猫放到脚边,掏出钥匙开了门,再把趴地上瑟瑟发抖的小橘白猫捞起来,带进家中。
小单间还算宽敞,有三十来个平方,隔出来个能洗澡的厕所,再摆张单人床、放个能挂衣服的布衣柜,剩下的空间还能比较自由地活动,甚至能在窗子下面摆个桌子当灶台、放个电磁炉做点饭菜吃。
往常林霄下了夜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弄吃的,不过今天显然顾不上了,她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到桌子上,单手托着猫就进了厕所。
这猫太脏了,不洗洗没法搁屋里。
找出擦脚的破毛巾,用洗脚盆接了盆热水,林霄先把毛巾打湿了去擦猫身上沾的垃圾和脏水,擦了两下就发觉不对。
她一路托着猫走回来,手感一直是湿润的,还以为猫身上沾了污水,可这会儿在厕所顶部装的暖光灯照亮下,她才发现这些“污水”擦下来是红色的。
“小东西受伤了?”
林霄把猫身上的垃圾草草擦掉,两只手把猫抱起来,仔细检查这猫。
橘白小猫凌乱的毛发被湿毛巾擦过,更凌乱了,看着跟个破玩偶似的,但猫毛下是完好的,没找着伤口。
林霄翻来覆去把这猫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连小嘴巴都捏开来观察了下,也没发现流血的地方。
橘白小猫精神不太好,被她翻来翻去地检查也没挣扎,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林霄盯着小猫白毛皮上还残留着的一血红痕迹看了会儿,又扭头看了眼已经变红的那盆水。
“……是沾到颜料了吧?”
猫的忍耐力很强,轻易分辨不出它到底痛不痛,不过这种几个月大的小猫还是会情绪外露的,真痛苦难受的话会喵嗷嗷的叫,不会这么安静。
林霄没纠结太多,把脏水倒进地漏,又接了盆热水,拿了自己用的洗发水出来给小猫洗澡。
养宠物的城市人要是看见林霄居然这么给猫洗澡没准儿会应激……但林霄一点儿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甚至还觉得自己蛮大方——要是在乡下老家,费这么多洗发水给野猫洗澡老早被她奶扯着嗓子骂败家了。
廉价洗发水洗过的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烈的香精香气,林霄拿吹风机把猫毛吹个半干,随手从自己睡的单人床上扯了块枕巾把猫裹上放到床上,这才揉着有些发酸的膝盖起身,给自己弄东西吃。
今年才刚十六岁的林霄,在一家台球室上班当服务员。
满了十六岁就不算童工,不过聘用她这个年纪的未成年人对于用工方来说也是比较麻烦的事儿,得跟当地劳动部门报备,要不是那家万花筒台球室是她初中同学的亲戚开的,有同学帮忙说情,她还不太容易能找到这份活。
台球室的工作相比其它餐饮行业来说要轻松得多,工资也还行,去除掉吃住、卫生巾内衣裤这些没法儿省的花费,每个月林霄差不多能攒下两千来块钱……工作半年下来,她已经存了有一万多块的存款了。
开电磁炉煮了三两面条,舀点猪油酱油拌了,再放点辣椒酱,就是林霄的宵夜了。
加辣椒酱前,她找了个小碗拨了点面条进去,搁到捡回来的小猫面前。
昏昏欲睡的橘白小猫闻到面条香气,挣扎着从枕巾里爬出来,埋头大嚼。
林霄端着面碗坐在塑料凳上,和小猫面对面地比着速度吃面。
捡来的小猫这么不挑食,林霄是一点也不意外……乡下的猫本来就是什么都吃的,剩饭、土豆,给什么就吃什么,不肯吃就自己抓老鼠加餐去。
吃完宵夜洗了碗,林霄草草洗了个脚刷了牙,重新拿枕巾把猫裹好放在床尾,倒头就睡。
占了大半张床的林霄四仰八叉地打起呼噜时,床尾那只裹在枕巾里安安分分闭眼假寐的橘白小猫,忽地睁开了绿幽幽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