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去。”月明晦绷紧声音道,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不悦。
厅内被清场了,只剩对桌而坐的两人。
仙门厨房做的菜与凡间人家不同,不仅食材没有杂质非常干净,厨艺和修为兼具的师傅做出来的菜还蕴含着灵力。月阁的厨师就是这一类型的。
向引虽然没法化用其中的灵力,但饭菜本身已经足够美味。可,向引也实在不敢多吃,只能忍痛浅尝辄止,每样只夹了一筷子,便端起粥碗。无他,这真的太补了……
月明晦端起茶杯慢慢饮着,一直在看向引吃饭。
向引这筷子逐渐就动不起来了,“你不是说要垫垫胃吗,怎么不吃?”
月明晦清咳一声,放下茶杯,拿起筷子夹了两样先前上的小菜放入口中,桌上那些硬菜是一个不碰。
“这些菜里有灵力可以化用,对我没用,但你可以多吃点啊。”向引说。
月明晦咄地把筷子一搁,冷硬着脸不说话。
向引看他有些羞恼的样子,突然忍俊不禁,微笑了一下。但旋即,他眼中又填满感慨唏嘘之色,忙垂眸遮掩下去。
月明晦紧盯着他,眼神明明暗暗,复杂得很。
“你人挺好的。”向引不笑了,摸摸鼻子道。
“什么啊。说这个。”月明晦又端起了茶杯,“这就算好么?”
“算吧?”向引含糊道,捧起粥碗稀哩呼噜一口气喝完。
他吃饭看着很香,两颊鼓鼓的,像只仓鼠。月明晦的视线越过举起的茶杯杯沿,更加小心地重新黏到向引脸上。方才他身上杀伐之气已经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柔和的感觉。
门外,侍从们透过门缝偷偷观察着。
打头的那个侍从忽而抹泪,“很久没见过少阁主这么高兴了。”
其他侍从纷纷点头认同,“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多相处才行!”
这厢,向引刚放下碗筷,便有人进屋上前撤下盘碟,换上了一壶新沏的茶,周到得不得了。这茶水刚换好,月明晦便提壶给他倒满一杯。
向引原本已准备起身,见状,只好继续黏在座位上。
不过,他也并非没有话同月明晦说。月明晦看起来心情还可以,这话正好能放在这会儿说。
“寒央君,有一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月明晦的声音略淡下去些:“分房么。”
向引摆摆手,“分房跟这个比都是小事了。”他不卖关子,诚恳且严肃地往桌前靠近了一些。
“我想尽快在六十年里调查清楚问仙堂疑案,找到凶手,还需要请你相助。婚约一满六十年,我们便……拆伙,不必再续。”
随着他的话,月明晦和缓的面色眼看着愈渐发沉了。
“……原来短短一天,你就觉得这不是一桩能长久的婚事了。”
向引非常理亏地解释道,“寒央君待我很好,奈何月阁这样的高门大户,我自觉无法待得爽利……”
他只是想躲开六十年后的悲剧,只为自保而已。但他真的很难说出像样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即便现在很好,经年之后,也说不定会落得一地狼藉,是么。”月明晦轻声道。
向引惊讶于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继续非常理亏地“嗯”了一声。
“婚约中我会好好履行义务的……如果你有消除神蚀的需求,双修也可——”
“双修……?”月明晦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边的茶杯都被他的袖子碰倒。
“你前一夜还在说分房,现在就说可以双修?你原来觉得,这是一件很无所谓可以随便做的事么?”
他抿直嘴唇,看起来是气急了的样子,眉眼间细看,却是深重的怨妒。但,这怨妒并不冲着向引,似是对着自己,竟有些自嘲了。
“为什么?是因为你觉得我人还不错,便愿意与我双修?仅仅是我为你做了三两桩小事?”
幽暗阴郁的情绪在眼中一再翻滚,他撇开脸,声音都抽紧了。
“还是说……你已经后悔了,一刻也不想与我奉陪?愿意双修,就是为了快点离开我?”
面对他的质问,向引只有沉默。月明晦竟然也惊人地了解他,说得八//九不离十。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诚然用上辈子的未来去揣测这辈子的未来有失偏颇,但现在很好,未来就也会很好吗?月明晦今天处理了月姑,向引也不能确定六十年后不会有个其他姑其他姨发癫要把他关起来与月明晦双修。
他吃过大亏了。
眼下尽早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对面前的月明晦来说,他此举确实不太地道。也难怪月明晦会这么生气,他这种正经人,一定是气他把婚约当儿戏了,看到几个补菜都不自在的人,听到他把双修说得轻描淡写轻而易举,不气死才怪。
看来我得意忘形了,向引想,实在是操之过急。月明晦应该是不会同意了。
“罢了……我何必和你说这些。”月明晦在这时又开了口。他的表情重新变得冷漠高傲,一如向引初初对他的印象。
“可以,如你所愿。”他却同意了,另补充道,“不用等到六十年,等案子水落石出……你便离开月阁吧。”
向引错愕抬头,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月明晦看他高兴的样子,喉头终究滚出了一个“嗯”字,“如此……对我们都好。”
在旁端茶倒水的侍从都傻了!刚刚他们不还浓情蜜意地一起吃早饭吗?怎么、怎么茶一端上来,就商议着和离了?这两人还都理所当然,没人觉得急转直下吗?是他们的错吗,是他们上的茶有毒吗?!
“谢谢你。”向引真心实意,“还有,我很抱歉。”
像颠倒了过来,本来应当是月明晦利用他,现在却像他在利用月明晦。而且是利用月明晦逃出来后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不用。”月明晦冷道,“我永远不想听你对我道谢或者道歉。”
看来他真的很生气!向引颇讪讪地给他翻掉的茶杯重新添上水,“你多喝点水,多喝点水。”
月明晦低眉看茶杯,伸手拂过,杯壁上瞬间凝结了一层水珠。他把冰水一饮而尽后,说,“我会帮你查案。我也另有要求。”
“是什么?”
月明晦沉声:“跟我同进同出,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之外。”
向引:“……”听起来比上辈子关禁闭强上不少是怎么回事?
月明晦这是图点啥?果然是在和宗室作对,要故意演夫妻情深给他们看罢?
思及此关节,向引忖道:“我们的婚约提前结束,宗室那边你待如何?”
月明晦抬眼,“什么?”
向引:“你不是为了和月姑代表的宗室对着干才硬要和我结婚吗。”
月明晦皱紧了眉:“月姑和你说的。”他句尾落下来,是个肯定句。
向引:“嗯。”
月明晦压下眼中躁郁,“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她是对你这么解释的么?”
向引小声:“月姑说的,是你被我迷了心窍,才力排众议要和我结婚。但她是看我不爽才这么说罢。想来想去,我猜也就是你与宗室不睦这个原因了……”
他的话中断在月明晦幽幽的眼神下。
“我既是为了宗室作对才和你结婚,那你说,我为何又这样爽快地放你走呢?不应该坚持婚约到底么?”
是啊,好有道理,很矛盾。为何呢?
向引想了半天,抬出他刚才的猜测:“所以,你现在才叫我处处陪同,就是要在婚约结束前多在宗室跟前刷存在,恶心他们……”
“……”月明晦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冷笑一声,然后提壶给自己又倒了杯水,弄冰镇之后一口灌下去。
“好吧,我说得不对。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告诉我罢。”向引实诚道。
“自己想。”月明晦拂袖起身。
向引也跟着起身,“你别生气了,反悔更改婚约是我理亏,我也答应你的要求。你要去哪?我随你一起。”
他无知无觉一派纯然,完全不知视线不可及之处,月明晦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喉甲,银质链绳被他拽扯出轻响。这层薄薄的铠甲护住了他的要害,因为此刻阴私的欲//望而上下滚动的喉结,同样也被遮得严严实实,无法被旁人窥视。
向引合该离他远一些的。他现在没有疯,脑子很正常,身体也没有变得敏感到离不开浇灌,但他面对向引时,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
不管经过了几世,这种本源般的欲//望都不会变。他为之疯狂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向引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