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包厢门口的时候,夏稀先停下脚步,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我到了。”他盯着门缝的位置,轻声道:“你回去吧。”
江郁跟着停下,目光落在他脸上定了两秒,才道:“好,你进去后吃点儿东西,胃不舒服的话别再喝酒了。”
夏稀淡淡嗯了一声。
江郁又道:“至于秦烨,别担心,我来处理。”
秦家的处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是早就有人在背后,联合各大资本,对它发起了一场围剿。
夏稀的眸光微微变深,联想起今天听到的一系列事情,还有秦烨看见江郁时的反应,不难猜出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
秦烨的账,不仅是他的,江郁想必也不会轻易罢休,不过他要出手,也是理所应当。
“好。”他应了一声,落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用力,厚重的实木门渐渐打开:“我先进去了。”
屋内的谈笑声传来,夏稀走了进去,随着房门的合上声音逐渐被阻断,同时被阻断的,还有江郁的视线。
夏稀回到位子上后,谭新民又拉他喝起了酒,两方就融资的事,短时间还没有达成共识。
谭新民想要以入股的形式注资,夏稀却并不愿意出让股份,只肯以债权的方式接受融资。
公司如今的资金链没有问题,与秦氏的情况并不相同,没有必要再让外资进来稀释股份,影响董事会的决策权。
以集团目前的经营状况,这笔投资是稳赚不赔的,谭新民当然是有意向的,只是在利息点数上双方还在拉扯。
夏稀不肯让利,想要将利息压到5.5,谭新民这边却想加一个点,最低也不肯低于6。
两方正僵持着,包厢门忽然被敲响,酒楼经理身后跟着几个服务员端着菜进来,说是淡莲轩包厢的客人送来的,让谭总注意身体,别只顾着喝酒,也品鉴品鉴美食。
“淡莲轩?”谭新民十分疑惑,“什么客人?”
夏稀看着服务员手里的盘子,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是魏一云魏先生做东。”
谭新民愣住,魏一云的大名他当然如雷贯耳,只是没想到他今天碰巧也在这儿吃饭,还主动给自己献殷勤。
依魏一云在行业里的地位和身价,这不应该啊。
经理没再多说什么,招了招手,身后的服务员将几道菜摆上了桌,都是他们没点过的偏清淡些的菜,不过菜色精致,看着恍若国宴级别。
一道《富春山居图》,由西冷和牛和野山菌摆盘而成,一道《小桥流水》时蔬,一道清蒸海鱼,一道文思豆腐羹,还有每人一例的小米辽参。
“魏先生说今天时间不早了,就不过来打招呼了,您喝了酒,吃点养胃的,改天有空他再邀您一起相聚言欢。”酒楼经理道。
谭新民哈哈一笑:“魏总太热情了,这么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麻烦替我道一声谢谢。”
“那是一定。”经理礼貌地微笑着,又将最后一份中式甜品放到夏稀面前:“这是江先生给您加的,他说和您是老同学,记得您喜欢吃甜点,借花献一下佛。”
夏稀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面前白瓷碗碟里的玫瑰杏仁奶豆腐上,白色的乳酪上面缀着一朵精致小巧的玫瑰花,不像真花,应该是由巧克力制作。
桌上的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谭新民眼里也多了些深意,和魏一云一起的江先生,又和夏稀同一个年纪,他心里有了答案。
同在投行,江郁虽为后起之秀,但可谓风头正盛,人脉甚广。
“原来你和江郁是同学啊。”谭新民终于了然魏一云这一出的用意,哪里是给他面子,分明是替江郁给夏稀面子。
“嗯,高中同学。”夏稀淡淡应着,“很多年前了。”
“看来你们关系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也不影响。”谭新民笑道:“这大概就是英雄相惜吧。”
夏稀没有接话,也没有动那份甜品,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酒。
既然都是旧识,谭新民又开始跟他聊起了江郁的那些绯闻轶事。
江郁这人年轻大胆,有野心,眼光又毒辣,深得魏一云的赏识。就算如今他已经离开了翼云资本,魏一云也还是十分抬举他,明里暗里帮了他不少,甚至在外人面前也十分给面子地喊声江总。
圈子里都传他一定是救过魏一云的命,不然魏一云怎么会像被下蛊了似的,听说原本还想招他做乘龙快婿,只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江郁貌似不喜欢女人。
聊到这里,谭新民打量了下夏稀的脸色,似乎想窥探些内幕。
然而夏稀脸色始终淡淡的:“不清楚。”
“我倒是有听说,他身边一直有一个人,说是他弟弟,但又没有血缘,什么哥哥弟弟的,不过是个幌子。而且这么多年,也没见着其他人出现过,总不能挣这么多钱还做个苦行僧吧?”
夏稀没有接话,谭新民又道:“听说和你们是一个高中的,当年他还在华尔街的时候,就有人见到过那人出现在他的公寓,可不像是弟弟。”
夏稀仍是没有出声,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杯里的酒晃动了下,洒出来一两滴。
旁边的谢韬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魏一云送了菜过来,明里暗里提点他们少喝点儿酒,谭新民原本没准备再喝了,岂料夏稀兴致上来的样子,一杯接一杯喝的起劲。
谭新民也被带动了些情绪,酒劲上头,他忽然想起来,之前江郁还在翼云的时候,翼云似乎有意往大健康行业布局,接触过友正集团。但那时友正的掌权人还是夏稀的母亲林茵,双方似乎并没有谈拢,最终没有达成合作。
如今掌权人更换,莫非是还有合作的意向?那有江郁这层同学关系,岂不是比自己这方更有优势?
难怪这么殷勤,感情是鸿门宴啊。
短短时间内,谭新民心里掠过了许多念头。
一顿饭吃到最后,夏稀面前的甜品一口未动,酒倒是又喝了不少。
结束的时候,双方都喝多了,但合同也终于敲定,最终还是以夏稀提出的5.5个点的利息,达成合作。
谭新民被人搀扶着走了,夏稀比他醉得还厉害,在位子上坐了好半天才起身。
谢韬想要扶他,被他伸手推开:“不用。”
他自己单手扶着墙,一点点走下了楼。
大厅的灯光明亮,服务员热情地说着“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夏稀的视野却模糊不清,仿佛坠入梦境。这是他回国以来,第一次真正将自己喝醉,可是谈下了融资,他心里是高兴的。
高兴才会喝醉。
他脚步微晃地往外走着,大门外挂着两盏灯笼,橘红的光晕投下来,光线变得更加朦胧。他的车子就停在门口几步之遥,然而迈下台阶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
有一只手臂很快揽过他的腰,夏稀撞在他的胸口上,感觉有点疼,他皱眉推拒了一下:“谢韬……”
旁边的谢韬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神情微微尴尬。
江郁收紧了手臂,脸色微沉:“是我。”
夏稀睁开沉重的眼皮,借着橘红的灯光,看了眼,心想,是梦。
他真的醉了。
他又闭上眼,声音哑哑地道:“把车……开、开过来,回……瀚海。”
谢韬伸手想接过他,江郁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谢韬的手臂僵住。
只见他微一弯腰将夏稀直接打横抱起,沉声吩咐道:“去开车门。”
谢韬挠了挠头,看了眼夏稀有些难受的脸色,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与他争抢,小跑着过去打开了后座车门。
江郁抱着夏稀大步朝轿车走去,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怀里的人个子长高了,抱起来却仿佛一点都没变重,还是轻飘飘的好似一把骨头架子。
江郁唇角又沉了些,俯身将他稳稳放进后座,让他靠在椅背上。
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他看着身下的人,粉白的脸颊已经完全变得潮红,眉心微蹙,那双清冷的眼完全阖上,神色终于柔软了下来,显得有些毫无防备。
是在谢韬面前,才这样毫无防备吗?
江郁静静地看了他两秒,起身关上了车门。
谢韬正欲坐上副驾驶,吩咐司机开车,岂料江郁从车尾绕到另一边,也拉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谢韬:???
他懵逼地上车,一时不知该不该叫醒夏稀。
江郁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从后视镜里与他对视一眼,低声道:“开车。”
说完,伸手轻柔地一揽,将已经睡着的夏稀靠在了他的肩上。
车子稳稳地朝瀚海公寓开去,夏稀睡得很沉,他喝醉了不发酒疯,就是觉得很累,只想睡觉。
江郁垂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会儿,有些不解,问前面的谢韬道:“怎么喝了这么多?”
谢韬心里腹诽,还不是因为你,无事献殷勤,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但面上仍道:“谈的比较愉快,就喝多了些。”
江郁没再说话,静静揽着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