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更换啦~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小孩眨着眼睛, 天真道,“是你对我有误解。”
郁臻握住那两条细瘦的臂膀,捏了捏, 孩童的骨头脆弱, 只要他稍加施力就能折断——
他还是犹豫, 他对小孩, 甚至是小孩形态的木偶, 都下不了手折磨;他最明白孩子有多柔弱可欺, 伤害他们有多容易。
但他的手劲不小,不等他破坏那具小小的身躯, 身体的主人就说:“你别弄坏我, 你又不会修。”
这句话像导火线,使郁臻无名火起, 他手一丢,将这个可恶的小矮子掼到地上, “那你就报废吧!”
小孩跌倒了, 小熊玩偶滚落一边,没哭没叫疼, 乌黑的眼珠依旧望着他, “你看嘛,我说过的,你不适合当家长。”
缺乏耐心、轻微暴力倾向、控制不好情绪、散漫无纪律……都是长在他骨子里的劣性。
郁臻知道自己不适合,所以他从来只是“想”,没有在组建家庭这一目标上付出过任何实际行动。但他的事轮得到别人指指点点吗?
他蹲下身, 质问道:“你不是人?”
小孩默默爬起来, 拍拍屁股和衣摆, 眼睛与他对视,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过呀……”
郁臻抓头发,困惑道:“我没懂,既然有巫马,为什么还要多一个你?”
小孩支支吾吾道:“唔……就功能不同嘛,他比较实用,我只是具备安抚功能的实验品。”
郁臻:“你存在的意义是?”
小孩:“就像猫猫狗狗存在的意义,陪伴和解闷。”
郁臻:“那你为什么找上我!?”
小孩:“因为你看起来最郁闷……船上的大家都有自己的职责和期待,但你没有,所以我得让你找到事做,发现自身的存在价值,比如照顾孩子、被我需要。”
“我可真是谢谢你。”郁臻冷笑,“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没有存在价值的一个人,是吧?”
“一开始是的。”小孩弯腰捡起小熊,走回沙发旁边,坐上去,“你唯一的乐趣就是折腾我,其他的什么都不关心;你似乎对我有诸多不满要宣泄,所以我满足你的愿望。”
当听到一个孩子以老成淡然的口吻说这些话,场面是诡异的。
“可是后来你的注意力就转移到巫马身上了,我虽然伤心,但也没有办法。”
小孩沮丧地垂下头,“我也想要变成大人啊,可是我永远都不会长大;假如给我一具大人的躯体,那么他可以做的,我都能为你做,呜呜不公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郁臻烦躁地摆手,“别瞎扯,你说说,你和巫马什么关系?他到底想干嘛?我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我跟他算异体同心吧,非要论先后顺序的话,我得听他的,不过他不会吩咐我做事。他可能是想拿到那种,让人脑袋生出怪物的东西,他和你去地下的时候获得了少量的样本,他想要更多;以及弄清楚这座星球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原住民是如何消失的。”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小孩挠挠头,弱弱道,“你肯定是能活下来的……他希望你活下来,可是我觉得,你可能不愿意那样活着……”
郁臻:“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打算把我变成怪物?”
“不是……”小孩犹疑着,难以启齿道,“他从我这里听说了你想要个孩子,所以……他可能是想创造一个完美的新生命给你。”
郁臻:“……你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他真的很喜欢你呀,不要瞧不起我们机器人的喜欢嘛,我们很真挚……”
郁臻做手势让对方打住,“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弄死他?”
通往森绿树海底部的峭壁高500米,根据石盘破译的地图显示,神殿就藏在这座山体内部。
目的地近在咫尺,何安黎站在悬崖边,防风的探索服立起的衣领摩擦着颈部,她心中的一簇火焰燎原筑墙,抵挡住了汹涌的情绪,使她控制住好自己的思绪不分心想其他。
巫马的过失和人员伤亡是不可逆转的事,她仅能做的,就是让那些生命不白白牺牲,让队友们的死更有价值。
她会找到人类的起源这一亘古谜题的答案,将它带回地球;她可以不回去,但她苦苦追寻的、承载着数条无辜生命的答案,必须传达到其余人类的手里。
巫马走到她身边,他们的腰间系着相同的绳索,他陪她望着远方云雾里的山脉,一座座高耸巍峨,堪称奇观;近处是绿森森的树海,树冠延绵成浪,风一刮过,掀起簌簌沙沙的浓绿浪涛。
何安黎拿出了颈项上戴的十字架,那是林淇的;她也曾和郁臻想法一致,如果能回到地球,就把这件遗物交还给死者的家人。
她吻了吻带着自己体温的金属十字架,再将它放回衣领里。
巫马:“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是您的信仰吗?”
“我唯一的信仰,就是真相。”何安黎的眼睛被大风吹疼,她眯了眯眼睛,“不过我的父母都是基督教徒,小时候我多看了几本书,就跑去告诉他们,世界上是没有上帝的,我们也不是神的子民,而是生物进化的巧合事件;然后我母亲说了一席话,令我刻骨铭心。”
巫马倾听着,“什么话?”
何安黎抿着唇浅笑,“她带我去花园里挖了一条蚯蚓,然后我们就围着那条小虫子说话。母亲问我,人有多少种感官?我说五种,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她说没错,可我们面前的这条虫子,它只有三种感官,嗅觉、触觉、味觉,所以即便我们就在它周围,它也看不见我们的样子、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明明我们就在它周围,它却不知道。」或许神就在我们周围,我们也不知道。”何安黎垮下嘴角,看着他道,“不过我始终不相信「神」这样虚无缥缈的概念,它亦无法成为我的信仰;我只相信经过论证的真相。”
巫马:“假如真相令人失望呢?”
何安黎:“你指什么?”
巫马:“您如此在乎人类诞生的意义,假如人类的诞生本无意义呢?不是生物学上的小概率事件,而是造物主随手一掷的产物。”
何安黎转过身,手指摸上他的脸颊,掌心火热,指尖冰凉,“巫马,你觉得,你是人类随手一掷的产物吗?”
她笑着,无奈又柔和,“不是的,你是我们寄予了一切美好期望的作品;你的脸、身体、头脑……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类,所以我们将这份完美赋予你。”
她的手离开了,巫马的脸侧残留着淡淡余温。
“尽管你其实并不完美,但创造你的人,一定是满怀爱意让你诞生的。这就是我想要追寻并论证的答案和意义。”
“我懂了。”巫马道,“那出发吧,为了你们的神。”
“这件事我就不能帮助你了。”小孩摇头说,“如果想要回地球,船上必须有巫马保持在清醒状态,他的安全码和权限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还拿他没办法了?”郁臻见鬼说鬼话,把小孩抱到自己的膝上,他揪着那张软绵绵的脸蛋,“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宝贝吗?你怎么能眼睁睁看我受苦?”
“你不会受苦呀,我……”小孩忽然捂住胸口道,“他们出发了!”
小孩拿开他的手跳下沙发,跑到窗前;再跑回来时,矩形拱面窗变为大屏幕,但信号不通畅导致画面不时闪过雪花和白噪音。
……
“下面的湿度略高,瘴气重,您最好佩戴面罩。”清悦的年轻男声说;镜头随即转向左边,入镜的是何安黎的脸,她额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着脸颊。
所以这是巫马的视角。他们正悬挂在绳索和崖壁中间,四周光暗影浓,应当已经下降到树林里了。
“嗯。”何安黎单手攀着绳索,另一只手取下挂在背包上的透明面罩戴好,低头望向下方,“还有150米,我先下。”
然后她便滑出画面消失了。
“Ok,外星荒野探险直播。”郁臻破罐破摔地躺倒在沙发里,“走剧情不忘落下我,想得真周到。”
巨树林底部是丛林,随便一棵植物也有成人高,幸而这些植物没有被感染变异,否则这片不毛之地永远无法被发掘。
茂盛的树冠几乎遮挡了九成阳光,林子里昏暗静谧。何安黎走在前面,她打着手电,一团朦胧光晕里飘着雾气与粉尘微粒,让周边的景物模糊不真切。
他们不敢冒然深入丛林,而是紧贴着崖壁岩石走,窸窸窣窣的践踏草植声充实了耳朵。
“这里没有动物。”何安黎呼吸微喘,“也没有鸟类和昆虫,除了植物就是石头。”
巫马:“有某种存在,使这里的动物绝迹了,您要小心。”
“假如我遇到危险,你会救我吗?”何安黎问。
巫马:“当然,我义不容辞。”
徒步穿越是一个枯燥漫长的过程,地图仅指明了神殿的大概方位,可是具体它的门开在哪一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寻找。
郁臻蜷在沙发一角,打着哈欠,问小孩:“有零食吗?”
会议室有冰箱和独立小餐厅,他这么问,就是自己懒,希望别人替他跑腿。
小孩乖乖地替他拿回了一包坚果,“吃这个健康。”
郁臻接过零食,边吃边看。
要在自然界中一眼发掘人为修造的痕迹不是难事,前面的何安黎在杂草丛生中发现一条人工铺成的石径,他们沿石径走到底,那扇高阔的巨门就这么赤/裸地矗立他们眼前。
——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个人为凿刻的巨大山洞,里面透不出一丝光,唯有数千年来无人涉足的幽深黑暗。
巫马和何安黎站在洞口,手中的光源照不通那片漆黑,渺小的人影与巨洞对比,如蚂蚁之于深渊。
郁臻的心不自觉揪紧,手里的腰果突然不香了。
他想到自己童年时,在发生那件事以前,他非常地向往那些藏在山涧和溪流边的下水道洞窟,暗红的砖墙和青黑苔藓,黑暗里水流潺潺,倒映着光下他的影子。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进去过,因为害怕,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呢?
后来他经历了生死,好不容易活下来以后,他学会了惜命和保重身体;他打压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不愿再冒险或探索。
但这座山洞,霎时间便勾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回忆和遗憾。
原来他曾经那样热爱危险和试错锻炼。
幸好现在他不必涉险也能身临其境地步入黑暗了。
郁臻掐着小孩的胳膊,紧张道:“要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