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见到鲜血横流的场面, 很难镇定旁观,但这女孩非常安静地站在门外,等他们善后, 不多问, 只是观察。
郁臻不知道她几时和杜彧联系的, 反正杜彧没告诉过他这件事, 趁杜彧去卫生间处理伤口, 他走到门边, 对她说:“这位……姑娘,你来之前, 知道情况吗?”
少女穿着橘色贴身连衣裙, 裙摆齐膝上,亏得她够白才撑得起这么艳丽鲜亮的颜色, 两条长腿细直顺溜,膝盖与小腿的线条柔美。
她理了理头发, 手腕戴着金色镯子, 眼妆精致,笑起来眼尾张扬, “我知道呀, 房东是男的,我摸到他主页看过。”她眼睛瞟向屋子里,“真人比照片还帅。”
郁臻叹息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少女嬉笑道:“就说房子有两层,你们住楼下,我住顶层阁楼, 独立卫浴带露台, 包含早餐……价格和环境都不错, 再说是和两个帅哥住, 我可高兴啦。”
“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应该注意安全,尽量避免……”
郁臻说到一半,少女噗嗤笑出声。
“哥哥,只要你们不打架,我的人身安全应该有保障。”
“那随便你吧。”郁臻绕开她,打算走了。突然又转头叮嘱一句:“阁楼的墙上有面镜子,你最好不要碰它。”
“诶诶?原来你不住这里的吗?”少女在他身后喊着,他已经快步下了楼梯。
杜彧洗掉脸上的血,对着镜子处理额头的伤口。
他痛得直吸气,毕竟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受伤流血的次数一只手数得清。郁臻外表是那么温软无害的一个人,居然内里心狠手辣,他眼拙了。
他姐姐告诉他,想要别人对你死心塌地,就要给对方独一无二的好和优待。他如实照做,无微不至地照顾郁臻,被咬,忍了;知道郁臻把药吐了,他也没揭穿。他也有想过让人把镜子搬走,但那些人说不能毁约。
郁臻在气什么?
当郁臻受伤、做噩梦时,他提供了比发泄和安抚情绪更有效的办法:迅速地止血缝合包扎伤口、陪着睡。行动和实际结果,难道不如口头嘘寒问暖重要吗?
郁臻为什么还要生气,他不理解。
而且就算生气,为什么要打人呢?
花瓶的碎片划破了他的额角,所幸不深,用不着缝针,他贴了一块纱布,换上干净的衣服,出去对那名少女道:“我带你上楼。”
“好呀好呀。”她很活泼,像只兔子。
“他人呢?”
“走啦。”少女见怪不怪,笑道,“我经常看别人吵架,你们还好啦,有救。”
杜彧:“怎么救?”
少女眨巴眼,似乎没想到他如此外行,说:“你应该出去追他啊。”
有道理。
杜彧把阁楼的钥匙交给她,“你自己上去行吗?房间都收拾好了,你晚上睡觉记得反锁房门,我出去一下回来。”
“没问题。”少女乐滋滋地结过钥匙。
他最后尽职地伸手,问:“对了,你真名是什么?我叫杜彧。”
少女和他握了握手,道:“柳敏。”
杜彧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柳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没急着搬行李上阁楼,而是关上房门,踢开脚边一块花瓶碎片,悠闲地在客厅里逛了逛,去阳台看楼下的街道。
柳敏观望着街边两个拉拉扯扯的年轻男人,神色复杂地仰视小岛的晴空,眼睛被耀目的阳光刺痛,眼眶微红。
她不是来旅游的,她来找人。她的好朋友一周以前来这座岛散心,与她失联,从此再未出现过。
叶映庭彻底消失前,曾社交账号发过一段仅关注者可见的文字:我找到自己的终点了,感谢爸爸妈妈和所有朋友,再见。
叶家父母报了警,警方回复:那段文字信息为提前设定时间发布,真正编辑时间为发布的三天前,他们辗转来到岛上调查,据目击证人称,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是在雪峰半山的蓝湖边。
柳敏离开家时,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但她没有那么难过,因为自她看到那条“遗言”起,叶映庭每晚都会如约而至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这个竹马,从小脑子又轴又笨,还玻璃心,遇到点小事就要出远门散心,可算失踪了吧。
她梦见,叶映庭背对她站着,她跑过去扳正他的身体,可转过来的仍是背影,她问:草包,你真的自杀了吗?
叶映庭无法回头,静静立着。
她说:如果你没死,就举起右手。
然后叶映庭举起了右手。
柳敏一开始认为这只是个心理暗示的梦而已,她不希望叶映庭死,所以在梦中暗示自己他没死。但连续五天做相同的梦后,她决定相信它——叶映庭不仅没死,还在等自己去找他。
每做一次梦,叶映庭就离她更远一点,身影也愈加模糊。
于是她不再犹豫,背着父母买了机票和船票,孤身来到这座小岛。
她查到了叶映庭在岛上的住处,并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和房东联系,预定了一周的房间。
叶映庭不喜欢徒步登山,对自然风光更没兴趣,他是个草包,只喜欢漂亮女人——柳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半山腰的湖边看见叶映庭”的证词本就存疑。
她的第一个怀疑对象,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柳敏趴在阳台,俯视着街边争吵不休的两人,巴不得他们吵得再厉害点,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搜查房子里的蛛丝马迹了。
郁臻没想到,杜彧脸皮挺厚,大街上也好意思和他纠缠不休。
他们一个手受伤,一个头受伤,吵起来的架势让过路人只敢围观。
开头是好好说的。
杜彧:“我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郁臻:“我不,你不想脑袋开花就别跟着我。”
杜彧:“我真的喜欢你啊。”
“滚!”郁臻绕道走。
杜彧拦到他面前,“你凶什么?你打我那么多次,我哪次跟你发过火?有话不能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郁臻再绕。
杜彧再拦,干脆一怀抱圈住他,“可是我有话跟你说,你别生气了,我每天都给你做饭,还陪你睡觉,你不能说走就走,一点不负责啊。”
周围传来窃笑声。
郁臻气得跳脚,推开人,涨红脸道:“我们又没上床!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嘴缝上!”
“你缝吧。”杜彧仗着身量比他高半个头,无所畏惧道,“不缝我继续说了——我以前没喜欢过人,可能有不开窍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但你不该随便动手——”
郁臻抢断道:“停,你想说你是真心的,只是方法错了?那麻烦你去喜欢别人,我无福消受。”
杜彧愣了两秒,道:“好,喜不喜欢暂且不提。就一点,如果你走了,就再也找不回你的过去了。”
杜彧说:“你的过去,在镜子里。”
郁臻哂笑道:“我信你就有鬼了。”
然而,人活着,有时候必得信鬼神。
比方说他刚表示自己不信,天气就由晴转阴,乌云密布,一分钟内,晦暗的天幕泻下倾盆大雨。
郁臻转眼被淋成落水狗,方才吵架的行人纷纷躲到屋檐下躲雨,就剩他们俩还傻站着。
杜彧道:“回去换个衣服,拿把伞再走。”
郁臻觉得,至少这话没错。
他和杜彧回到房子,柳敏已经把自己的行李搬上了阁楼,正拿着扫帚打扫楼下地板的花瓶碎片。
郁臻忙过去夺过扫帚,说:“我来,我摆的摊子。”
柳敏不让,看了眼他们的造型,哈哈笑道:“你们还是去洗澡吧,好歹我要在这里住一周,不是说客厅我也可以用吗?我来扫吧。”
其实她也扫得差不多了。
“扫到旁边就好,碎片你别碰,我等下来弄。”杜彧飞快进了卧室换衣服。
“对,别碰。”郁臻附和道。
柳敏:“好。”
窗外雨声急促,柳敏坐在沙发上发呆,手里捏着一枚郁臻给的青枣,她啃得慢吞吞。
先出来的是杜彧,他的头发没擦太干,随意套了件深蓝色卫衣,宽松的灰色长裤,显脸嫩得过分了,柳敏几乎怀疑他实际与自己同龄。
杜彧不是空手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购物纸袋,重量不轻。
“我下底楼丢垃圾,冰箱里的东西你随便吃,不喜欢青枣就算了吧。”
“好!”柳敏笑眯眯道,两三口啃完了枣子。
他放了袋子,走到墙边,将一堆扫拢的碎片装进单独的纸盒,感到身后有人走近。
充满少女气息的香水环绕周围,杜彧听见柳敏问:“需要帮忙吗?”
他头也不抬地回答:“不用。”
“嘭。”
脚边纸袋倒地的声音,里面装的衣物露出来,杜彧手一顿。
柳敏收回脚,急忙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
她蹲下身,把纸袋里倒出的衣物收回袋子里。指尖碰到那件蓝色外套的瞬间,她怔住了,她惶惶不安的心剧烈颤动,强压着内心震悚,她翻开了衣摆的一角——
外套的内衬绣着一枚绿叶,叶子,是叶映庭的记号;这件外套,是他才买不久的新衣服,是她陪他买的,所以她记得格外清楚。
据目击证人称,最后一次在雪峰半山的湖边看见叶映庭时,他穿的就是一件蓝色外套。
柳敏猛一抬眼,杜彧正定定地看着她,眼眸深黑幽邃。
“你认识这衣服吗?”他问。
柳敏松开了颤栗的手,连连摇头道:“不、不认识……”
杜彧笑了笑,嘴角和眼尾的弧度极为好看,“你还小,撒谎不好。”
柳敏刚要惊呼求救,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小小年纪不要撒谎。
杜彧:对。
郁臻: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