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岩山体半山腰上的竹筐绝对是工作人员们的意外之喜——
在进山之前, 他们做好最好的幻想,比如在选择好进山路、并成功安置好红外相机后,能够在一年半载里抓拍到属于黑狼和雪豹的身影。
但同时, 他们也做过最差的打算,比如在安置了红外相机后, 一年、两年, 甚至是下一次更换位置之前, 都不曾在这片深山中捕捉到熟悉的毛茸茸的影子。
这片幽静广袤的深山, 对于徒步行走的人类以及四肢奔跑的野生动物来说还是太大、太大了, 不乏有新闻曾报道过动物迁徙、跨越省份的事实, 但倘若不是正好被拍到,可能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
尤其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 徒步深山——甚至都无法领略大山中千分之一的景色, 自然也无缘那些藏匿在更深、更远处的奇妙生灵。
而最初由保护机构与戈尔、恩和缔约的缘分也是如此,当无人机离开, 这层联系就被中途斩断, 即便人们知道黑狼和小雪豹依旧生活在贺兰山深处的某个地方,但他们却很难再一次相遇。
就算往后红外相机捕捉到了毛茸茸的身影,可谁都无法确定,那时候戈尔与恩和……还在一起吗?
此刻, 捏着望远镜, 紧紧盯着那个小竹筐的年轻人连指尖都紧绷得发白,被高山草甸上烈风吹干燥的嘴巴隐隐颤抖着, 似乎是觉得每一个脱口而出的字眼都有些烫嘴。
他喃喃道:“真的是恩和的小竹筐……”
竹筐是恩和的, 上面的猫头刺应该是戈尔插的,可能在竹筐的内部,还藏着一条价值不菲的金链子, 以及很多根漂亮的羽毛,几块晶亮的小石头,或许还有一些恩和新收集来的好东西……
距离无人机离开已经过了多久了?
工作人员有些恍惚地回忆。
好几个月了吧?
当时还是早春,戈尔才刚刚经历成年后的发情期,而现在已经到了盛夏,甚至已经逐渐有了迎接下一个季节的过渡,所以说在此期间,戈尔、恩和,依旧搭伙活动在一起吗?
那么当初戈尔因为发情期在恩和身上蹭动的行为,到底算是无意间的举动,还是说其中暗含深意?
这一切工作人员不得而知。
心情激动的人们颇有些忍不住地彼此拥抱着,对于他们来说戈尔、恩和就像是一整个保护区看大的孩子,亲自见证前者从亚成年跨越到成年、见证后者如何赖上一头独行的狼,其中的感情不言而喻。
因此在确定重逢后,几人均是捂嘴挡住惊呼的状态,甚至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他们才在领队的安抚下逐渐恢复镇定。
负责这次野外工作的队长轻咳一声,他压了压声线中的激动,努力维持着自己老大哥的形象,“好了、好了,冷静一点,既然意外撞见了戈尔、恩和的踪迹,那咱们就赶紧干活吧,正好把红外相机安置在这里!”
红外相机本身是有支在地上的款式,以及固定在树干上的,但多数情况下,野外工作人员都会选择后者——
毕竟对于一些好奇心重的毛茸茸来说,立在那里的红外相机本身就是一种玩具,不把它们扒拉倒,好奇心重的动物们可不会罢休,甚至还有四肢灵活的毛茸茸会把红外相机拖拽到自己的洞穴里占为己有。
为了避免影响相机的拍摄工作,几个工作人员在商量后,决定将红外相机固定在正对裸岩山体右侧的云杉林间。
远处的云杉粗壮挺拔,很适合作为红外相机的固定方,几人一边工作,一边低声闲聊——
“既然竹筐放在这里,不见两个毛茸茸的影子,是不是可以说明这是他们的领地?”
第一次跟随领队参与野外工作的年轻人员好奇问道。
领队皱了一下眉,轻声道:“这不太好说。”
年轻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对于才离开校园、进入工作的年轻人来说,他的专业成绩很好,但学来的知识还是以课本内容为主,与实际工作有些脱离。
无疑,他很优秀,但更多地却需要实际工作经验来进行补足。
领队开口解释:“现在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是他们暂时休息的地方,还是真正的领地,一般我们在野外工作的时候,所发现的动物领地其实会有很明显的痕迹——比如粪便,还有堆积的动物骨架,但是这里……”
领队的声音有片刻的质疑,手上固定着红外相机,可视线却落在了远处的骨片、鹿角上,又落到了格外干净的草甸上。
除了羊粑粑,再看不到其他动物的排泄物,连周边也没有,加上那些诡异古怪的骨片、石头和鹿角,他们很难想象这里会是戈尔、恩和的领地,完全更像是野人部落好吗?!
甚至有没有可能,这里在他们知晓之前,确实存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型部落,后来因为搬离、迁移等原因,原有的野人领地变成了戈尔、恩和的领地?
几个同行人都看了过去:……
嗯,确实不太像是毛茸茸的领地呢。
虽然无法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戈尔、恩和的地盘,但有半山腰上的小竹筐在,几个工作人员定了定心神。
如果这片区域真的属于戈尔、恩和,那么红外相机只需要设置一架就够了,毕竟任何动物挑选领地,都不会与其他猎食者挨得太近,最少也是数公里的距离,才能保证野生动物对于“安全感”的需求。
工作人员们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安装好红外相机,又在附近收集了一些信息资料,这才快速撤退。
他们也很想亲眼见到两个毛茸茸,但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终究是有壁的,即便工作人员知道自己安置红外相机没有恶意,可对于领地的主人来说,他们就是侵入者。
动物可比人类更加固执,也更加认定自己所坚持的事情。
几人一口气走了一个多小时,等回头彻底看不到那座裸岩山体,他们才逐渐缓下步子,在周围的石块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
年轻人狠狠喝了一口水,“走这么快,我都以为戈尔、恩和追在屁股后面咬我了。”
“就怕他们闻着味道,真的追过来呢?”
“是啊,对于野生动物来说,我们这群人就像是进人家地盘挑衅的家伙,指不定多烦我们呢哈哈哈……”
领队砸吧着嘴,感慨道:“……也不知道戈尔还能不能记得我。”
旁边的年轻人眼睛一亮,“对啊,队长你比我们有资历,当初是不是您和教授他们一起救助的戈尔啊?”
领队点头,颇有种炫耀孩子的与有荣焉。
“当时戈尔可凶了!受着伤还那么有气势,那会我们还说,这是在保护区至今见过最大块头的西北狼了!又黑又壮,亚成年都那么有气势……后面才知道,戈尔是个混血的西北狼!”
混血狼通常会因为杂交中基因的重新组合,使得某些基因的表达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从而导致凸显在外形、体格上的改变,比如拥有比纯种狼更大的体型。
戈尔就是这样的例子。
年轻人:“不过现在也不知道戈尔到底是什么和西北狼的混血血统……”
另一人道:“如果戈尔还记得队长,说不定真会追过来看看呢!狼最记恩了!他们对味道的记忆也很敏锐!”
领队笑了笑,无奈道:“我倒希望他们别过来,远离人类对于他们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不来至少可以说明这群毛茸茸依旧对人保持有很强的警惕心,这可比好奇和报恩更能让他放心。
而且不管人类是好是坏,都绝对不能让野生动物产生“任何人类都是可以靠近”的想法——
某些专业摄影师在拍摄的途中,如果意外与当地的野生动物相处不错,那么在离开前,他们会假装做出凶狠、咒骂的驱赶样,为得就是告诉这群动物“一定不要像相信我一样去相信其他人类”、“警惕人类远离人类才是你们应该坚持的行为准则”。
说到这里,几人没忍住又讨论了一番现在国内外偷猎的事情,说得几个年轻工作者各个义愤填膺、面红耳赤(气的),就差抱上武器和那群偷猎的去当面干架了!
聊天之余,他们在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便继续马不停蹄地远离,尽可能避免在戈尔、恩和出现的区域内留下太多属于人类的气息。
只是到底进山消耗得体力多,前一晚又没休息好,即便几人都身强力壮,但接连徒步至今也有些耐不住了。
为着身体着想,几人商量一番,决定再走半小时,然后找个合适的地方休息休息,等吃完饭再寻个地方扎营过夜。
在进山的工作人员又一次开始赶路时,身处数公里之外的戈尔则叼着断气的肥硕野兔,往小雪豹身边赶。
等他回来之前,那只藏在草丛中的亚成年猞猁已经享用完食物,拍拍屁股走人了。
大概是残留在瀑布边上的气味依旧带给猞猁不小的压力,因此他吃饭的速度很快——快出残影。
猫科动物舌面上细碎而生的倒刺让他们吃鱼的时候会方便很多,于是等戈尔带着野兔回来时,水边就只剩下一小堆米白的鱼骨刺,以及一股被瀑布水汽杂糅到很淡的山猫味儿。
在瀑布高处云投喂了一番小猞猁的顾祈安格外满足,甚至直到戈尔回来,这只看猫心切的小豹子还偏着脑袋,试图把自己的视线追向猞猁离开的方向。
啧。
山猫有什么好看的。
又小又弱,没他能跑,有什么值得看的?
戈尔放下猎物,上前张嘴,把“花心”的小豹子叼回到身边,甚至有些不满地用獠牙去磨了磨小雪豹的后颈皮。
就好像在警告他:不许看别的家伙了!!!
戈尔敏锐的嗅觉早在距离瀑布还有一公里多的时候就察觉到了猞猁的存在,但因为知道小雪豹的好奇心泛滥,戈尔甚至有专门绕了一段路,好方便小雪豹抒发他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可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某只花心的小豹子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而是继续伸着脑袋去看别的毛茸茸。
戈尔醋了。
此刻,他咬着小雪豹后颈的牙齿稍微施加了一点儿力气,像是想要缓解那股藏匿在牙根深处的痒意似的。
不疼,就是有些刺刺的。
但也足够小雪豹感受到他狼哥的醋意了。
嘻嘻,闷骚狼哥又偷偷喝醋了!
顾祈安回头,讨好似的咧嘴笑了笑,然后仰着脑袋,一副“我和狼哥天下第一好”的架势,去舔了舔黑狼的鼻头和嘴巴。
豹最喜欢狼哥了!!!真的!!!
戈尔:哼,收回你看猫的眼神我就信了。
见戈尔眼神柔和,小雪豹舔得更来劲了,毕竟他最是知道——
他狼哥向来宠他,就连咬着他后脖子撒气的力道都轻得不可思议,又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凶他?!
于是,经过小雪豹一阵腻腻歪歪的亲亲舔舔后,喝下一缸醋的戈尔舒坦了,他同样低头,将小雪豹的脸蛋耳朵都舔过一番后,才重新将猎物叼了过来,开始催促小雪豹用餐。
春末到早冬之间的野兔大多数都肥硕多肉,盛春和整个夏季养出来的草足够漫山遍野、繁殖速度极快的野兔养出满身膘,几乎只要看见个成年兔子,就有六七斤的样子。
如果没有猎食者加以遏制野兔的繁殖情况,很快这片山林都会变成兔子的天下,而活跃在贺兰山深处的狼、雪豹、猞猁,以及高空之上的金雕,都变成了维护此地生态稳定的管理者。
毕竟,兔子的繁殖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顾祈安对于野兔的感官还不错,肉质嫩,尤其后腿的位置很有嚼劲,虽然味道不比马鹿、黄羊那么鲜美,但落在小型猎物的名单里,绝对是比野鼠和鱼更好吃的存在。
两个毛茸茸并肩趴在瀑布上方的位置,像是过去的腻歪日常一般,你一口、我一口,相互投喂着彼此,那副相处架势,颇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在小雪豹的有意投喂,以及黑狼效仿之后的反向投喂之下,等一只野兔被吃得只剩下骨架后,两个相互舔着嘴巴的毛茸茸倒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吃得更多了。
毕竟肉都是你一口、我一口进肚子的,不管是戈尔还是顾祈安,都常常经历被对方给舔迷糊的愣神样儿,被抓到机会多喂进去几口肉并不是什么难事。
戈尔:可恶,被豹豹舔迷糊了!
小雪豹:可恶,狼哥怎么还学豹呢!
一顿饭解决后,原本湿漉漉的绒毛也被彻底晒干。
尤其动物被太阳晒暖后,总有种温柔又暖融融的味道,靠近闻着叫人特别安心,让壳子里住着人类灵魂的顾祈安一个没忍住,就把脑袋埋在了他狼哥的毛毛里。
唔,香香暖暖,喜欢狼哥的毛毛!
没有鱼腥鱼臭味儿的狼哥,简直太好吸了!
于是,吸狼上瘾的小雪豹直接半个身体都倒在黑狼身上,有赖于戈尔强健壮硕的体魄,他完全可以撑得起来一只亚成年雪豹的重量,甚至还格外绰绰有余——
在身体充当小雪豹的肉垫时,戈尔自己还能抽出空,低头舔舐清理自己的胡须,又在中午用前肢把小雪豹的脑袋扒拉过来,一起按着清洁一遍。
用野兔作为猎物的时候,因为猎物体型相对小巧,再加上有戈尔进行皮肉的撕扯,小雪豹并不会把自己糊得特别脏。
但若是换成了较大体型的猎物,那就不好说了,好几次戈尔甚至能从小豹子的前胸上舔出血腥味儿。
……看得出来,小豹子确实吃得很香了。
小雪豹:害羞.jpg
等黑狼按着小雪豹,把他的嘴巴脖子都舔着清理干净时,脑袋终于得了空闲的顾祈安又一次把自己埋到了戈尔暖融融的毛发里。
热乎乎的,被瀑布浸湿又被晒干的味道暖暖的,一股一股往顾祈安的鼻子里钻,就好像他此刻完完全全被黑狼抱着一般。
不过现实也差不多——
体型上的差异让方向相对着侧躺的小雪豹几乎完全嵌入在戈尔的怀里,甚至在两种明显的体型对比之下,戈尔身后粗壮的狼尾都快能扫到顾祈安的肚子了。
看起来像是个黑皮大佬抱着个花色绒白的毛绒玩具。
顾祈安并不知道自己窝在黑狼怀里看起来像是毛绒玩具,他此刻沉浸在吸狼的动作里,埋脑袋的动作换着地方来,等黑亮湿漉的小鼻头几乎把戈尔身侧的毛发压出来好几个潮湿的小坑后,他才又不好意思地一一捋平,像是在掩盖自己的罪证。
狼吸饱了,闲不住的小雪豹又被身侧垂落的黑色尾巴吸引了注意力。
他小心伸着爪子,在戈尔纵容的时间里,就那么光明正大地把黑狼的尾巴捞到了自己怀里,揉着玩!
于是,在小雪豹搂着黑狼的尾巴扒拉着玩时,心性成熟的戈尔则用爪子将野兔剩余的骨架拨拉到另一边的草丛里。
戈尔向来不会把食物残骸留在靠近他们睡觉、休息的位置。
天气冷还好些,现在天气炎热,如果没有高山兀鹫的帮助,那么食物残渣很容易招惹来各种虫蝇,嗡嗡绕在周围烦得很,就是戈尔也不喜欢这些恼人的小东西。
一些顺手为之的小习惯又能避免这样的困扰,即便是戈尔,也是在不停增加生活经验中逐渐摸出来的这些小技巧,而如今,这些“小技巧”都被他很自然地应允到了他与小雪豹的生活之中。
很明显,从多方细节都可以知道,戈尔希望和小雪豹过得更好,也有在努力经营着他们之间的生活。
等碎骨头被清理干净后,熟知小雪豹生活作息的戈尔卧倒在瀑布上方的大型石块上,脖颈到前肢之间的位置留了足够的空间,黑色的绒毛在轻缓的林间小风中轻微颤动,很快就钻过来一只困了会自动找地方睡觉的小豹子。
毛茸茸的,很适合团在怀里、搂在身旁。
原本空虚的怀抱被填充,抱着那一团热热的小豹子,戈尔眯了眯眼睛,银灰色的眼瞳里绽放出愉悦的色彩,那几乎比他狩猎成功时的情绪还有更加高昂。
很容易就得到满足的戈尔甩了甩垂落在身后的尾巴——那上面还有被小雪豹抱在怀里的酥麻感,并不强烈,甚至有些淡,可对于戈尔来说,却是一个值得回味的点。
黑狼偏头,舔了一下小雪豹的鼻头。
林间此刻晒进来的太阳刚刚好,戈尔和小雪豹相互搂着,不多时就在瀑布落水的伴奏声中睡着。
哗啦啦的水声很明显,加之瀑布水声落下的高度差,这些动静属实算不上有频率,在这样错乱的声响之下,就是再能睡的生物,恐怕睡眠质量都得大打折扣。
于是没多久——可能连二十分钟都不到,被背景音吵得根本没办法进入深度睡眠的小雪豹气哼哼睁开了眼睛。
这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感觉最痛苦了,再加上乱七八糟的环境音效,让顾祈安有种自己的大脑被100个锤子不停敲打的胀痛感,整个豹都有些毛毛躁躁的。
哎,看来不能随地大小睡,还是得挑个相对安静的环境。
不然这瀑布声……感觉像是耳边打鼓了一样。
小雪豹一醒,前一秒还闭眼假寐的黑狼也睁开了眼睛,显然吵闹的瀑布背景音让他同样也无法彻底入眠。
戈尔偏头舔了舔小雪豹的眼皮,低低发出温和的吼声,像是在询问“要不要回家再睡觉啊”。
顾祈安歪着脑袋,视线有些依依不舍地转过这片瀑布圣地,显然对这里是实打实的喜欢。
这两天也玩够了,那就……回家睡觉吧?!
顾祈安懒洋洋打了个打哈欠,他没有出声,而是用行动去回应他狼哥的问题。
只见小雪豹一骨碌翻身起来,脑袋抵着黑狼的身体顶了顶,那架势,分明已经做好了回家睡大觉的准备!
戈尔时刻配合小豹子的选择,甚至还在小雪豹疑惑的目光里,转身将顾祈安忘在九霄云外的野猪皮叼到了嘴里。
小雪豹:!!!对不起,我是金鱼记忆我忏悔!
在决定回家睡觉后,哪怕瀑布这边再好玩,都吸引不到小雪豹了。
充当导游的戈尔带着小豹子一路往回走,直线距离耗时最短,不到半小时,顾祈安就看到了领地边缘眼熟的骨片和石块。
嘿嘿,回家喽!
不过才靠近领地几步,顾祈安忽然发现他狼哥的脚步有些轻微迟疑,随后仰头嗅闻着空气,似乎在这片区域内察觉到了一些令动物不安的气味。
顾祈安也学着闻了闻。
在专注仔细之下,倒是能嗅闻出一点儿不同于原先空气的味道-
很淡很浅,似乎并不曾停留太久,不浓烈、甚至是温和,但因为这是顾祈安从未接触过的味道,他并不能辨别出它们来自哪里,又代表着什么。
很陌生,像是某些未知的外来者,但是闻起来,却又感觉并不像危险?
顾祈安不敢打包票,他的生存经验和黑狼的生存经验就是地下天上的水平,他闭着眼睛敢信他狼哥的判断,却半点儿不敢信自己的。
因此见黑狼顿足仰头,他也小心翼翼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并警惕着一切未知。
虽然嗅觉能力跟不上,但咱也不能拖后腿啊!
不过这种难言的紧张感并没有持续很久,走在前方的戈尔在几分钟的凝视和感受后,便又低下了脑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只继续带着小雪豹往睡觉的地方走。
诶,等等,所以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这就不用担心啦?
小雪豹仰着脑袋满脸疑惑,他没忍住咬着黑狼的尾巴发出询问的嗷呜叫。
戈尔将嘴里的野猪皮放下,扭头舔了一下小雪豹的脸蛋,清晰的低吼声带有解惑答疑的温和。
不用担心。
不是坏东西。
放心。
有我在。
大多数情况下,戈尔对着顾祈安低吼时的声音都很温和。
但此刻,顾祈安却从黑狼的声音里品味到了另一种更独特的柔和,甚至是——信任与熟稔?
可是这两种情绪从何而来?
信任谁?与谁熟稔?难不成是狼哥离群独行之前的家人吗?
疑惑的小雪豹忍不住继续追问,他试图得到一个更加清晰的答案。
戈尔一顿,在短暂的思索后,尝试用自己的理解去回答小雪豹好奇的问题,那些长短区分明显的低吼声中来来回回包含着同一个内容。
有些断续,也有些干巴,缺乏人类语言文字的润色,但也足够顾祈安去试着理解并翻译——
是很好的。
不用去防备。
可以相信。
有赖于良好的记忆,以及气味引发的信息分析,戈尔对于这些味道并不陌生——这是在去年他重回贺兰山之前经常能嗅闻到的,属于保护机构工作人员身上的味道。
他知道这些味道来源于哪里,原有的警惕心放松,只打算带着小雪豹原路返回,保障成长期小豹子的睡眠状况。
但听到这个答案,被舔着耳廓的小豹子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爽。
这就好像和自己天下第一要好的狼哥之间挤进来了某些他不知道第三者,刺刺痒痒卡在喉咙里,惹得他身后的尾巴“唰唰”扫着地上的杂草,像是在发泄什么似的。
拥有很多、很多爱的小豹子被黑狼宠坏了,他的某些小情绪甚至来得有些无厘头,就连顾祈安自己细想来,都觉得没道理。
可是……
他就是忍不住啊!
他会嫉妒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但却属于狼哥的小秘密,也会可惜自己遇见狼哥之前对方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因为物种差异,都无法深入了解。
但即便如此,第一时间察觉到小雪豹情绪变化的戈尔还是凑了过去,吻部轻轻顶着对方的鼻头、嘴巴,粗糙的舌面一刻不停,如安抚一般,落在对方的嘴巴周围。
被舔得舒服的小豹子气哼哼咬了黑狼一口,勉勉强强接受了狼哥的小秘密。
哼,总有一天豹都会知道的!!!
就算不知道,以后天天和狼哥待在一起的豹是我,可不是别的什么家伙!!!
小雪豹:(握拳)(呲牙)狼哥是我的!!
戈尔:(眼神宠溺)(满脸赞同)嗯,是豹豹的。
安抚好了有小情绪的豹豹,戈尔继续叼着野猪皮往回走。
接下来的路程很近,只十几分钟,顾祈安就已经透过云杉林,瞧见了熟悉的裸岩山体。
只不过在即将走出云杉林的时候,眼尖的小雪豹忽然脚步一顿,歪着脑袋、眯起眼睛,盯着一截树干出了神。
如果他记得不错的话,之前好像没在树林里看见这玩意儿,这不就是……
是红外相机吗?!!
看过多部纪录片科普的小雪豹一个激灵,只是打照面的第一秒钟,就快速辨认出了树干上固定的电子设备是什么。
好家伙!
是活的红外相机啊?!
这是他重开成雪豹以来第一次见!
原本还缀在戈尔身后的小雪豹忽然加速,在超过黑狼后,甩着愉快的尾巴靠了过去。
直到拉近距离,顾祈安发现那股无法被他辨认的味道,更多地聚集在红外相机周围——
小雪豹:这是什么味儿?嗅嗅!是人类的味道!
破案了,原来不是狼哥的小秘密,是遇到了野外作业的工作人员啊!!
原本小小的嫉妒烟消云散,善于联想的人类灵魂总是能从一些小细节中推导出过程——
为什么狼哥说这些味道是可以“相信”的呢?因为这群进山作业的工作人员里,肯定有当初救助了狼哥的恩人!
没有恩人,他差点儿就遇不到狼哥了!
那可是狼哥的恩人,是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啊!
就像是游客在动物园里围观大熊猫,此刻好奇心重的小雪豹完全就是不远万里、专门为看“熊猫”而来的游客,原先坚持回家睡觉的困意顿时消散大半,只剩下接二连三的疑问和渴望——
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走远了吗?还能追上吗?
是单给我的红外相机还是别的毛茸茸也有?!
落后两步的戈尔这回是真看不懂了,原本蔫哒哒、困兮兮的小雪豹,怎么就突然看见个树上挂着的玩意儿,就精神振奋了?
这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的样子,是在找什么啊?
顾祈安并不知道身后黑狼的疑惑,他只努力靠着自己效果很一般的嗅觉,努力在空气里捕捉着属于保护机构工作人员的味道——
野外的工作人员诶!那可是很稀有的!
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狼哥的救命恩人!
不见一面也太亏了吧?!
小雪豹:当豹豹也得回本!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有个人的灵魂,在成为野生动物后,顾祈安对工作人员的好感那是一个up、up,甚至因为早早考虑到了他和狼哥未来的养老安排,所以顾祈安经常会出现碰瓷保护机构的想法。
——如何才能清纯又不做作地成为保护机构的吉祥物,然后在老年后主动上门,被人类饲养员接纳过上养老生活?!
小雪豹:急急急急!
对于如何才能提前安排好未来的养老生活,顾祈安还是挺急迫的——
没有群落照顾的野生动物晚年过得都不会太顺利,这是总所周知的,不论是纪录片还是一些人类遇见的真实案例,后期的艰辛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体力下降、狩猎能力变差,逐渐虚弱老化的身体,以及各种捕猎导致的老毛病,都会变成他们日后养老困难的原因之一。
顾祈安并不想带着狼哥一起重复这样的生活,即便他有信心能够为狼哥养老,可万一呢?万一黑狼的身上出现某种病痛呢?
他不敢赌也不想赌,倒不如尝试早早在保护机构前刷刷存在感,说不定以后还能去当地的动物园里养个老,至少晚年能过得不那么艰难。
小雪豹:设想美满,就是不知道实操效果如何。
甚至他都想好了,如果这次能正好碰上保护机构的工作人员,他一定要跟上去,最好能摸到保护机构的所在位置,等八年、十年后,就带着他狼哥主动上门应聘——这碗公家的老年饭,必须吃上!!
于是,心怀碰瓷大计的顾祈安此刻卯足了劲儿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在努力之下,虽然他的嗅觉不比黑狼那么厉害,但勉强追踪一下离开不久的工作人员,还是能行的。
看来两脚兽还没有离开太久呢!!
说风就是雨的小豹子急慌慌叼住戈尔颈侧的皮毛,脑袋往草甸的远方歪,一副“狼哥我们快追上去”、“再不走咱的碰瓷对象就跑远”的模样。
拿着野猪皮的戈尔无奈,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放在他们的石头床上,这才跟着迫不及待的小豹子,一同往远处追。
戈尔:也不知道豹豹的脑袋瓜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几公里外,刚低头准备吃干粮的工作人员齐齐打了个寒颤。
怎么感觉……被惦记上了?
领队摸了摸脑袋,又回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感觉后脖子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