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谢九楼眼睁睁看提灯的双目在瞬息间清醒,然后慢慢睁大,最后望着他僵住。
他拨开提灯方才和他胡闹时散到下颌的几缕头发,仍噙着笑缓缓道:“不是总把我当成他?今夜我不计较,当一回你的阿海海。”
提灯手指头蜷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刮抠他肩上的料子。
“怕什么?”谢九楼凑近,两人鼻尖抵着鼻尖,“独对他叫得出口,对我——我就不配听了不成?”
提灯是极听他话的,不过迟疑少顷,便微微张了嘴,又和他对视许久,才垂下眼,极小声地唤道:“阿海海。”
谢九楼顿觉骨头缝儿都酥了。
遂闭上眼,伸手下去按住提灯小腹,将身一送,耳边传来提灯猝不及防的低吟。
他一口咬在提灯颈侧,舌尖舔舐着那里的细肉,感受着怀里人身体的颤抖:“再叫一声。”
提灯别开脸:“我不……嗯——!”
“再叫一声。”
提灯屈紧了腿,眼里泛起雾来,叫也叫得断断续续:“阿……阿海海。”
“大点声。”
“阿海海……”他抱住谢九楼,彻底埋首在对方颈下,身体和床一样荡得厉害,“阿海海……”
这一叫便再没停下来。
今夜不知是他们太过激烈,抑或这床本就年久,房里动静竟比以往每一次都大得多。
行至夜半,提灯汗水沾湿眼睫,半阖着眸子,已说不出一个字。
谢九楼给他拢好里衣,圈着人轻轻啄了几下,正打算起身去打点水进来,便觉着身下这床发出了不明显的异动。
下一瞬,床体向一侧微倾,摇曳着就要往下倒。
接着便轰然一响,床板从中折断。
竟是塌了。
谢九楼眼疾手快,在木床坍塌那会儿环住提灯,翻身便和提灯对换了位置,脊骨撞地时,提灯已稳稳由他搂住伏在身上。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头脑蒙得没缓过神。
又过几息,房间大门被人一脚破开,曲鸳领着几个小厮张牙舞爪冲进来:“哈哈!臭鸟!想不到吧——”
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只见内陷的床榻间一袭湖蓝外袍自谢九楼手下横扫而起,随即落在提灯身上。
他将提灯原本泄尽春光的一身裹了个严实,再扶着人起来,随后徐徐转身面向曲鸳,神色阴沉。
这时曲鸳才见,谢九楼尚且一身完整,不过敞着里衣,露出紧实的腰腹和裤腰边缘的淫纹。
一室寂静。
原来曲鸳还记着先前初遇时同鹤顶红发生的口角,一直伺机想寻个机会捉弄一回,方能出一口气。上回在自己宅子里太过匆忙,这次便趁着先他们一步到了镇上,特意在自己给鹤顶红定的厢房里动了手脚,又在吃酒时装醉提前离席,回了房便把耳朵贴在门框上,等了半夜只为等到这房里坍塌的动静,趁热赶来看鹤顶红笑话。
热是趁了,笑话却没看成,只看到披着谢九楼衣裳的提灯。
两拨人无言相对,曲鸳脸上的笑还冻着,提灯没什么情绪,谢九楼沉着脸,先对提灯开了口:“站着风大,到隔壁睡去。”
说完也不再看谁,一径路过曲鸳及那几个小厮,拉着提灯朝走廊去了。
才踏出门几步,曲鸳算反应过来,几步追出门槛,指着他二人瞠目结舌道:“你……你不是……他大哥?!”
谢九楼止了步。
他原先只当曲鸳是小儿脾性,关于自己和提灯,同对方多说倒怕伤人的心,于是随曲鸳怎么想,只念着萍水相逢也就过去了。
眼下却被作弄得难得动了怒,闻言便侧首过去,只用余光冷视身后,眼风凛如刀刃般反问道:“我几时认过?”
曲鸳嗫嚅片刻,竟不知如何反驳。
窗外朔风拍打窗棂,又卷到廊下,掠过谢九楼挺拔而高阔的后背,吹起他垂下的发梢,衬出他一身冷冽之气,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谢九楼收回目光,抬手推开身旁房门,楚空遥也搂着烂醉的鹤顶红出现在楼道口。
二人对上视线,皆一挑眉,旋即各自搂着人进了房。
只有曲鸳还在风中凌乱。
那边楚空遥早在席上就给鹤顶红灌了足足三瓶清酒,拉着人离开时鹤顶红已失大半神智,任楚空遥如何拉扯,毫不反抗。
他没有直接拽着人回房,而是带鹤顶红出了客栈,到青石板小桥下的河岸长廊漫步吹风。
河面水光粼粼,明月高悬,似垂影打碎其间。
因着鹤顶红走路不稳,要人支扶,楚空遥便领着他沿廊壁走在阴暗处,一手环腰搀扶着,一手握住鹤顶红小臂,垂首絮絮与其低语。
又听鹤顶红含糊咕哝:“那两个小丫头未免太自利了些!好歹救她们几次,谢也不说一声,提灯还没找着呢,天一亮就急着走,火烧她脚后跟似的!”
这说的是第七歌与姬差。
当时提灯摸黑去寻谢九楼,第七歌也回来,正碰着姬差醒了,眼见天蒙蒙亮,鹤顶红放心不下,说要去找提灯,第七歌却拉着姬差要下山,不与他们一道。
楚空遥道:“当今乱世,两个姑娘独自出门在外,自私谨慎些,反倒更好。”
“谨慎……”鹤顶红嗤道,“怎么不谨慎?见了那么几次,也算生死相交过,咱到现在还不晓得她两个姓甚名谁!我看那个什么小五,只要有她七哥在身边,准吃不到一口亏。”
“你又何须艳羡旁人。”
鹤顶红没听清:“什么?”
楚空眼抿唇而笑,放慢了步子:“这回想听我讲完赤练的故事了吗?”
鹤顶红醉得脑瓜子一团浆糊,这会儿谁跟他来说什么都是什么:“你讲吧。”
他迷糊听着,昏沉沉在楚空遥臂弯里打起瞌睡。
“这赤练圣手,原是无相观音在混沌收服的一条九命毒蛇。因法力高强,甚合观音心意,便被留了性命,由观音带回永净世,赐予四肢,成其座下护法。”
鹤顶红听到这儿,蹙眉道:“一条蛇,长四肢,该是个什么怪物?那观音就不能行行好,顺便给赤练化成人样?”
“观音收服赤练时,自己都没个人样,又哪里知道何为人样,何为美丑?”楚空遥接着说,“后来那粒自混沌被观音带上去的泥点子以下犯上,触怒无相,无相观音将其关在无境之境,命赤练在外把守,赤练却化作观音之貌,遁入混沌,去私会一个鲛人,那泥点子也因此得了可趁之机,回到观音身边,对其下了诅咒。
“观音震怒,夺去赤练双足,将其打入凡尘。又说赤练既然要样貌,那便赐他一副好样貌,要扮观音,便让他自天上地下不断轮回,永生永世对过往一无所知,只能坐在莲座上扮观音。唯有一样——他若与那只鲛人相见,便能即刻恢复记忆,可代价就是看着那只鲛人在他眼前死去。直到赤练再次失去记忆,鲛人才能复活。如此,赤练唯一夙愿,便生生世世不可实现。”
鹤顶红只听到一半便说:“这观音也太狠心,如此绝情,必遭报应。”
“他遭了报应。”
“哦?”
楚空遥停在沿廊拐角处:“这事传到能仁佛耳中,佛祖感叹观音太过乖戾,不惜耗尽半身法力催动观音骨上佛经,将其打入娑婆,要他学会对苍生二字心怀悲悯。无相观音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神,目下无尘,佛祖便让他在娑婆世里做最为低劣的生灵——做泥土,做草木,做蝼蚁,做猪狗牛羊,野兽牲畜。每入世一回,观音方能多一分对生命的敬畏,直到他真正通性,领略何为生、何为灵,才能投去做人,而后知七情,晓六欲,习爱恨,懂贪嗔,历经怨憎求不得,最终自食无情之恶果。”
“那他现在做到什么了?”鹤顶红紧着问,“做到人了么?”
楚空遥注视着他,一步一步把鹤顶红逼到墙面,圈在自己两臂之间,又极缓地低下身,同鹤顶红抵额道:“想知道?”
鹤顶红眼前一片幽黑,似是连呼吸都只能靠楚空遥渡气。
鼻息间又是一股暗香。
“想……”
他才出声,唇舌就被堵住。
楚空遥压着他痴缠,几度将鹤顶红舌尖瞬得发麻,又似想往更深处索取。
偏他是个生疏拙劣的,没到半刻便已晕头转向,重重喘着气,只晓得仰头予取予求,偶尔挣扎两下,挣不过,唇齿里软绵绵泄出呻吟。
正忘情时,有几个游荡的醉汉胡嚷着朝他们走来。
鹤顶红一惊,尚未来得及看清一切,已被楚空遥抬手擦干净他嘴角津液,一把按住脑袋护在肩下。只有两撮头顶的羽毛,在楚空间肩上若隐若现,飘忽不定。
楚空遥抚着他后脑:“别怕,小鸟。”
这声音分明在笑,却叫人听得心里安稳。
鹤顶红安稳着,安稳着,就安稳地睡着了。
等那几个醉汉走远,他也没从楚空遥怀里醒过来。
于是便有了客栈走廊那一幕。
楚空遥同谢九楼分别后进门,扶鹤顶红上床,正欲退到床脚替人脱去鞋袜,偏这时鹤顶红又醒了,敏如惊雀,一伸手便拉住楚空遥袖袍。
他两眼半睁,仰躺在枕,一言不发,只直勾勾望着楚空遥。
楚空遥回头同他对视半晌,摇头笑道:“小鸟,不……”
话没说完,被鹤顶红扯倒下去,脖子后攀上一双手,搂紧了他便来索吻。
楚空遥半推半就,终于还是起了火。
正吻得昏天暗地,鹤顶红不知何时又清醒过来,往后一退,眯着眼愣愣道:“……楚空遥?”
楚空遥意还温存:“是我。”
鹤顶红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神思错乱一般,竟作势要推开:“不……我不……”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
楚空遥俯视着他,眸色深深:“我就知道,你得喝醉才老实。”
鹤顶红还欲逃走,才起了身,便被抓住双手举过头顶,按在了床上。
他双腿踢蹬起来:“楚空遥……我不……”
楚空遥被激怒,冷下脸,将他翻了过去。
鹤顶红跪趴在被褥上,一时喊,一时又骂,一时又像小兽那般哭呛着央央叫唤。
前儿还知道说“不”,后半夜嘴里就只会哼唧着叫慢些、轻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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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鸳,冤种的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