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引老老实实在明晦房间的医疗舱里躺了下来。随着治疗的推进,他逐渐不需要额外补充镇痛药物了。
皇室的军队带着浩浩荡荡的科技战利品和天外组织的俘虏回到A区的时候,向引终于从医疗舱里出来,可以下地了。
这是场快速的剿灭战。天外人没有大规模的军事武装,暗卫的人数也远远不能和蝗虫一样的皇室军相匹敌。因此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宣告结束。
但这一个月对于向引来说,实在是很漫长。
他没从医疗舱出来过,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食物。他并没有饿着,身上也保持着整洁,医疗舱的调节系统会确保他的营养和清洁,解决他的生理需求。但这对于向引来说,不会让他感到什么便利,只感到无趣。随着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在医疗舱就躺得越发折磨。
明晦点头同意向引出来时,向引大喜,几乎是用蹿的跑出了医疗舱。
他一个箭步冲出来,然后,平地摔。
向引:“……”
明晦:“……”
久疏运动的双腿肌肉软趴趴的,着地时酸胀不已。要不是明晦眼疾手快拦腰兜了他一下,不然他真是要摔个脸朝地……
果然,治伤不是回到出厂状态。对于身体的复健来说,现在才是开始。
明晦也说:“你身体亏损严重,没法回到以前了。”
系统的解释则是,用游戏角色的血条类比的话,等于他现在血条的上限值被砍了。所以就算满血满蓝,和受伤前相比也变弱了很多。
向引有些懊恼,慢慢挪到明晦房间里的浴室门口。他适应不来医疗舱自动清洁的高科技,哪怕知道身上不脏,不冲个热水澡浑身都不舒服。
“要搭把手么?”明晦问道,他看着向引有点不稳的背影,然后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温烫的热水从头顶洒落,向引深吸了一口闷热的水蒸气,看着皮肤一点点被流水泼得发红。因为躺足了医疗舱,中的那两枪没给他的身体留下外观上的痕迹,腹部肩膀平滑光洁无一条疤痕。向引握了握右手,又举起胳膊挥了挥,他中枪在右肩,现在痛感是完全没有了,主要感觉是不得劲,举得久了,就酸麻起来。
他努力忽略掉身体上的不适。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接受。
脑中纷杂的零碎事情随着流水消失殆尽,灵台被冲洗清明,那种精神上的疲倦,终于卷进了下水道。向引觉得自己又像自己了。他关掉热水,并没有用毛巾擦干而是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很快,皮肤上残留的水滴蒸发带走了热量,身体变得冰冰凉凉。
冰冰凉凉的向引重新穿戴完毕,打开浴室门。明晦正坐在外间的桌边,在打电话。
向引打从爬出医疗舱后就发现了,明晦房间的格局有所变化,外间放营养剂的冰柜消失,多了一套桌椅。明晦看他出来,目光示意,叫他坐在自己对面。
向引拉开椅子坐了。
“嗯,军队收缴回来的天外科技,都送到研究院了,由研究院全权接手。明天我会进宫一次,告知陛下新项目的细则。另外,关于那个神秘光球,这是个能量匣装置,我筹备建造大型试验场,A区院内目前并没有合适的场地,具体的经费和地点我明天一并告知与您……”
向引听明晦讲电话,心里啧啧。
系统感叹:“主角这是在和皇帝通讯嘛?听这说一不二的语气,皇帝在他面前真是一点威严也没有啊……”
向引说:“也难怪最后明晦推翻皇室统治了。跟着无能的领导做事,受掣肘的往往都是最能干的人,要不跑路,要不造反。”
明晦的电话还没讲完,房门笃笃地响了。
向引重新站起来,挪到门口打开门,门外赫然是七殿下黎越。
黎越礼貌地朝他笑了一下,寒暄道:“你能下地了?恭喜。”
向引点点头,“托殿下的福。有什么事吗?明院在打电话。”
黎越“噢”了一声,“我知道,许是在谈进宫述职的事吧。我没什么事,来给明院送个餐。”
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的餐车。
向引想起来,前面安斯说过,接下去明晦的每月助手换成黎越了。他躺了快一个月,也就是说,助手马上又要换人了。挺可惜的,他还想多接触一下这个皇子呢。他关系熟的就一个安斯,虽然起初就认识了黎越和费谢尔,但期间出了个远门发生了这么多事,对他们止于浅显的交际。
向引转而看向餐车,上面放着不论摆盘还是色泽都相当像样的餐点。
原来明晦让他坐在桌边上,是叫了吃的东西。
黎越解释道,“天外的人几乎被皇室军队一网打尽了,他们的食品物资还有培育作物的科技,研究院也继承了过来。有厨子有粮食,所有人都一下子抛弃了营养剂,返璞归真开始花大量时间进食这些烹调过的餐点了。”
向引直觉这位殿下好像不太喜欢这样的“退化”,不由小声吐槽:“你就说好不好吃吧。”
黎越听着了,倒也点头,只是话里的味道怎么听都有点怪怪的,“确实好吃。天外人每天都在享受这样的饭菜,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黎越把餐车送到,就回去了。毕竟他是个皇子,继续进屋跟服务生似的往桌上放盘子,总感觉怪怪的。
向引把餐车带进屋里。竟然是火腿芝士拼盘配餐包,就是他们在地下城酒吧吃过的那一餐。
那厢明晦刚挂了电话,从向引手上把盘子接过来。向引以明晦的性格推测,应该是巧合因为明晦不太在乎吃什么,但明晦说道,“这是我要求他们做的。天外的吃食种类太多了,我不知道你的口味,但吃过的总不会错。”
向引捂脸。感觉,明晦的想法,开始他还摸得准,但后来越来越和他预料的合不到一块儿去。简直南辕北辙大相径庭。
盘子很大,放着食物很重,向引端他自己那份时,他拿着盘子的右手突然一滑,盘子没成功在桌上着陆,磕上桌沿然后当啷一声摔上了地板。
向引:“……”他皱起了眉,脸上再次露出几分懊恼,左手捏住自己微微发抖的右手。
沉默间,明晦喊人过来收拾了地面,又重新叫了一份餐。向引没再选火腿拼盘,要了一个朴素的骨头汤面。
系统说:“吃啥补啥。”
向引没理它,低头攥紧手指又松开,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他原本觉得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现状,但发现原来连个盘子都拿不稳,才意识到,这事儿需要的不是接受,而是适应。
明晦默不作声地吃饭。他注意到,向引没再用右手拿过餐具,收在腿上,换用左手。忽略他慢吞吞的动作,左手好像本来就是他的惯用手一样。他确实不是一个轻易示弱的人。
待向引吃完,明晦问道:“你伤好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有想做的事情么。”
向引已经不想揣测明晦话语背后的目的了,总归和他想的不一样。
“不知道。我可以离开吗?”他随心道。
明晦的“不可以”三个字,简直掷地有声。
果然如此。
“那,您看我这样能做些什么呢?”向引笑了笑,把右手搁上台面,向上摊开,“我手上没有力气,拿个盘子,摔了不说,现在手都是抖的。下地没一会儿,洗澡吃饭,做一些这种日常的事情,我已经开始觉得累了困了。您觉得,我能做些什么?”
“您为什么要把我救回来呢。”
明晦想,又是这句话,这人在医疗舱神志不清说胡话的时候,也念叨这句。他心里涌上一股烦闷。向引老是想死,很不好。
向引第二句话尾音落实了往下沉,不是个问句,但明晦这一次回答了他。
“我不想看见你死,所以把你救了回来。我问你的打算,不是想给你指派工作,也不是想让你认识到你现在的无能。”
明晦直截了当地表明了目前的想法。
“因为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把你丢掉。”
他看见向引掩盖不住的惊讶表情,内心烦闷散作一小团愉悦。
向引来不及去体会这句话给他带来的心潮起伏。他只知道不能放过这个机会,步步紧追道:“我还是要问,为什么?您刚也说了,我现在什么用都没有,废物一个。明院,这不是您的风格。”
“……”
明晦沉默片刻,换了个坐姿,原本手肘支着桌面,重心靠在桌子上,现在朝后靠向椅背。
他交叉抱起手臂,“知道太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可能把握住所有事,把它们都建立起因果联系。我从见到你那天就想说,你考虑的东西好像特别多。”
“!”
向引怔然难言,这下不止是惊讶,他动摇了。
他知道明晦这番话,说到了他的本质。这话相当于直接在说,你的求知欲,其实就是你的控制欲。你企图控制,所以才想去了解。不过,明晦只是觉得他思虑重不太好,没有深想其他。
被猝不及防地刺穿伪装,向引心跳如雷。他本来就精力不济,冲击下更是难以继续探察明晦的想法。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反倒因此松弛下来。
他避开有关自己的话题,避重就轻道:“您是科学家,竟然不在意事情的因果由来吗?”
明晦目光深深,语气平缓宛如报告或者授课,“并非不在意,我承认无知有时是一种恐惧。但,不是所有事。诚然世间一切都遵循着因果法则,可是我们不可能搞懂所有的事情,很多时候,只能看到一个结果,究不到原因。”
向引心有触动。
明晦继续道:“你再这么问,我就找到你的天职了,这便给你打包送到加班最严重的部门去,天天研究为什么去吧。”
向引:“……”他不问了。
然后他发晕的脑袋突然转过弯来,“说了这么多,其实,您也不知道为什么,呃,这么优待我吧?”他选了个感情色彩比较淡的词。
明晦冷哼一声,起身,走过来,把他从椅子上薅起,“还问?没事就赶紧休息。”
七转八弯,向引终于算是得到了答案。明晦自己也不知道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想做变做了。
而且,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屡屡抓不住明晦想法了。因为他没能掌控住他。
如果明晦知道向引想半天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一定会笑。恰恰相反,要说他会被某个人拿捏住,那人只会是向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