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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阿班火08

非正常海域 凉蝉 5139 2024-07-27 11:26:24

秦戈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完全不能移动, 只要位置改变,他立刻就会坠落。

这个不断重复的海域让他想起了蔡明月的海域。但那些接连不断的手术室是有内容的。

这里也绝对有内容, 只是他还没看到而已。秦戈站着不动, 伸展手臂。这个直上直入的洞穴很狭窄, 他的手指几乎碰到了黑色的岩壁。

秦戈的指尖轻轻一动:他察觉到了气流。

但实在太暗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为了让自己适应, 秦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很快他就意识到, 自己正在“海域”之中,活动的只是自己的意识, 闭不闭眼睛区别不大。就在他打算睁开眼睛的瞬间, 他忽然听见了很轻的呼吸声。

就从他指尖差一点儿就碰到了的黑色岩壁里传来。

秦戈立刻转头大吼:“谁!”

他双脚移动了, 地面再次碎裂。他从绝对的黑的空间里再次进入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洞穴。

但身侧有人呼吸——不对,是岩壁之中,有人呼吸。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牢笼是用来困住某些东西的,比如姜永的自我意识。

“姜永……姜叔叔……”秦戈放软了声音, “是我, 我是秦戈。”

他扭头向着黑色的岩壁说话。许久之后, 岩壁中才透出一声沉沉的叹息:“谁……?”

秦戈毛骨悚然:姜永的自我意识果然就在岩壁之内!他甚至无法辨认出姜永陷于何处,就连姜永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从岩壁深处曲曲折折透出来的。

“谢谅的熟人。”秦戈想起了他“海域”的异常,迅速判断姜永本人接收到的信息很可能无法在“海域”中传递,于是干脆说出了谢谅的名字。

岩壁中的人果然有了反应,一只枯瘦的手忽然穿破了石层, 一把抓在秦戈肩上:“谢谅……谢谅呢!你们找到他了?!”

紧接着,那黑色的岩壁纷纷破碎,佝偻干瘪的姜永从石层中走了出来,头顶微弱的光线强了一些,照出他花白的头发和斑驳的皱脸。

“我会告诉你的。”秦戈冷静地看着姜永,“我需要和你进行信息交换。”

姜永忽然缩回了手。岩壁之中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空洞,恰好能容他一人进入。他缩回了那个空洞里,抱着脑袋:“你骗人……谢谅已经失踪很久了……他死了……”

“即便是死了,我们也要找回他的尸体。”秦戈决定单刀直入,“我要知道周游的事情。”

姜永瑟缩了一瞬,不吭声。

“叔叔。”秦戈瞬间又用更温和的声音对他说话,“谢谅的孩子,谢子京,他见过周游。”

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周游摧毁了谢子京的‘海域’,就像……谢谅切割周游的‘海域’一样。”

姜永抬起了头,他的脑袋从空洞中钻出来,鼓突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秦戈忽然发现,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强了。

“你知道了多少?”他大叫,“你知道了什么!”

秦戈默默看着他,用沉默来等待姜永的回答。

姜永的反应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蔡易给他们的信息,是正确的。谢谅拥有“切割”——也就是破坏他人“海域”的办法,而这个能力对谢谅、姜永和特管委来说,都是机密。

“……王都区……王都区的动乱是一次错误判断。”姜永声音喑哑低沉,“周游……他很危险,他的能力和他的脑子……”

他再次伸出手,抓住秦戈的胳膊,这回直接把他拖入了自己栖身的黑色空洞之中。

秦戈像落入一滩泥泞粘稠的固液混合物,他的呼吸被抑制了,正艰难地随着姜永的带领而穿过这一片记忆的泥淖。

晃动的视野里,秦戈看到自己正在大步往前走。

“我们上一次执行任务是三天前。”走在他身前的人回头说,“这不符合规定吧?我们的缓冲时间不是一周吗?”

眼前的中年人鼻梁直挺,眼睛和谢子京几乎一模一样,但比谢子京多了几分沉稳和冷静。

“所以这次是最高级别的保密任务。”秦戈用姜永的声音回答,“老谢,你儿子快期中考了吧?”

“是啊。”谢谅回头笑了一下,“尽耍小聪明,不爱上课,不过成绩还行。”

记忆是断断续续的。长期的情绪障碍已经严重损伤了姜永的“海域”和记忆,秦戈随着谢谅踏入一间办公室,眼前一片迷雾,再穿出来竟然已经来到了王都区中。

但这不是他见过的王都区。这里更加脏,更加乱。姜永站在街头,看着沉默的地底人和半丧尸人正把几具尸体运到地下。这是一种特殊的殡葬仪式,地底人会将这些在动乱中丧生的哨兵和向导埋藏在地下深处,除了地底人,将不会再有其他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都是没人认领的尸体。”谢谅走过他的身边,“快,那孩子的家就在前面。”

秦戈见过的那间破旧房子终于出现在眼前。

这个时候,周游的家还没有荒废,门外放着两盆花,虽然开得半死不活,但好歹也是一点儿颜色。二楼的窗户是紧紧关闭着的,窗帘没有完全拉好。姜永抬起头,看到窗沿上摆着一辆小小的、用铁丝拧成的自行车。

这一天是王都区寻常的一天。疯了的周义清在某个角落寻找自己的孩子,真正的周游已经被填进了新砌的灶台。姜永控制着自己的脚步,释放了精神体。黑豹轻盈落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俯低头颅,金色的眼睛沉默地逡巡着周围的情况。

“……室内有两个人。”姜永告诉谢谅侦查的结论,“一个哨兵,一个向导。向导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人物周游。两人正在争执。”

谢谅点点头,慢慢靠近周家的门。很幸运,门是虚掩的。他们能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哨兵正在质问向导,这场动乱和他有没有关系。

推开门后,两人同时进入。他们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任何暴力手段,只要带走周游就行。姜永制服了年轻的小哨兵,用麻醉面具让他昏睡,回头时正好看到谢谅捏住了另一个人的肩膀。那向导疼得面孔都扭曲了,不得不回答谢谅的问题:“我就是周游……”

他不想跟谢谅和姜永走。

“别这样,周游。”谢谅说,“你乖一点儿,我可以让你好受一点儿。”

周游瞪着谢谅,他身上升腾起浓厚的白色雾气,一只巨大的、几乎有谢谅脑袋两倍大的爪子从雾中探出。

谢谅面色不变,只是把按在周游肩膀上的手移动到周游的耳侧,像是亲昵地捏着他的耳朵。

下一瞬间,巨爪与雾气消失了。周游尖叫了一声,双膝发软,咚地跪在地上。他的手抓住了谢谅的胳膊,轻轻发颤,嘴唇抖个不停,眼里却满是恐惧和茫然。

“乖一点,好吗?”谢谅温柔地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向导。我也和你一样,都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能力。”

周游的声音都哑了,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脑中的疼痛:“你……你对我的‘海域’做了什么!”

谢谅抓住他的手,把他拖起来:“跟我们走,不然我就让你再痛一次。时间更久,强度更大,你要试试吗?”

周游不敢反抗了。姜永和谢谅带着他,迅速从王都区狭窄的小巷中穿出,确保没有被任何人看到,顺利地进入了一辆小车。

姜永坐上了驾驶座,谢谅和周游呆在后座。一只漂亮的孔雀蹲在谢谅怀中,长长的尾羽覆盖在周游的膝盖上。周游看了看孔雀,又看了看谢谅。姜永瞥了一眼后视镜,从周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古怪的好奇。

“刚才有点儿粗鲁,对不起。”谢谅忽然说,“不过我劝你别忤逆我们的意思。我留下的破坏痕迹是很长久的,你的‘海域’一旦留下过我切割的痕迹,它将永远无法修复。”

周游:“你们到底找我做什么?”

“王都区的动乱和你有关。”谢谅说,“我们想知道,你是怎么做的。”

周游笑了一下:“可以啊,很简单。只要让我进入你的‘海域’……”

他话未说完,孔雀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周游立刻脸色发青,紧紧地贴在车门上,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秦戈只觉得头晕目眩。姜永“海域”里的杂质很多,他不得不用尽所有的精力来维持自己的精神不至于被影响。车和所有的人都融化了,他再次身陷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

“……姜永?”

他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

姜永的恐惧就是这黑暗本身。接下来的记忆,姜永是不想回溯的。

秦戈伸出手,他穿破了这片黑暗,走入一个狭小的房间。

谢谅站在房间中央,姜永贴在角落,背靠墙壁。他手里拿着一个摄影机,正对着谢谅和蜷缩在地上的周游。

周游抱着脑袋在哭。他流泪的方式很古怪,一直圆睁着眼睛,五官都在发颤,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房间一角摆着桌子,桌上是一盏台灯。一只孔雀立在桌子上,冷白的灯光照亮了它的尾羽。在房间的天花板上,十余根漂亮的孔雀羽毛正在无风自动,缓慢摇摆。

“还是称呼你为周游吧。”谢谅说,“我再问一遍,你的母亲和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孔雀羽毛开始旋转,绕着周游,边缘锋利如同一把薄而灿烂的切刀。

周游呜咽着呻.吟:“我……疼……”

谢谅蹲在他面前:“是啊,是很疼的。被你这样对待过的人,一定也非常疼。”

周游咬紧了下唇,沉默片刻之后才开口:“我……我母亲……是被他打死的……他用擀面杖和铁锅……砸她的脑袋……”

谢谅:“为什么?”

周游:“……她说我长大了,应该去上学。”

谢谅:“然后呢?”

周游:“然后……然后她就不动了。他在院子里挖洞……后来酒瘾犯了,让我继续挖,他在旁边喝酒,看着我。”

谢谅:“是你把妈妈埋了的?”

“妈妈”这个词让周游怔了一瞬。谢谅对他“海域”施加的压力已经消失了,周游的眼泪停止,木木地点点头。

“‘他’是谁?”谢谅又问。

“……周雪峰。”周游说。

“你爸爸?”

周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眼中掠过一丝惊悸,但随即很快消失。“我……我不能喊他爸爸。”

谢谅点点头:“好的,周雪峰。那周雪峰是怎么死的?”

“被石头砸死的。”

“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

“别说谎。”谢谅又摸了摸他的耳朵,周游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继续坦白,你就不会痛。”

周游不吭声。谢谅继续问:“那是你第一次杀人,对吗?”

一根孔雀羽毛飞旋着落在周游的身上,在接触到周游鼻尖的瞬间化为白雾消失。紧接着,周游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身体像过电一样急剧颤抖,狠狠撞在了墙壁上。他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又抠自己的耳朵,边哭边叫,几乎要呕吐出来。

持续了将近一分钟,谢谅再次站起。周游趴在地上喘气,眼泪、鼻涕和唾液混在一起,他抬不起头。

“‘海域’受创很痛苦,对不对?”谢谅问,“为什么你会以此为乐呢?我猜,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知道这有多难受。”

周游艰难坐起,头极其沉重似的,不敢抬起来。

“回答我,周雪峰是怎么死的。”谢谅厉声问。

周游这次没有再抗拒。

周雪峰是他杀的第一个人。他告诉周雪峰,山脚下有个旅行团留下的帐篷,里面有发电机,但他力气不够,拿不回来。发电机可以卖钱,周雪峰当即出发前往周游所说的地点,但他却踩入了周游设下的陷阱。捕兽夹限制了周雪峰的活动,周游从高处推下石头,砸在周雪峰的脑袋上。为了消除可疑的痕迹,周游不断推动落石,直到把周雪峰的尸体砸得面目全非。

他清理了捕兽夹,仔细地砸碎了父亲的脚骨,确认不会有人看出端倪,才转身跑回村里呼救。

这是一次成功的谋杀。无论村人是否怀疑,至少周游已经顺利解决了自己生存的最大障碍。他没有停留太久,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和现金,离开了村子,开始北上。

为什么北上?因为他的母亲出生在王都区,那个混乱的、没有秩序也没有规则的地方。少女成年后远离家乡南下,遇到了周雪峰,从此命运被一锤定音。

周游只知道王都区,他想要去王都区。母亲对他没有太多的呵护和爱,但有时候会错口把王都区称为“家”。

周游在路上消耗了好几年的时间。他一般都扮演乞丐,如果遇到哨兵和向导,则会利用自己的容貌让对方放松警惕,获得进入对方“海域”的机会。他已经越来越娴熟了:先施加痛苦,然后挑起愉悦。他给予对方的快感比任何生理快感都更强烈,意志力薄弱的人很容易就会被他迷惑。周游很小心,他要求的不多,只是一个栖身之处,一两顿饱饭。

因为目的地是王都区,他并不打算在任何一处长期逗留。

最后,他终于在一个雪天里如愿抵达王都区,并且被周义清捡回家,认识了真正的周游。

秦戈眼前的画面忽然开始扭曲,审讯的房间消失了,一切不断动摇。在被迫脱离姜永“海域”之时,他看到谢谅坐在自己面前,苦恼而沮丧:“我不想再做这个工作了……这和严刑逼供有什么区别?通过折磨‘海域’来套话……而且这并不是为了获得真相,而是要发现弱点好控制对方……”

秦戈连连喘气,随即发现有人站在背后,用一种保护的姿势抱着自己。

谢子京:“一个小时了,所以我把你叫了回来。”

秦戈:“……你怎么知道我的极限是一个小时?我告诉过你吗?”

谢子京:“……”

这是小本子上写的,但他现在还不打算说。

秦戈脱离了他的怀抱,眼角余光看大窗外的谢蔚然拎着大闸蟹,满脸惊讶地看着这边。

“姜永,今天的巡弋到这里先结束。你好好休息。”秦戈犹豫片刻,继续告诉他,“谢谅还没有找到,但我们正在接近当年的事实真相。周游是一个危险的人,你们控制了他,这是完全正确的。”

姜永抬起脸,满面都是眼泪:“我知道……可是……”

秦戈心中一动,忙问:“你知道自己的‘海域’是什么样的吗?”

“我知道……”姜永艰难地说,“零号仓……那是零号仓的监室。”

.

货车在道路上平稳行驶,卢青来看着窗外,路面平坦,空气干净,能看见远处起伏不停的连绵雪山。

“卢先生,你弟弟……没事吧?”副驾驶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问道。

卢青来笑笑:“没事,他偏头痛。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过来的。”

这是一辆运货的车子,卢青来给了一些钱,开车的叔侄俩就让他和周游坐了上来。

周游蜷缩在后座,低低呻.吟,持续不断的疼痛正在折磨他的精神和身体。

“这么严重?”开车的年长男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脑子里不会长瘤子了吧?我有个同事就是这样,疼了好几年才发现。”

“倒没有这么严重。”卢青来说,“他工作太忙了,药吃了不少,也上医院看过,都说没办法。所以我们才来找藏医的。听说极物寺那边不是有个神医吗?”

前面的叔侄俩都笑了起来:“你们是说青眉子啊?”

卢青来:“我们也是听别人讲的。”

“青眉子现在可不在极物寺了,他成日到处跑来跑去,闲不住的。”

叔侄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青眉子的事情。卢青来偶尔附和两句,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摸了摸周游的脑袋。很好,今天的周游因为虚弱,显得非常乖。他没有抗拒卢青来的抚慰。卢青来略略低了低头,他听见周游在说话。

“周游……周游……”

卢青来:“……?”

周游在低声喊自己的名字。卢青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发,感觉到陌生和迷惑。

.

秦戈和谢子京离开姜永的家,坐在林子里歇气。谢蔚然见秦戈脸色苍白,很是紧张:“你怎么了?”

“正常反应。”谢子京说,“他巡弋不对劲的‘海域’之后,都会有这种症状。”

秦戈:“……”

谢子京的手臂力气很大,秦戈被他紧紧护在胸前,就连坐下来也不能挣脱开。秦戈确实头晕,但他现在已经能够控制自己了。不过最令他疑惑的,是自己应该从来没对谢子京——修复“海域”之后的谢子京说过自己巡弋的细节。比如一个小时的限制,比如这些细节。

谢蔚然:“我刚刚联系上小海的妈妈了。小海被人抓到了危机办,我们要过去吗?”

秦戈吃了一惊:“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谢蔚然正要跟他说详细情况,谢子京忽然一下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口袋。

“我东西掉了。”他回忆了片刻,“可能是掉在小海家门口了。你们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跑走了。谢蔚然告诉秦戈小海那边的情况,说完之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的潜伴刚刚亲了你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说,“亲了你之后,你就结束巡弋,恢复意识了。”

秦戈:“……什么?!”

谢蔚然指着自己的脸颊解释:“亲的是这里。”

秦戈现在想杀人了。谢子京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脑子里装的永远是秦戈理解不了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了揣在自己裤兜里的那本小记事本,封面上画着兔头。

谢子京去找的应该也是它。秦戈犹豫片刻,把本子拿了出来。兔头笔法幼稚,像简笔画。秦戈看了半天,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精神体。

他随手翻开了。

跃入眼中的第一句话,是“他给了我一束花”。

作者有话要说:青眉子终于要出场啦!对其他人来说不是重要人物,但对谢子京来说很重要,嘻嘻。当时他在鹿泉里救过谢子京,大家还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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