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遥手指蜷缩了下,在林南朝手心那道烟痕伤疤上来回摩挲。
林南朝心跳漏了半拍,还在想这个时候要是醒了,被赶回去睡觉怎么办。
原本他也不想说谎,但夏遥今天状态不对,留他一个人实在不太放心,只能自己厚着脸皮想办法在他身边守着。
夏遥眉头缓缓皱起,眼睫颤动的幅度变得不稳,林南朝观察了一会,得出结论——夏遥可能是做噩梦了。
脸色也开始变得不太好看,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嘴唇微微张开喘着气,林南朝越看越不对劲,轻喊了声:“夏遥。”
“嗯……”
夏遥发出的软喃不知是回应还是梦呓,眼睛半睁开后又很快闭上,林南朝靠近了点,听清他嘴里咕哝的那一句话——
“痛不痛啊……”
这是在和谁说话?林南朝反应迟钝。夏遥虽然睁眼片刻,但看上去没完全清醒,是在和梦里的人说话么?
林南朝手背贴到夏遥额头,体温是正常的。他松了口气,撤去手背的同时恍然一悟。
“不痛。”
林南朝边回应,边换了只手让夏遥牵着,另一只手心的伤疤不深,摸上去没那么粗粝。
夏遥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宝宝突然得到了软抱枕,紧紧攥着不肯松,在林南朝手心若有似无地抚摸,在梦里也不忘确认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林南朝有点无奈,自言自语地低喃一句:“信了吗小宝宝。”
夏遥傲娇地没回应了,眉宇舒展开,但嘴唇还是有点苍白。
林南朝帮他把手放回了被子里,费了一番劲才把手松开。
他想去拿棉签给夏遥发干的嘴唇沾点水,这样也许会舒服点。
站起身的时候双腿没从半跪的姿势里适应过来,微微发麻,林南朝趔趄了一小步。
他环顾房间,棉签这种东西应该在他随身携带的医药箱里,但无论是茶几还是木桌,他都没看见。
林南朝打开面前的床头柜,拉开抽屉的那一瞬间,像是装了小石头的瓶子被牵动得来回滚了一圈,发出叮铃作响的声音。
里面是剧本和一些合同,被堆到一起,上面是夏遥刚吃完的药。因为突然的一道牵引力,从最里头划落到了边缘,林南朝借着昏弱的光,看清了这板方正药盒上的字——黛力新,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片。
林南朝没看用药说明,他知道这药的作用,治疗焦虑症、抑郁症、神经衰弱、忧虑不安。
窗外突然起了大风,在门窗紧闭的室内渲染出呜呜啸起的音效,像陷入了一片荒芜里。
林南朝顿时怔住,在原地足足呆了两分钟才缓过神来——夏遥生的是这样的病。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块悬石压着,沉得他呼不过气;又像是被一道力掏出了心脏,抛在了外面狂风四起的黑夜里,胸膛骤然空缺一块,疼痛蔓延全身。
明明是夏遥生病,林南朝却好像被宣告死刑一般。如同脖子上架着把刀,没有快刀斩下,是一点一点凌迟,皮肉掀开,鲜血涌出,咽喉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以夏遥不是把自己藏起来了,事实比这要严重很多。
林南朝心脏直跳,一起一落的声音都像鼓点,他得承认,四年前的一意孤行是递向他的一把刀,是自己把他变成这样的。
自认为可以保护好夏遥,认为自己在他心里占据不了那么重要的地位,认为只要把最大的祸患带走,就可以让夏遥走大道斑斓、前途似锦的路。
无尽长夜里的空气都让人难以入鼻,林南朝身体僵硬,无魂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个提线木偶,而身后那根绷紧的线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一滴泪垂直落到胳膊上,林南朝眼睛里蒙着水雾,像看不见底的深湖。
*
闻可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温州晴了大半个月,总算迎来一场雨,他不敢马虎,和剧组摄影师商讨了很久。
回酒店的时候,还看到了几个狗仔蹲在门口,居然一点不遮掩。
“你说这些人,这都凌晨两点半了还蹲个啥啊。”闻可单手扶额,靠在车窗边,神情散漫地和驾驶位的赵尚景絮叨,“有够烦的。”
“这么多年还没习惯?”
“你这话说的,他们试图侵犯艺人隐私,倒成了我们需要习惯了?”
“你看你又曲解我意思。”赵尚景把车稳稳停住,“我的意思是这现象已经产生了,别太放在心上,必要时候采取法律手段保护自己。”
“我们幕后人员也没人扒啊。”闻可说,“主要还是这些演员,你说他们要是真被狗仔拍到了点什么,声誉受损,我他妈不白干了?”
赵尚景忍俊不禁:“好利己的正义使者啊。”
“去你的,少调侃我。”车门砰得一声关上,闻可把松了一边的口罩重新戴上。
“夏遥的微博你看了吗?”赵尚景低着头走路,脸上映着屏幕的白光,“他转发的那个人是林南朝?我要不要关注一下?”
闻可毫不知情:“啊?”
他根本没空看手机,边问边打开微博界面:“林南朝不是没微博吗?”
“刚注册的吧,就记录了一张在剧组手绘的图片,脸都没露,有些粉丝就认出来了。”
闻可对夏遥关注比较多,所以在“我的”那一栏上,可以看见夏遥转发这一词条的热度在慢慢上升,不过热搜前五十还没上,他默默松了口气。
“他这更像是被盗号了。”闻可随手给林南朝一键三连,“你也帮忙转一条,别让大家把话题都集中到夏遥身上。”
“噢,行。”赵尚景照做,但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啊?你不是希望他们两个和好吗?”
“我是希望林南朝主动,夏遥这又是在干什么啊,他在内娱这么有名气,不知道会引来舆论吗?”
“林南朝名气也不小啊,让网友知道他们俩认识也不是坏事,能给电影多点热度。”赵尚景安慰道。
提到对电影有好处闻可的包容度可以大大提升,他摁熄屏幕,和赵尚景一前一后走进酒店大厅的旋转门。
闻可取下帽子口罩,伸了个懒腰:“明天还要早起,赵老师,我可能会在电影上映前先猝死,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精神?”
“你眼睛有点毛病。”赵尚景不冷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我都要困死了,在剧组打鸡血的人是你。”
一下班就跟被抽干了魂一样,怎么会有人工作那么起劲。
“谢谢陪伴啊。”闻可嬉皮笑脸,话里不掺半点真情实感。
电梯数字慢慢下降到数字一,铁门沿缝拉开,闻可进去的时候被一身烟味连呛了几声,还以为有人在电梯抽烟,下意识就想骂人。
但那人走得很快,像一阵风一溜烟地就飘过去了,闻可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的时候连脸都没看清。
肩膀还被他用力撞了一下。
闻可脾气有点上来了,很想上去让那个人停下给他道歉,但盯了一会背影,越看越觉得熟悉。
“进来啊,站外面愣着做什么?”电梯门眼看又要合上,赵尚景徒手挡了一下,朝门外的闻可说道。
“你先上去。”闻可没回头,拔腿跟上了前面那个人,“我有点事!”
赵尚景一句询问被他抛至身后,闻可没顾得上——刚刚那个人是林南朝。
三更半夜不睡觉,穿的一件薄款睡衣还松松垮垮的,林南朝就住在夏遥隔壁,闻可很难不想歪——这人不会把他家白菜拱了不负责吧。
林南朝已经戒烟了,他身上烟味那么重还能是染了谁的?转而又一想,他们这是得多亲密?赵尚景要是知道他此时所想,估计得感慨一句你才适合当编剧,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臆想出这么丰富的情节。
跟着一小会,眼前所景也确实证明闻可在杞人忧天。
林南朝来到酒店大堂的候客厅见了墨芳。
闻可脚步停住,一个顺滑的转身躲到了墙柱后。他发誓自己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只是两人谈论要事的速度非常快,闻可恰好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浩昊醒了?什么时候?”林南朝问。
“就在刚刚。”墨芳起身,“医生说刚醒过来,人很虚弱,还需要观察。”
“好……清醒的意思是,有意识了是吧?”林南朝又确认了一遍。
“对。”墨芳从包里拿出一袋文件夹,“这是你要的所有学生的口述,情况可能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们大多还是不敢说真话,选择沉默,南朝,现在浩昊醒过来是最大的希望,我建议你现在就开始做营销做公关,等到——”
“不行,现在还不行。”林南朝直接打断了墨芳。
“现在不行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南朝,他的关系势力你不是不知道,很有可能你会像张浩昊一样——”
林南朝还是没改说辞:“现在真的不行,至少要等到电影上映。”
“你在开什么玩笑?”墨芳语气急促,脸色涨红,看上去被气得不轻,音调陡然提高了几分,“现在都还没杀青,等到点映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一年都有可能!”
“时间这么长,能生出多少变故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林南朝嗓子干得发涩,嘴唇颤抖,张开又合上如此往复,“……我知道。”
墨芳倏地冷静下来了。林南朝怎么会不知道,他那么想摆脱,他知道的,知道怎样对他最有利。
“我不能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心画受到了很多关注,特别是……特别是夏遥,墨芳,谢谢你。”林南朝颤栗的双手接过她握着的文件夹,“我不能再让他受到伤害了。”
“我好后悔。”宽而薄的脊背好像顿时被什么压垮了,他垂下头,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四年前我不应该那样的……我就应该直接把他——”
“你在说什么?”墨芳干咽下一口气,捏住了他的肩膀,安之若素地晃了眼四周,“人多口杂,不要在这说这些……”
她想小声地劝告,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也许是周遭暗暖色灯光扑在他身上,衬得林南朝格外落寞,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瞳眸让人百感丛生。
墨芳看见林南朝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