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熹等六人离开阆风塔时,天完全暗了下来。
沂厄真君带了不少人来,长老们已将阆风塔出口围得水泄不通。接下来的事,想必是不用他们几个年轻弟子操心了。
此时过了宵禁的时辰,六人没有回道院,而是一同留在塔外等待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后,沂厄真君衣冠端正地回到地面,看似未曾经历苦战,神情却不容乐观:“极乐真君的神像没有被污染,但鬼十三……” 沂厄真君自责长叹,“是本座的疏忽。”
一片沉默中,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一院院长亲自出马,竟然也能让鬼十三全身而退。
此次是他和宋玄机与鬼十三交手的第三回。他明显能感觉到,鬼十三的实力一回更胜一回。
鬼十三仿佛和他们一样是个学生。寻常学生的修为至少需要数月才能看到显著的提升,而鬼十三的精进速度却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上回在【神狐之居】,也不见鬼十三有鬼爪和分身啊。
鬼十三的修为为何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之大的提升,是否和他污染的神像有关?
沂厄真君说过,神像毁,则封印解。鬼十三在西洲时已经成功污染了浮绪仙君的神像,按理来说他应该多了一位“鬼殿下”作为同伴,可此三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除了被引诱的弟子,从始至终只有鬼十三一人。
鬼十三究竟为何要故意把他们引去阆风塔六层,他口中那位在阆风塔七层的“大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事情错综复杂,真相扑朔迷离,贺兰熹在短时间内也理不出太多的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今日的鬼十三既然能从沂厄真君手下全身而退,下回若有机会再度碰面,情况只怕会比今日更加棘手。
到时别说是阆风塔,哪怕是绯月真君亲自出马,都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擒下。
阆风塔中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善后,沂厄真君打算亲自主持相关事宜。临走之前,他对六个弟子道:“你们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去罢。”
忙碌了一整天的六人忽然闲了下来,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离阆风塔不远的平地上搭了一些简易的帐篷供长老和弟子们稍作休整。祝如霜等人在帐篷前点燃篝火,旁人忙忙碌碌脚步匆匆,他们则大眼瞪小眼。
长孙策无聊地让【睹青天】变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武器,实在无聊得不行,于是提议:“反正大伙儿都没什么睡意,不如我们来打牌吧?”
“不可,”上官慎想也不想道,“太华宗内禁止打牌。”
长孙策:“我们又不是在仙舍,我们是在野外!”
上官慎一怔,迟疑道:“在野外打牌算不算违反宗规?”
“当然不算!”长孙策转向祝如霜,“祝云,你打不打?”
祝如霜犹豫道:“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啊!”长孙策越说越有兴致,又征询白观宁的意见:“白帷,你呢?”
白观宁盯着篝火对面的两个空位,答非所问:“我想知道贺兰时雨和宋玄机干嘛去了。”
祝如霜道:“沂厄真君不是让玄机就今日之事记档存案么,时雨应该是去帮他了。毕竟阆风塔六层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二人清楚。”
长孙策:“?那我是什么,隔壁万兽道院里的灵兽么。”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白观宁的面具上反射着篝火的幽光,他嗖地站起身,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临时搭建的容身之所,条件十分有限,不过一张木桌,一把木椅,和一张稍微动一下就咯吱作响的木床。
摇曳的烛光在帐篷上投落出两个少年的影子。
宋玄机站在木桌之前,挥墨执笔。不远处,贺兰熹趴在木床上,眼下放着一本从宋玄机那里借来的《上古神器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条在空中无意识晃动的腿也停了下来。
贺兰熹艰难地看完《上古神器录》中有关【北濯天权】的记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看放在左边的【载星月】,又看看放在右边的【北濯天权】,露出不太理解的迷惑神色。
【载星月】从他能提得动剑的年纪便一直跟着他,自是亲切无比。【北濯天权】虽然也真真切切地认了他为剑主,但给他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剑修与剑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感应与联系,每当他握着【北濯天权】的剑柄,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把剑的“心情”。
他总觉得,这把曾经属于浣尘真君的神剑是被迫选择了他。
莫非,是【北濯天权】难忘旧主的缘故?可三界之中,又有谁能逼迫【北濯天权】选择新主呢?
贺兰熹正要将自己的困惑说给宋玄机听,刚叫了声“宋浔”,帐外便响起了白观宁的声音:“贺兰时雨,我可以进来吗?”
贺兰熹虽然放弃了在众人面前维持惜字如金的形象,但也不想给无情道院丢脸。他调整好坐姿,将《上古神器录》端端正正地捧在手心:“进。”
白观宁撩开帐篷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书写的宋玄机和看书的贺兰熹,顿时警铃大作:“想趁我们想打牌偷偷学习?!”
宋玄机懒得理人,贺兰熹却兴致勃勃:“你们要打牌吗?算我一个。”
白观宁凉凉道:“不打,我要去做功课。”
说罢,转身就走,生怕多耽误了一秒似的。
白观宁来去如风,把贺兰熹看得一愣一愣。他尚未反应过来,宋玄机竟先开口了:“何事。”
贺兰熹“啊”了一声,想起自己刚刚叫了宋玄机的名字,宋玄机是在回应他。
贺兰熹:“是这样的,【北濯天权】被我带走后,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宋玄机:“怪?”
“它似乎并不喜欢我,而是……”贺兰熹自觉他想说的话有些大言不惭,但他还是如实告诉了宋玄机自己的真实感受:“惧怕我。”
宋玄机站在桌案前,笔尖一顿,似有所想。
贺兰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它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愿意跟我走呢?【北濯天权】是不是讨厌我?”
宋玄机回过神:“不是。”
贺兰熹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宋玄机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忙他的记档存案。
贺兰熹对宋玄机搬出道训的行为不太满意:“宋浔你可不可以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稍微敷衍我一下?”
“可以,”宋玄机停下笔,抬眼看他:“下床。”
贺兰熹遂翻身下床。
宋玄机:“过来。”
贺兰熹不明所以地朝宋玄机走去,停在了他身边。
宋玄机抬起带有清淡墨香的手,轻轻缓缓地落在他发间:“没有人会讨厌你。”
贺兰熹嘴唇微张,看着宋玄机冷淡的玉颜,数次欲言欲止,决定使用他们的道训:“。”
不是,你摸个头,居然还要我自己把脑袋伸过去给你摸?哪有你这样的道友啊!
宋玄机的右手只在他头顶稍稍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再次执起笔:“好了。”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边,表面上好像是在看宋玄机书写,实则光顾着看那只刚刚摸过他头的手,宋玄机写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良晌,贺兰熹往桌案上一趴,掌心撑着下巴,自下而上地看着宋玄机:“为什么没人会讨厌我?”
宋玄机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因为你漂亮。”
贺兰熹弯唇笑了一下:“可是【北濯天权】又不是人,他未必知道我漂亮啊。而且,我方才试探地给它灌输了一些灵力,它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宋玄机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我漂亮么。”
贺兰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玄机淡道:“或许,我根本就不漂亮,也并非你口中的‘美人’。”
贺兰熹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等下,这熟悉的自卑感,这似曾相识的对话,是不是不久前才发生过来着?
宋玄机垂眸静望着他,不置可否。
看宋玄机反应,好像是认真的啊。贺兰熹有些着急,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笔墨纸砚,挤到桌案前,占据了宋玄机正对面的位置,两人近距离四目相对:“你怎么会不漂亮呢?无论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会觉得你很好看。”
宋玄机轻描淡写道:“如此,为何你的【流绪微梦】一直没有反应。”
贺兰熹怔愣了一下:“这……这明显不是一回事吧?你的【流绪微梦】不也没有反应么。”
他觉得宋玄机是美人是一回事,【流绪微梦】有没有反应是另一回事。
【流绪微梦】若是真有反应,他和宋玄机也不会在这里好好站着了——旁边的小木床,请。
“是,但我不讨厌你。”宋玄机沉吟道,“所以【北濯天权】暂时对你没反应,也不代表它讨厌你。”
贺兰熹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也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