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的时候,夏稀疼醒过一次。
术后的恢复,显然比当时的那一刀要更磨人。
江郁一直守在床边,夏稀偶尔一睁眼,总能看到一个高大的模糊的影子。他自觉是那种对疼痛比较耐受的人,但或许是潜意识里有了依靠,这会儿也变得脆弱起来,迷迷糊糊地一直喊疼。
向强他们已经先回去了,江郁一个人在这儿不敢走开,慌忙间只能去按呼叫铃。
晚上值班的医生赶来查看了一番,告诉他这是正常的,最开始的两天,不仅伤口会疼,整条手臂牵连着都会疼,如果实在疼得受不了,可以再加一针止痛。
夏稀躺在床上,额上都是冷汗,闻言轻摇了下头:“不用了。”
他不想再打针了,这点儿疼倒也不是不能忍,况且划下那一刀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所有可能的后果,这只手没有废掉已经很好了。
医生见他心性坚定,便没有勉强,只交代江郁可以适当帮他按摩一下手臂,避开手腕的区域,动作轻一点儿。等明天醒过来,就可以正常进食了,但要忌口,以清淡为主。
江郁认真地听着,恨不得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送医生出门后,忽然听到对方低声感叹了句:“所以好好的,割什么腕啊,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江郁瞬间懵了,下意识拽住他:“……你说什么?”
力道简直大的出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医闹,只见他急切地拽着医生,颤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他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戒备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他不是自杀割腕送进来的吗?”
“自杀、割腕?”江郁艰难地发出几个字眼。
“你不知道?”医生更奇怪了,“你不是他家属么?我看他挺坚强的,也不像想不开的样子,怎么就闹到割腕了,这养不好后面后遗症多着呢,够他受的。”
江郁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连医生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他猜想过很多可能,独独没想到是割腕这么严重。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画面,包括他强势专权的母亲,电话里严肃却又带着妥协意味的爷爷,还有他对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
所以,这是他重新迈向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吗?
江郁感觉心口血淋淋的,好像那一刀不止划在了夏稀的手上,也捅进了他的心里。
等他僵硬地推门进去的时候,夏稀已经睡着了,眉心微蹙着,和那天晚上在瀚海的时候一样。
他说好疼。
江郁也好疼。
疼到他甚至不知道明天怎么问出口,才能让彼此不那么疼。
他想起谢韬身上的血,或许远不止那么多,还有很多很多血,大片的血红色,充斥了江郁的眼底,都是夏稀的血。
第二天早上,夏稀醒来的时候,江郁已经收拾好了自己。
昨天医生交代他可以进食了,然后还说可以陪他说说话,或者找些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太疼。
一大早,向强他们三人就结伴来了,给江郁送了衣服和洗漱用品,又带了早餐还有水果点心过来,甚至还带了副牌,大有一种在病房开party的感觉。
夏稀起来简单洗漱了下,江郁又抱他回床上,给他垫了个靠枕在背后,然后端了粥过来喂他。
“我自己来就行。”夏稀见向强他们都在,不免有些难为情。
江郁却不肯,拿着瓷勺舀了半勺粥,又吹了吹,喂到他嘴边:“当他们是空气就行了。”
向强和江照月立刻附和:“对,我们是空气!我们不存在!”
邵佳欣心情不错,虽然来看病人,但还不忘化个妆,也不忘讽刺道:“难怪现在空气质量如此不好,原来是因为你们俩的加盟,明天我得买个空气净化器过来。”
“老婆……”向强又委屈了。
夏稀有些忍俊不禁,喝了两口粥,又看向床头柜上的一大捧粉色公爵夫人,问道:“是佳欣买的吗?”
江郁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也有些委屈:“我买的,她哪知道你喜欢什么。”
邵佳欣在餐桌旁嗦着粉,闻言惭愧道:“误会误会,虽然我看起来跟鲜花比较配,但真不是我买的。”
夏稀嗯了一声,盯着花看了一会儿,又看向面前的人。
江郁几乎一晚上没睡,时不时地帮他按摩着手臂,他是有感觉的。但这会他除了背上被马蜂蛰的伤口,一张脸还是英俊帅气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了吹干又往后抓着,夏稀猜他偷偷用了定型水,虽然有刻意散发魅力的嫌疑,但他确实有被帅到。
“好看吗?”江郁挑了挑眉,问道。
夏稀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看向花道:“嗯,花很好看。”
说完,耳根竟然先红了。
欲盖弥彰。
江郁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本来还准备逗他两句的,也舍不得了,只是继续喂他吃早餐。
他本身就有低血糖,再加上失血过多,即使醒过来脸色也不是很好。
江郁怕他头晕,专门让他们给买的红糖红枣甜粥,补补气血。
夏稀这边喝着粥,他们那群人倒好,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在病房吃麻辣牛肉粉、汤包、煎饺什么的。
夏稀昨天一天几乎没吃东西,这会儿确实有些饿了,嘴里也有些寡淡。
见他们吃的开心,他嗅了嗅鼻子:“他们在吃什么啊?好香啊。”
江郁回头看了眼,都是重口的,夏稀也不能吃,他皱眉道:“你们滚出去吃。”
餐桌边那三人一愣,大有一种被渣男辜负,一片真心错付反被过河拆桥倒打一耙,玻璃心碎一地的感觉。
江郁可不管他们这么多戏,正准备起身驱赶他们,夏稀先拉住他道:“没事,就让他们在这儿吃吧,我虽然不能吃,但闻着还挺有食欲的。”
江郁这才作罢,向强和江照月心酸地抱成一团:“还是嫂子疼我们!”
夏稀一愣,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毕竟和江郁关系的转变,十分突然,他还没那么快适应,但显然他们都比自己要适应得好。
江郁对他们几个电灯泡的怨念总算是消了,心情颇好地又挑了颗碗里的去核红枣,喂到他嘴边,道:“是一家老字号麻辣牛肉粉,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
夏稀想到读书时候和他们一起吃粉的经历,心里的尴尬顿时弱了些,淡笑着嗯了一声。
吃完饭,江郁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和向强他们把桌子移到病床边,和他们打起了牌。
四人玩的一种比较有意思的玩法,名叫掼蛋,对家两两一组,往上升级。
夏稀不会玩,江郁玩的少,技术也一般,便跟他讲了下规则,说让他帮他一起看着牌,两人一起玩。
夏稀点点头,没有拒绝,认真地学习着规则。
江郁也不顾其他人牙酸的表情,将夏稀搂在怀里,两人同看着一副牌。
四人分组,向强自然要跟邵佳欣一组,江郁便跟江照月一组了。
偏偏江照月也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前两把输的很惨烈,对方连升三级,把邵佳欣和向强乐得不行,病房里热闹得简直不像在医院。
夏稀靠在江郁怀里,一直留心着大家的出牌逻辑,到第三把的时候,他领悟了其中的套路,但他的神色一如既往,不露分毫。
打过半轮,江照月作为激进型选手,炸弹先哐哐一顿砸,最后手里就剩五张牌了。
轮到江郁出牌,他想出一对小牌,先送他一步,夏稀道:“出三带二。”
江郁一愣,他下家的向强也是一愣。
莫非江照月最后五张是三带二?
会不会算得这么准啊?
不管会不会,江郁听老婆的,先出了三带二,压力给到向强了。
他压不住,但手里有炸弹可以拦一拦,可是万一江照月手里不是三带二,这个炸弹岂不是炸得很虚无?
向强瞄了瞄江照月的表情,只见他一脸高深莫测,十分沉得住气。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向强选择相信学霸的智商,炸了。
其他人都不要,归向强接着出牌,他出了一对八,小小试探一下。
江照月跟着出了一对十。
“靠!”向强骂了一声,他这么出,可能真不是三带二,被忽悠了!
不过邵佳欣对二管上了,江郁不准备要,他还有两个单,两个对,再加三个九和一个同花顺的炸。
如果这把就炸了,那后面那一手小牌,都跑不走了。
夏稀却道:“没关系,炸她。”
同花顺是大炸,大家多半要不起,江郁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出,但还是秉承着一切听老婆的,出了炸弹。
大家果真要不起,江郁正思索继续出三带二还是单个,夏稀抬起右手点了点那三张一样的:“只出这三个。”
这是赌定江照月剩三个一样的了?
“万一向强又炸呢?”江郁有些担心。
夏稀看了一眼下手位的向强,把向强都看得心虚了,低头合上手里的牌,躲开视线。
“他没有炸了。”夏稀淡淡道。
“……”向强试图不露声色,还不服气地哼笑了一声,大有一副试试看的样子。
江郁利落地甩出三张牌:“三个九不带。”
向强:“…………”
邵佳欣骂了声:“你真没炸了啊?”
“我上一把炸就是最后一个了。”向强苦着脸道:“不过江照月可能也要不起,傻逼才会留三张一样的到最后。”
江照月咳了一声:“给句准话,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向强就不信了。
江照月嘿嘿一声奸笑,将手里的三个Q拍在了桌面上:“跑了!”
“草!你他妈真是傻逼啊!”向强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不仅向强,江郁都想踹他,三带二早不出,留到最后干毛线!
江郁翻了个白眼,搂了搂怀里的人,问道:“稀稀,你怎么知道他剩三带二?”
“猜的。”夏稀笑了笑,随意地道。
众人: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凡尔赛?
有了夏稀的指导,局面很快扭转,虽然也不是把把能赢,但也能和他们僵持一会儿。
几人又玩了一个多小时,夏稀手臂疼得厉害了些,精神有些不振,大家便停了,收拾了桌子,让他躺下休息。
向强他们出去透气了,江郁在病房里陪着他,夏稀忍了会儿,额头上又出了些汗,看着江郁小声道:“带烟了吗?我想抽一根……”
“不行,抽烟不利于伤口愈合。”
这点上,江郁不肯惯着他,况且他本来就想让他戒烟,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可是有点儿难受。”夏稀声音闷闷的。
江郁心里也闷得厉害,俯身撑在他耳侧道:“不抽烟,换个别的方式行吗?”
“嗯?”
“接吻?”
“??”夏稀微微睁大了眼。
江郁以这个角度看着他,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夏稀也是这样躺在他的身下,那个吻是青涩的。
又想起上一次接吻,那时好像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那个吻是激烈又苦涩的,但没想到会忽然柳暗花明。
他很想问夏稀为什么要弄伤自己,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过去那八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面对这样苍白的他,他问不出口,这一定是一段惨痛的经历。
至少在现在他还没恢复的时候,他不舍得逼问他。
最终,他低头,轻轻含住了他的嘴唇。
夏稀闭上眼,两人交换了一个温柔又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