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蛇头的蛇身重重打在地上,切口笔直整齐,犹如两条一气呵成的画笔。
鲜血从切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水面被染成红色。晚风吹过,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恶臭。
直到风息渐止,一切归于寂静,萧问鹤才反应过来:“……结束了?”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人踩在一个蛇头上,确认它们没了声息后,贺兰熹道:“好像是。”
两人的身形甚至比不过兽王的一只眼睛,却可以一人一剑斩落兽王的头,完事之后还这般云淡风轻地站在人家头上,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兽王之颅,而是两座平平无奇的山丘。
萧问鹤看着眼前惊心动魄的景象,在兽王现身时没软的腿此时竟有些发软。他记得,一开始神狐大人只是命令他们合力击退兽王吧?
神狐从树上一跃而下,绕着兽王的尸骸走了一圈,目光转向宋玄机和贺兰熹,狐脸高深莫测。
长孙策好生观察了一番忘川三途和北濯天权留下的切口,又想起自己费了半天劲才在蛇身上划开的小细口,深受打击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还好他们先弄瞎了蛇的眼睛并转移了兽王的注意,否则这两剑还真不一定能斩得这么漂亮。
贺兰熹从蛇头上跳下:“你们都没事吧——蛇蛋呢?”
白观宁抱着血肉交织的蛇蛋,微卷的长发黏在蛋壳上:“在我这,完好无损。”
六个少年站在血泊中,虽然没人受重伤,但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到了兽王的血迹,宋玄机也不例外。
雪白的衣袍由血色点缀,冷玉般的脸上多了一条鲜艳的血痕,宛若在雪中盛放的红梅。
这样的宋玄机的确别有一番风味,但贺兰熹更喜欢有猫耳和蓬松大尾巴的宋玄机。
狼狈的道友们让贺兰熹嗅到了天赐良机的味道,眼中的兴奋更甚剑斩兽王之时:“大家身上都脏脏的,我们去灵泉里洗洗怎么样?”
“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一个术法的事。”长孙策给自己用洁身术还嫌不够,顺便帮了把无情道三美:“好了,不用谢。”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光洁如新的道袍,脸瞬间垮了下来:“……你走开,我不太想和你做兄弟了。”
长孙策一脸茫然:“为啥?我做了什么?!”
祝如霜悄声安抚贺兰熹:“要不,离开无尽之森的时候,我们偷偷带点灵泉之水回太华宗?”
贺兰熹感动万分:“好啊好啊。”
祝云这么好,想到祝云在长孙策梦中的样子,贺兰熹忽然有种自己种的白菜要被拱了的不爽感。
他就此决定,万一以后祝如霜问他“时雨你觉得长孙策怎么样,可不可以托付终身”,他就回答“还行吧,凑活,我觉得一般,但你喜欢就好”。
刚经历完一场大战的少年们需要稍作休整。一直高高在上的神狐大人居然主动邀请他们前往他的住处,这让白观宁很是受宠若惊。
神狐活了几千年,又曾是藏玉仙君的道侣。贺兰熹以为等待他们光临的会是一座隐藏在丛林深处,古老神秘,珍宝遍地的狐狸宫殿,结果……
无情道们望着眼前在森林里随处可见,门口飘着枯叶的洞穴,陷入沉思。
白观宁惊诧地问:“神狐大人,您住在狐狸洞吗。”
神狐蹲在白观宁肩头,道:“我是狐狸,不住狐狸洞住哪里?”
贺兰熹:“可是您在太华宗的时候,不是住在神狐之居吗?那里也不是狐狸洞啊。”
神狐:“我喜欢住狐狸洞不假,但总不能强求为人的夫君一直陪我住狐狸洞吧。”
贺兰熹:“!”
夫君……神狐大人居然称藏玉仙君为夫君,不愧是结成了道侣的狐。
学会了学会了,他以后也要这么叫宋玄机。
贺兰熹忍不住瞄了眼宋玄机,脸蛋红扑扑的,眼底还藏着几分羞涩。宋玄机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对上他的视线后顿了顿,而后缓缓垂下眼帘。
贺兰熹:……诶?
宋玄机这反应,难道又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神狐大人的狐狸洞外面看似寻常,里头却更加寻常。
神狐已有数年未曾化过人形,却依旧保持了不少为人的习惯。
比如,睡觉要躺在毛茸茸的垫子上,肚子上一定要盖好被子。
又比如,食物要经过精心烹调后再享用。想要狐毛柔顺不打结,每日至少要用木梳梳毛两百下……
在鲛珠的光辉中,六人一狐一蛇围着蛇蛋坐成了一个圈。
【衍】迫不及待地想拿回它的孩子。萧问鹤暂时不能把蛇蛋还给【衍】,只能抱着它耐心安慰:“别急,我们看完了就还给你。”
顾英招强迫【衍】怀上的血脉,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东西。只是,连【衍】自己都不知道蛇蛋里孕育着什么,遑论是他们。
《异兽论》中记载过数十条【衍】孕育的后代,这些后代的形态各不相同,连长得相似的两只都没有。即便同为人和衍的血脉,也有人面蛇身和蛇面人身的区别——尸体还没凉的无尽森之主便是个好例子。
因此,想要知道这条【衍】的生父究竟是谁,只有等孩子自己破壳而出。
萧问鹤使出十八般武艺,拿着万兽道院的法器对着蛇蛋一通研究,依旧一无所获。
白观宁向他的祖师母求助。神狐接过蛇蛋随意掂量了两下,道:“光是靠看,我也看不出端倪。带回太华宗问问现任万兽道院长吧。”
祝如霜提议:“既然知道此物绝非善类,为何不现在就将其销毁,以绝后患。”
【衍】听懂了祝如霜的话,在萧问鹤怀里蓦地抬起头,眼睛湿漉漉地瞧着他们,发出似抽泣哀鸣的低吟。
萧问鹤于心不忍,连忙将【衍】收进灵笼:“这话未免说得太狠心了,万一里面是好东西呢?那我们岂不是滥杀无辜异兽了。”
神狐突然望向宋玄机和贺兰熹:“你觉得呢?”
宋玄机:“毁。”
贺兰熹:“只是有一点,倘若【衍】的孩子是鬼界殿下给我们设下的陷阱,我们即刻将其毁掉,会不会正中了鬼界殿下的下怀?”
神狐冷哼一声:“你们无情道果然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北洛上神一个样。”
提到自家祖师爷,祝如霜肃然起敬:“神狐大人,您认识北洛上神吗?”
神狐语气不悦:“自然认识。”
贺兰熹好奇地问:“北洛上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九州史》上只有北洛上神的丰功伟绩,对于他本人的记载翻遍史书都找不到半句,更别说他的画像或神像。
如今知道北洛上神相貌的,人界之中恐怕只有眼前的“老狐狸”。
“空有美貌,冷情凉薄,多说几个字会要他命似的。”神狐想也不想地滔滔不绝,“用转世轮回中‘今世之苦,来世之福’的说法便是:和上神单独待上一日所受的苦难,足以保你下辈子一辈子荣华富贵。”
贺兰熹“哦哦”两声,愉快道谢:“多谢前辈告知。”
长孙策用胳膊肘碰了贺兰熹一下,用自以为很低其实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老狐狸这么说你们师祖,你不生气吗?”
贺兰熹耸耸肩:“无所谓,师祖有美貌就行。”
神狐一言难尽地打量着贺兰熹:“话说,你到底是怎么进的无情道院?你这般看中美貌,又如此姿色,现任合欢道院长没抢你吗?”
白观宁如实相禀:“院长抢了,没抢过。”
神狐端着长辈的口吻感慨:“两千年了,合欢道院还是被无情道院死死压了一头,我恨。”
贺兰熹惊觉白观宁和他祖师母的性子有不少相似的地方。莫非,白观宁当初之所以能被合欢道选中,除了美貌的缘故,更是因为藏玉仙君当年在立下合欢道选拔弟子标准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参考了自家道侣的性格?
“不过神狐大人,您既然那么不喜欢北洛上神,为何还要用尊称称呼他,直呼其名不好吗?”贺兰熹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问道,“还是说,您不喜欢他,却怕他怕得要死,故而习惯性地在尊敬他?”
神狐:“……”
神狐大人被贺兰熹一通话气到炸毛,偏偏无法反驳,只能梗着脖子转移话题:“你们身上的伤不处理一下?”
几人身上要么是一些划伤,要么是岩浆所致的烧伤,虽然只是轻伤,也需尽快处理。
岩浆之伤处理起来略显麻烦,对症的良药几人都没有带在身上。好在配药所需的东西都有,在《丹药学》的考核中次次拿头名的贺兰同学也在,他们大可即配即用。
贺兰熹端着药材和炼药炉去一旁制药,宋玄机欲一同相随。
长孙策随口道:“宋浔去干嘛?就你那《丹药学》的水平,给贺兰熹打下手都要被嫌弃吧,还不如留下和我们一起打牌呢。”
宋玄机:“?”
贺兰熹:“?我才不会嫌弃!”
长孙策还想反驳,对上祝如霜警告的目光,愣是把话咽了回去。
祝如霜追上两人,歉然道:“长孙经略心直口快,玄机你别介意。”
宋玄机:“不会。”
祝如霜:“对了,此次经略救了我一命,你们觉得我要不要送点什么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贺兰熹还未回答,宋玄机居然先开口了。
“随你,”宋玄机语气平静,一点都不像是在报复:“但他不过做了分内之事。”
祝如霜深以为然:“也是。”
神狐目送浔熹二人离开,神情颇为微妙。
白观宁发现了神狐大人对宋玄机和贺兰熹的另眼相待,恭谨地问道:“大人,我那两位道友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你说不妥……呵。”神狐上下掂量了白观宁一番,问:“以你的资质,应该是合欢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
面对长辈的长辈的长辈的夸赞,素来骄傲如孔雀的白观宁乖巧又谦虚:“在同一届弟子中,是的。”
神狐又问:“那你考核成绩怎么样?”
白观宁面露惭愧:“弟子不过区区第四,与排名第三的祝云相差不大,但和宋浔和贺兰熹相比就……”
神狐打断白观宁:“那两个明显就不是正常人,你为什么要和他们比?”
白观宁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神狐颐气指使:“听我的,以后无论是考核还是试炼,你自动将他们二人排除在外就好——记住,你不是什么第四,你是合欢道第一,太华宗第二。所以,只要你再努力一点,超过祝云一人,太华宗第一便是我们合欢道的了。”
白观宁双眼一亮:“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教诲!”
长孙策和萧问鹤默默交换了一个“他们应该不是认真的吧”的眼神,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