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还琢磨着跑一趟旧州去找杜敏芬老人, 刚把这事儿跟罗小燕一提,罗小燕就在电话那头道:“这个倒不用跑旧州,石新雨的父母在石新雨去世前一直住在北门帆布厂职工宿舍, 那里的老人应该晓得杜敏芬年轻的时候是在哪家帮工过,要不师父你等我忙完这边我去帮你问?”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我和我老太跑一趟好了。”林霄连忙道。
罗小燕再好使也没有可着劲儿让人家跑腿的道理, 找老年人聊天搭话嘛,这事儿林霄和林奶奶都能做得来。
在家里吃过中午饭, 林霄就叫上她奶, 搭乘公交车直奔北门老帆布厂职工宿舍。
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倒闭了的老帆布厂老早就没有影儿了,连厂房仓库啥的都拆掉盖成商品房小区了,职工宿舍倒是还保留着……当然,这片儿老楼房现如今也刷上了带大红叉的“拆”字, 只等政府安置费能发下来就要正式开始拆迁了。
祖孙俩找上门时, 便看见处于拆迁废墟和大工地之间的这几栋水泥预制板老楼房相当冷清,住户搬走了七、八成, 只剩下部分比较困难的家庭或是老年人还住在这些早就过时的老建筑里。
祖孙俩在宿舍楼间溜达了一圈儿, 林奶奶便选中了一个坐在麻将馆门口打毛线衣的老太太, 自来熟地凑上去搭讪:“打毛衣勒老姐姐?你眼睛还好使的么,这个毛衣的花色打得蛮好看~”
“哦哟,哪里哦,我都老花了喽,就白天太阳大这会儿还能动动手,其它时候都看不清了。”打毛线衣的老太太咧嘴一笑, 顺手把毛线衣放到一边,热情地拖塑料凳过来往林奶奶面前推, “听你的口音像是猫场乡那边的哦?是来走亲戚的不,这个是你家小孙孙镁?来来来,坐到休息哈。”
“是勒诶,我领起孙孙来你们这团转找个人。小霄霄,来喊太太。”林奶奶从善如流地拉着孙女坐下,这便娴熟地跟陌生老太太聊了起来,“老姐姐,我是来找我勒一个老姊妹的,不晓得你认识不认识,她叫杜敏芬,嫁的是一个姓石的老帆布厂职工,两口子都在帆布厂头上班,好像是生了一个姑娘,家头不得儿子……”
老年人的社交能力就是要比年轻人强,不服不行。
把自家房子改开来麻将馆的老太太显然对这片地儿还是挺熟悉的,听林奶奶描述了几句便拍着大腿道:“我晓得你说的是哪个了,你是不是找石新雨家妈?”
“是勒是勒,她家姑娘是叫石新雨。”林奶奶忙道。
“哦唷,你来晚了嘞,她家都搬走好多年了喽。说来镁也是苦得很,她家那个姑娘好好的就出了事……”开麻将馆的老太太唏嘘地摇头,不等林奶奶开口问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杜敏芬的事。
年轻人是不会有耐烦心和陌生人讲太多废话的,不过老年人不同,但凡有听众,老年人就会很愿意讲古;要是听众会捧场、会接话,那更是能连几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都能耐心地翻给你听。
在乡下当了大半辈子的媒拉、特别擅长接话起话的林奶奶显然就是个很好的听众,时不时开口符合着搭几句话、配合着发出几个语气助词,没费啥力气就从这个老太太口中套到了祖孙俩需要的消息——
九十年代中期,帆布厂倒闭了几年后,当时还没到三十岁的杜敏芬老人,确实去一户人家家里当过四年多的保姆。
那时候的帆布厂职工宿舍还不是现在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栋栋楼都住满了人家,再加上这种水泥预制板楼房不存在什么隔音不隔音,家家户户有点啥子事都是不可能瞒得过邻居的,所以……当时住在职工楼里的人,都晓得杜敏芬那份保姆的活儿很不错,是攀上了高枝。
而这个“高枝”,就是给一位姓汪的、当年是安阳市市里大官的人照顾家中老人。
乖巧坐在林奶奶旁边旁听的林霄立即掏出手机,搜索安阳市九十年代领导班子,果然找到了唯一一个姓汪的领导——汪尽忠,安阳市本地人,G省党校学历,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八十年代入政,十年间一路高升,到九十年代初期时,已经升任安阳市市委副书记。
林霄拿着手机的手有点儿发抖,一部分是毛骨悚然,一部分是亢奋。
九十年代中期,杜敏芬去汪家当保姆时,汪尽忠已经升到安阳市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确实是大官。
再继续翻汪尽忠的公开履历,林霄神色一顿。
这个汪尽忠在八十年代到2000年之间确实升官升得很快,短短二十年就从基层科员混成了市一级的大领导,但在2000年后,似乎就遇到了瓶颈……到零八年王海上任市长之前,止步于副市长。
更诡异的是,能进党校学习、能在入政二十年间官运亨通、家里面绝对有人脉有能量的汪尽忠,2017年,才57岁的时候就提前退休了,退下去的时候职位是安阳市政协副主席——就算林霄对正国官位一知半解,也晓得这是个冷板凳。
这可不符合八棺阵的幕后主使条件——可以确认是从2001年开始运作的八棺阵,足足影响了整个安阳市的气运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里,幕后主使不说能不能一路青云直上云霄吧,至少怎么着也不应该还在市一级打转、还让王海那个空降抢走了上升途径吧?
林霄默默收起手机,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开麻将馆的老太太讲古。
可惜这个老人显然也不太可能知道内情,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杜敏芬有多命苦,早逝的石新雨有多可惜……
林霄心里清楚今天的收获大约也就到这儿了,悄悄拉了下林奶奶的衣服,林奶奶会意,便以还有事为由提出告辞。
辞别了热心和祖孙俩讲古的老太太,从职工宿舍出来,林奶奶便压低声音道:“咋个说,问出来的这个人不对?”
林霄拿出手机,给林奶奶看网上能搜到的、汪尽忠这个前安阳市领导的履历。
“……是不对,八棺阵要是没得效果,那幕后的人咋可能这么多年一直花那么多钱来让人守着。”林奶奶眉头都打结了,“难道你我两个找错方向了?”
汪尽忠连省里都没升上去,而且在14年后这个人就从市委被调到了政协,显然是也受到了王海那帮人的牵连,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个八棺阵的主人。
“方向应该是没错的,不过我们可能忽略了什么。”林霄琢磨这个有一会儿了,道,“王海这帮人14年就落马了,但到今年娄家坡水库的八棺阵还有人守着,也就是说,当年王海那帮人落马,并没有影响到这个幕后主使,这个人至今还逍遥法外,八棺阵也仍然在助力这个人升官发财,这两点是可以肯定的。”
停顿了下,林霄又道:“我有个想法,不过我也不晓得这个思路对不对,等我会去拿电脑查一哈再说。”
林奶奶见孙女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也没再出声打搅她……虽然她这个孙女才十几岁,但林奶奶已经越来越觉得自家孙女能站得住脚顶住事了,至少是比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靠谱得多。
回到伍家关,林霄再次把巴巴托斯的平板电脑借过来,在网上仔细搜索汪尽忠的资料、汪家人的背景、以及九十年代到2000年这段时间内本地的政务公开信息、官媒发布过的新闻报道。
没有罗小燕帮忙,通过网络收集琐碎信息这种事儿干起来对林霄来说还是有点儿吃力的……一直搞到晚上八点多种、林霄眼睛都有点酸了,才隐约摸到点门路。
汪家人的背景是最先调查出来的,在千禧年之前官运亨通的汪尽忠,家里面果然相当有背景;虽然太具体的汪家人的势力在公开的网络信息里肯定是查不到的,但林霄通过能找到的信息,确认了一件事——汪家人在建国前就已经是安阳市的大户,解放战争时期主动投了共,本市“汪家巷”这个地名,就是来自于汪氏老宅。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就有资源进入省党校学习的汪尽忠本人,也确实有点儿厉害……这个人在八十年代中期、在政坛发力开始,就有不少公开的、可以查到的政绩,且政绩还相当不错——主持参与了娄家坡水库的扩建工程、以及城区内多处老旧城区的规划改建工作,力排众议在九十年代初的安阳搞经济试点、折腾出了几个轻工业厂子接收安置了不少下岗工人,现在安阳市比较拿得出手的百花制药厂,和2000年年初顺利搬迁到开发区的几个现在还在运营的老厂子,汪尽忠就出了大力气。
林霄拿起平板电脑,去楼上找林奶奶,把她归纳整理出来的信息拿给林奶奶看。
“这像是个好官啊?”林奶奶有些惊讶。
“看起来确实不像是贪官。”林霄点头道,“14年王海那帮人落马的时候,这个汪尽忠确实也被波及了,但也只是被打发到政协坐冷板凳,直到17年提前退休,这期间他应该也是被纪委仔细调查过的,既然纪委没抓他,那他应该确实也没啥黑点。”
“那……继续查他,好像也没得啥子意义了。”林奶奶头疼地道。
“不,还是有意义的。”林霄正色道,“老太,我不是说你说我有个想法么,现在看来,我这个思路可能是对的。汪尽忠确实不符合我们要找的幕后主使条件,但我认为,那个幕后主使,一定和这个汪尽忠有比较紧密的联系,是非常熟悉这个汪尽忠的人。”
“咋个说?”林奶奶没反应过来。
“老太,你忘了?人的气运是会被偷走的。”林霄冷静地道,“以汪尽忠的背景、人脉、个人能力,按理来说他做出政绩后,应该是要往上升的,但是过了2000年这个关键节点,升上市委常委、安阳市副市长的汪尽忠,就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往上更进一步了,一直到零八年王海来了,他都还是副市长——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汪进忠的气运是被人偷走了?”
林奶奶惊得“蹭”一下站了起来。
“想偷别人的命数,得先压别人的八字,想偷别人的气运,也得先把别人的八字命格打压下来。”林霄继续道,“汪家是有根底的人家,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人,比如说世交,又比如说是亲戚,不能频繁接触到汪进忠的话,哪里来的渠道去获得汪尽忠的八字、去对汪尽忠的气运动手脚?”
停顿了下,林霄语气沉重地道:“石新雨的亲妈在汪家当了四年的保姆,照顾汪家的老人,石新雨很可能就是在这四年里面,见过频繁拜访汪家老人的某个人……2013年,石新雨在去老农贸市场拿货的时候,很可能就看到了这个‘故人’,也许,她还主动和这个致命的‘故人’打过招呼。”
“这个‘故人’在当时出现在东门坡的时机或许是有问题的,又或者是这个‘故人’当时正在见的人、做的事情,是不能曝光的,而石新雨在家里带了多年的娃娃,可能连新闻都不怎么看,大概率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她才会遭遇灭顶之灾,才会在死前被人逼问她有没有把不该泄露的东西泄露出去。”
叹了口气,林霄最后说出结论:“所以……我们只要尽量调查2013年,石新雨受害前后国内省内的重大事件,以及在2000年之后从安阳高升出去、在2013年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很有权势的、且和汪尽忠有某种联系的安阳人,也许,就能找到这个幕后主使的跟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