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战战兢兢地将她方才在外听到的话转述给瑜贵妃听。
福祉之相。
祥瑞神灵。
天选之子。
宫女传述的话中的这些字眼,无一不让瑜贵妃的脸色苍白一分,涂了丹蔻精心养护的手指甲攥进了肉里都没察觉。
在这之前瑜贵妃还红光满面地被明玉伺候着保养肌肤,以更好的状态继续迎接今晚的侍寝。
可现在这帐子里已经没有人和主子同样感受着她的喜悦了,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小心退了出去,把宫里绝不多听不该听的话的行事准则做到了极致。
那二等宫女传完了话后,瑜贵妃便失了力气地踉跄了一步,被明玉扶着坐到椅子上才稳住身形。
她用力一掌拍在扶手上,咬牙切齿:“是谁!这些话是从谁开始传起来的?给本宫查!查到了就将那人碎尸万段!”
此时这张风韵犹存的魅力脸庞,全然不见对外时的温柔娇美,只有愤怒和狠辣。
明玉低声安抚:“娘娘息怒,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是可以想见咱们落了旁人的圈套里了,那白鹿恐怕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祥瑞,是有人故意为之。”
瑜贵妃顷刻间便明白了明玉话中的‘有人’是谁,她深谙后宫算计,这一把却是实打实地栽在了王皇后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面容沉静起来,缓缓阖眸,声音带着满满的疲惫:“是我大意了,被那所谓的福祉之相带来的好事蒙蔽了双眼,忘了我先前的警惕,当时竟是一点都没察觉那两母子的怪异,若真是我们的好事,他们怎么可能那样淡定。”
她顿了顿,手掌攥成拳头,气不打一处来似的发泄:“这样狠毒的法子!那女人是要我们母子彻底失了帝心!王绮韫你好狠!”
“娘娘,咱们这是被逼到差一步的死局里了,娘娘要冷静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了阵脚!”明玉道。
“是,是,我不能乱……”瑜贵妃似是如梦初醒一般,一把抓住明玉的手,急急开口:“快!去把瑞王叫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在他父皇面前乱了阵脚!我要叮嘱他!”
“奴婢这就去!”
明玉脚步匆匆走向帐口,还没等她掀开帐子,就和外面匆匆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又急又气骂道:“你这样慌慌张张做什么?!”
待她斥完才发现来人是南呈焱身边的人,心下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只听见那仆从一副天快要塌了的样子,急忙忙说道:“不好了明玉姑姑!王爷听了外面传的消息刚要来找贵妃娘娘,就被苏遇公公身边的小楼子先一步传皇上的意思叫走了!”
屏风后面传来东西碎落的声音,明玉脸色难看,来不及斥仆从说话没个分寸,就急匆匆地转身往里走去。
桌上的茶点被瑜贵妃拂到了地上,人看着倒是没出事,就是脸色难看得很,比刚听到白鹿带来的流言时还要难看。
瑜贵妃大喘了一口气,只觉得头晕目眩伸手扶住额头,眼睛半翕着,嘴唇已是失了大半的血色。
“娘娘!”明玉急忙奔过去扶住她,回身冲还在帐子里的宫人吩咐:“还都愣着干什么?快去传太医!”
“回来!都不许去!”瑜贵妃出声叫住人,而后冷着脸说道:“这时我们帐里要是去传了太医,被皇后那边的人查探到,就是给她们笑话看!本宫的身子还没那么顶不住!这算什么,不就是一只白鹿,不就是寻着白鹿的由头给我儿扣帽子?那些话都是旁人说的,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皇上定不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就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就处置我们焱儿,皇上最喜欢的就是焱儿,顶多就是生气敲打,不会有大事的,不要乱阵脚!”
其实,瑜贵妃心里是摸不准文德帝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这话是说给明玉他们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娘娘,咱们现在要跟去龙帐听听皇上的意思,然后再求情吗?”明玉问道。
“不。”瑜贵妃拂开她的手,自己转身在椅子上又坐下了,恢复了贵妃的高贵姿态。
“此时过去,皇上肯定还在气头上,多说无益,反而还像是坐实了我们母子有这个心思,被白鹿一事捅到台面上,因为心虚才着急。咱们问心无愧,没有什么好着急的,等殿下回来再考虑下一步如何行事。”
瑜贵妃说罢冷哼了一声,目光悠远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总之这个亏是栽在皇后手上了,本宫轻敌认栽,但也不会就此作罢,明玉你着人去暗中调查白鹿的事,如果白鹿是一早设下的圈套,肯定早就被皇后的人安排在了围场,尽管现在未必能查到什么,但还是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奴婢这就去办。”
……
事实上,龙帐里的气氛并没有像瑜贵妃自我安慰那般,顶多是天子发怒,把南呈焱叫去责骂一顿,然后再冷落一阵子就做罢。
只能说母子连心,南呈焱最初被小楼子叫来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顶多受父皇一顿骂,有关白鹿的流言,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这可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可是当南呈焱跪下说了一番解释白鹿流言的话后,桌案前的沉默,却让他逐渐慌了神,他缓缓抬头看向文德帝时,就撞进天子沉沉地,难以琢磨的目光中。
南呈焱心下不安,又磕下头说道:“父皇那些流言儿臣当真不知,献上白鹿只为讨父皇开心,儿臣绝无二心!还请父皇明鉴!”
文德帝终于是开了口,声调听不出喜怒:“哦?绝无二心吗?”
“儿臣一心只想辅佐父皇,伴在父皇左右,儿臣——”
“啪!”
一沓信件从文德帝手中重重扔到南呈焱跟前,让南呈焱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些信件上的字和字迹都是那样的眼熟。
“父、父皇……”南呈焱慌了,连忙抬头看向文德帝。
此时文德帝面上已经明显可见怒气,他笑着斥道:“好一个绝无二心!那你告诉朕,这些都是什么?!这些往来信件里写的都是什么?!”
南呈焱张了张口,他无从说起,因为他太清楚这些是什么往来信件,也太清楚信件里内容是什么。
事到如今他已然明白,白鹿只是这个局的一个引子,而真正要引出的就是这些在天子眼里看来大逆不道的东西!
“南呈焱,是否朕对你的期望,对你的喜爱,都错了?”文德帝的脸色冷极了:“朕对你的好,竟是纵容你有了这些大逆不道的心思!私下联络官员,收受贿赂,随意在各处安插人手!好啊!瑞王殿下竟有了这样的行事魄力,这朝纲朕也让你来主持如何?!”
“父皇恕罪!”南呈焱脸色煞白,天子震怒,他一心也只想求饶,也只有求饶的份。
“儿臣一时糊涂,是儿臣糊涂了!儿臣有了些功绩,被父皇委以重任就飘飘然不知所以了,被那些朝臣吹捧更是迷了心窍,儿臣犯了大错,儿臣心里一直不得安,如今被父皇发觉竟是松了一口气,请父皇重重惩处儿臣吧!”
南呈焱身子跪拜地更低,头也磕得更响,一下一下砸在地板上,额头顷刻间就青紫一片,他却好似不知疼痛一般继续磕着。
因为南呈焱知道,如今这些外物他都顾不上了,物证俱在,字迹是他,印信是他,安插人员名单的册子也都清清楚楚夹在里面,挨个一查便知背后关节,他无可狡辩,只能力求让天子心软,哪怕只有一点。
“惩处?”文德帝走到桌案前,望着地上不停磕头的南呈焱,抬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声音之大帐外都能听得清楚,他指着南呈焱说:“你犯得这些事,朕摘了你的王爷封号都是轻的!”
南呈焱心下一片凉意,磕头时闭了眼睛,用力磕破额头,抬起头时眼中含着泪,额头鲜血顺着往下流,他满脸愧意地说:“儿臣知道,儿臣后悔了,儿臣大错特错,如今只望父皇不要因为儿臣的错处气大伤了身子!”
文德帝闻言盯着南呈焱,一时说不上其他话来。
到底是自小在身边看重着长大的孩子,又是众皇子中最像自己的那个,看着他这样眼泪鼻涕一脸,又顶着一头磕出来的血的狼狈样子,文德帝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就在父子俩两两相望的时候,这会外面人都避之不及的龙帐,却掀开帘子进了个人。
是南承翊。
南承翊带着侍卫林墨走进龙帐,看见中央跪着的南呈焱时,愣了一下,似乎并没听到龙帐这边的任何消息。
他看了看地上的南呈焱,又看了看站在上方的文德帝,脚步犹疑的上前两步,问道:“父皇,四皇兄这是……”
文德帝方才稍稍停歇的怒火,被这个问题再次点燃,他冷笑一声道:“你四皇兄翅膀硬了,在朕眼皮子底下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