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霜辞撑不住,吃了果子又睡下了。
他没有等来山洞的主人。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日升月落,墙壁上划完了一个正字。
五天过去了。
这五天,许霜辞疲惫得厉害。像大病初愈,一下抽干了所有精力。
也因此,他这几天除了吃就是睡。
但也能小心翼翼掠过大猫出山洞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终于,五天风雨过后,洞外出现了阳光。
许霜辞抱膝披着兽皮坐在洞口,感受到身上的暖意。
按照他这几天观察的结果来看,这地方也正值秋季,但温度堪比他家乡的冬季。
这里一天的时间也略长。
他只吃果子,一天要吃四五顿才行。
值得一说的是,这山洞的主人不是其他人,而是大猫。
野果是大猫采的,肉是他看着大猫分的。隔壁山洞里囤积的食物,都是大猫自己在森林中找回来的。
这五天他早出晚归,日日如此。
带回来的猎物都是小型的食草动物,有多有少。
大猫心善,也偶尔看他果子吃完了,给他带果子。
这会儿正是下午。
许霜辞吃过果子后就坐在洞口晒太阳。
到夕阳落下,没等多久,大猫就驮着猎物回来了。
晴走出林子,远远看到山洞口坐着的许霜辞。
他脚步顿了一下。
随后又镇定地爬上山洞。
他冰蓝色的眼睛扫过许霜辞。看得亚兽人隆起兽皮遮住半张脸,却依旧直勾勾盯着自己。
晴抖了下耳朵。
记得小的时候阿爸说过,兽人死之前能跑能跳,恢复活力。
亚兽人躺了那么多天,现在从草垫走到洞口,面色红润,多半快了。
晴尾巴晃过两下,转身去了隔壁储存食物的洞穴。
东西放下。
回到另一边,亚兽人已经窝回了草垫上。
晴将叼着的巨大叶片放在亚兽人身边,随后又趴回洞口。
亚兽人脸色不那么苍白,唇也泛着红果果肉一样的淡红。只是还怕冷,兽皮被他全裹在了身上。
晴阖了阖眼,暗自等待着。
许霜辞看着跟前芭蕉叶大的叶子,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叶子解开,里面依旧是红色的果子。
许霜辞轻声:“谢谢。”
晴半睁着眼睛没动,观察着他。
这次的果子格外的好。
又大又红,像树顶上摘的。
但吃多了这东西,许霜辞也腻了。
相处几日,许霜辞没有从大猫身上感受过攻击性,反而处处得了照顾。
他胆子也大了。
这会儿正是该吃晚饭的时候,而手上的果子他连续吃了五天,一看到就不想再啃。
正好大猫还是每日都给他分了一块肉。
之前他不敢动,肉放了一天他要是没吃,第二天肉就不见了。多半是大猫解决了。
但即便如此,每日的新鲜肉却是从来没少过的。
今天他恢复了精力,也正好安抚一下自己啃了五天果子的胃。
洞口外有山溪,许霜辞抱着果子跟肉贴着石壁从晴跟前下去。
近距离看大猫。
冰蓝色的眼睛,粉圆耳朵,厚厚的爪垫像放大版的山竹。
许霜辞忍下心尖上的痒痒,别开头快速下去。
晴歪了歪脑袋。
虽然纳闷,但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
*
溪水从洞口所在的山上流下,一直往南。
水质极好,清澈见底。
里面水草飘摇,石头底下能见着些熟悉的虾米跟螃蟹。
食指大小的游鱼倒是也多,成群结队,啃食着石头上的水藻。
许霜辞穿过来时正在床上睡觉,也没穿鞋。
前几天他没精力做其他,今天好了后他立马就给自己缝了兽皮袜子。
也得益于以前跟着爷奶在山中生活,什么都会做一点,缝完兽皮袜子也能给自己编一双草鞋。
穿着兽皮袜将脚塞进大了几号的草鞋,虽然不伦不类,但总比没穿的好。
踩着乱石蹲在溪边,许霜辞先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在溪水中逡巡一番,他挑挑拣拣找了几块平整的石头。
秋季的溪水已经冻手,只这一会儿,他浸了水的手指连带手腕已经泛红。
许霜辞打了个寒颤,将叶片里的果子跟肉拿出来。
他先将叶片展开放在水中洗干净。
这叶片半米长,展开后似小船。叶片厚实,手感像棕榈叶。
这种叶子不容易破损,许霜辞洗干净后随意编织几下,用来装东西最合适不过。
果子跟肉一一洗净放回去。
他抓了一把溪水边的枯草,将找来的最大一块石板按在地上反复搓洗。
冷风从领口灌入,许霜辞吸了吸鼻子,只觉冷到了骨子里。
有幸捡回来一条命他还是很爱惜的,不能冻感冒了。等回去,还得做几身保暖的衣服。
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提溜着叶柄,抱着石头回去。
蹑手蹑脚越过大猫,他将东西放下。
山洞里有生火的痕迹,他用捡回来的平整石块混合着泥土搭了个简易的灶。
石板放上去,然后就开始钻木取火。
晴被他各种奇怪的动作吸引,然后想起什么,又从鼻腔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怎么还没死?
晴完全睁开了眼睛,紧盯着许霜辞。
亚兽人蹲着,身上的兽皮裹成了球。
脸紧绷,又变得白了点。
他双手抓着石刀削成的木棍,抵着着一块干燥木头飞快搓动。
晴歪着脑袋。
是在玩儿?
他舌尖舔了舔干燥的鼻子,看着看着,实在不想等了,干脆就闭目睡去。
当忽然闻到一股烟味儿,晴顿时警醒。
他下意识站起来,却见冒烟的地方正是亚兽人用木棍抵着的地方。此时上面堆积了干草木屑,他鼓着腮帮子在不停地吹。
吹得脸憋红了,像随时都能厥过去。
晴尾巴甩了甩。
怎么还活着。
知道亚兽人想要火。
他悄无声息靠近,不耐烦了似的,张嘴一吹。
呲啦一下,许霜辞被迎面的火焰吓得往后一坐。后背正正好靠在了晴的前腿上。
他目光呆滞。
晴低头,看着亚兽人的发旋:“放、木头。”
许久没说话,晴说得慢。
清冽的嗓音落在许霜辞的耳朵里,只是一段奇怪却又好听的音调。
眼见火要熄灭,他立马放干草上去。
晴瞧着他从前腿上离去,走到一旁趴下,没再回到刚刚那位置。
火可不是那么好玩儿的。
许霜辞将火生好,悄悄瞥了眼只离他两米远的大猫。
他挪了挪,然后冲着晴抿唇笑。
“谢谢。”
晴起先不懂他口中的“谢谢”是什么意思,但听得多了,也能明白过来。
这个亚兽人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不然为什么他说的话半点不像金色大陆上的语言。
晴一动不动盯着火苗,以及火边坐着的许霜辞。
火光映照亚兽人的脸。
他目光有神,动作利落。除了被烟呛了咳几下,没半点蔫巴样子。
都这会儿了,亚兽人怎么看都不是要死的样子。反而比刚捡到他的时候更精神。
晴又不傻,知道他多半病好了。
病好了……
难道他要一直将人养下去?
许霜辞察觉他的视线,对晴小心一笑。
他本来长得就温和清俊,没什么攻击性。说话又轻言细语,就是晴没别的兽人相处过,也下意识纵容他几分。
晴尾巴尖扫过干草,然后圈落在身侧。
再看看吧,反正他也吃不了多少。
许霜辞回过头来,石板上的水已经被慢慢蒸发。
他用石刀将肉切片。
石刀锋利,是他在山洞里拿的。
洞内还有其他石头、兽骨做的简易工具,有点像人类原始社会时期那些器具,也不知道大猫从哪里找来的。
肉片割下来,直接放在石板上。
随着火的炙烤,肉片渐渐卷起,析出油脂。
肉香散开,晴也只是看了一眼快要熄灭的火焰。待许霜辞又添了柴火,他才收回目光。
许霜辞看肉片煎得差不多,又将果子切片,覆盖在肉上。
红色的果子只切了半个,余下的挤出汁水落在肉片上。果肉也不浪费,塞嘴里吃完。
肉好了,许霜辞用叶片隔着挪开石板后,继续往火堆里添了木棍。
山洞没桌椅,许霜辞只能盘腿坐在干草上。
他用自制的木筷子尝了尝。
意外的好吃。
肉嫩,半点不腥臊,好似自带一股细微的甜。混合着半熟的果子,虽是个甜味儿,但也总比没味儿的好。
许霜辞早饿了,他一连吃了两块。
待垫了肚子,见对面依旧盯着火的大猫,他试着用叶子托着夹起来一块。
“你……你吃吗?”
大猫的圆眼里并非全然是兽性。似乎能懂自己的话,会像人一样的思考。
他试探过里面是不是装了个同乡,但大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他。
虽然不是,但也有灵性。
这也是许霜辞现在敢大着胆子跟他交流的原因。
晴只看了他手中的肉一眼,又收回目光。
却不想亚兽人执着,竟也不怕他。
许霜辞颤颤巍巍将叶片推到他跟前,又像快速移回去。
“你尝尝,挺好吃的。”
几天没跟人说话了,哪怕是大猫,他也想聊聊。
亚兽人眼含期待。
晴本不想理会,但就是鬼使神差地将肉卷入口中。
还不够塞牙缝,但味道确实不一样。
“好吃吧?”
晴闭眼,下巴换了一条腿趴着。
只那么一点,还是让他自己吃吧。
许霜辞没等来回应也不恼,更是兴致勃勃地解决自己这顿晚饭。
饭后洗干净石板,许霜辞用溪水简单地洗漱了下。
回到山洞,大猫还是没有挪地儿。
许霜辞看着他的肚子,圆鼓鼓的。应该是在外面解决了饭。
他又添了一点柴,随后进了被窝。
自己现在躺着的这地儿以前应该是大猫睡的,不过自己一来,就霸占了。
大猫现在离床一米,许霜辞也没多害怕。
相处五天,甚至还因为他在这儿,而生出些许的安全感。
许霜辞脱下身上的兽皮披风,将床上的兽皮往身上裹了裹。
天刚刚黑,他才填饱肚子不急着睡。
拿上现成的骨针跟兽筋,他打算缝衣服。
兽皮硬,骨针又大,得使劲儿戳才能穿透兽皮。照着这个速度,他要花十天半个月才做得出一身。
夜风吹得火焰晃动。
许霜辞披着兽皮毯子,长睫在眼下落下一道阴影。
他专注于手中,甚至没有察觉这期间晴起来添了一次柴。
做到起了困意,许霜辞放下手中兽皮。
他躺下去,安安静静靠在兽皮做的枕头上,看着床边像陪着他一样的大猫。
大猫身上的毛被火焰映得朦胧了一层,仿佛带着暖光。
许霜辞想,没有血腥味,洗干净后反而沾着青草味道的毛毛一定很暖和。
将下巴往兽皮里缩了缩,就着这样的姿势,许霜辞慢慢睡过去。
梦里,好像又把之前的人生走过一遍。
他长在山村。
十岁以前,他的足迹遍布山林河沟,无忧无虑。
十岁后,看见爷奶为了送他上学拿出拼凑起来的一堆零钱,也知道了家里养他不易。
他开始懂事。
帮着家里干活,以望减轻他们的负担。
他上学晚,但成绩还好,小学、初中、高中……师长家人寄希望于他考出他们那个小地方。
他于是更加沉浸于学业。
即便有闲暇,也用去做点能挣钱的零工。
忙忙碌碌,被推着步步往前走。
他不负大家期望,考上他们眼中的好大学。大学依旧是忙着学习,忙着拿奖学金,忙着兼职赚学费……
噩耗出现在大二,爷奶相继去世。
此后他浑浑噩噩一段日子,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无牵挂。
后来,时间好像将一切抹平。
他继续像每一个普通人一样,实习、就业。为了挣更多的钱,为了安身立命起早贪黑,不停加班。
他挣得不少,但也累垮了身子。
没什么期待的,也没什么留恋的。过得或者好或者不好,其实都无所谓。
梦中他看着自己湿着头发裹在被窝里,看着自己睡梦中捂着心脏面色苍白,看着窗外闪电将屋里映得极亮……
回过头来看这短暂的一辈子,他忽然觉得累。
很累很累。
他踽踽独行于世,像无根浮萍,飘摇无依。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似乎也没意义。
可是,为什么难受呢?
心脏揪得慌,有气堵着,不上不下。
晴守着火堆,听到亚兽人的梦呓。
那股不安的气息将他笼罩,让他不自禁地靠近。
亚兽人脸又变得惨白,眉头紧皱,眼睫被泪水洇湿。他双手紧紧揪住兽皮,嘴上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晴低头凑近,试图叫醒他。
可尾巴不听使唤,频繁扫过亚兽人落在外面的手背。
忽然被抓住——
晴炸了毛,扯出尾巴,接连后退两米。
许霜辞渐渐安静下来。
晴远离他趴着,警惕竖起耳朵,隔会儿动一下。
火旺了一夜……
次日醒来,大猫不在了。
梦中的一切渐渐模糊,只记得那噬人的无望感与孤寂感。还有……
许霜辞抬手。
指缝有两根微硬的毛毛。
他捻起,对着洞口的光线细看。
下面白色,上面灰色。
是晴的尾巴毛。
他知道,大小该是刚好能握住,触感是粗糙的。
许霜辞唇角扬起,轻轻一笑。
昨晚应该吓到他了吧。
*
洗漱完,又煎了些肉吃。
许霜辞喉结滚了滚,想喝热水。
山洞外全是大片大片的森林,条件有限,要喝热水只能自己做锅。
许霜辞在山洞的器具堆里挑了挑,找出一个硬石头做的打击器。
依旧是山溪中,这里处处散落着石头。
许霜辞翻了半条溪沟,合适的不多。担心做坏了,他多找了几块搬进山洞。
晴还在林中,老远就就听到山洞那边传来的砰砰声。
他尾巴一甩,加快速度往回赶。
几步上坡,看见亚兽人打磨石头,他转身放了猎物,回到山洞。
又要做什么?
许霜辞抬头见洞口挡住光线的大猫,他扬起笑:
“你回来了。”
晴目光晃过亚兽人的脸,从之前趴着的洞口进去,在火堆边歇下。
“我在做锅,但是还要几天才好。”
“到时候就可以煮汤喝了。”
“不过好久没尝尝咸味儿了,我想要盐……”
晴耳朵动了动。
亚兽人絮絮叨叨,声音轻飘飘的扰得耳朵痒痒。晴有些不适地看着他的嘴巴。
好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