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阎云舟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平常总是用的一支笔的后面被宁咎给咬坏了,他看了看桌子上那一页一页他看不懂的东西,正看着的时候宁咎从伤兵营回来了。
“煜安,这是在写什么?”
其实阎云舟的心中有些猜测,宁咎倒是也没有准备瞒着他:
“是合成那火药的路径,我想着有备无患,若是以后战事顺利也就算了,若是真的有需要的时候倒是也好做些出来。
谁知道我和你的牛逼吹早了,有两样东西他都还不知道怎么做呢,好了好了,这个事儿你别操心了。”
说着他直接从阎云舟的的手中将那几页纸抽了回来,阎云舟知道宁咎应该有分寸,不禁从桌上捡起被他咬坏的笔打趣道:
“嗯,我不操心了,就是你这写个东西倒是还挺费笔的。”
宁咎看见那看着就挺名贵的笔上的一个压印,沉默了一下,随即耍赖:
“你可是王爷,不就是咬了你一个笔吗?小气。”
阎云舟就看着他倒打一耙,失笑不语。
宁咎有些强迫症,越是想不起来就越是想,晚上阎云舟都梳洗好准备躺下了,他还坐在桌子前面绞尽脑汁地想。
阎云舟看着他晚饭都比平常少吃了一点,让他准备了些吃食,起身放在了他身边:
“过来吃点儿东西,这东西左右也不是急着要的,晚饭都没吃多少,这几日伤兵多你本来就没休息好,来。”
宁咎一边咬着饼一边敲了一下脑袋:
“哎,我怎么就忘了实验室制甲烷的方程式了?不应该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阎云舟扣住了他的手腕:
“别打了,打傻了更想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宁咎是被阎云舟硬拽到床上睡觉的,阎云舟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但是那力气宁咎也挣脱不开。
宁咎第一次觉得那人拽着自己好像拽小鸡崽子一样,顿时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这还是个病人呢,力气怎么这么大?”
阎云舟手捏了捏宁咎的腕骨,眉眼微抬,唇角带笑: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拉不动你我也离病死不远了。”
宁咎一脸黑线,想不到这个时代也有这句话,他一下抽出了手腕:
“说点儿吉利的就不行?”
宁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往阎云舟身边坐近了一点儿:
“哎,你们从小习武都是怎么学啊?你们会那种轻功吗?就是会飞的那种?”
从小他看了不少的武侠剧,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肯定是不好开口的,现在他也和这人坦白了来历,问起来就毫无压力了。
阎云舟瞧着他那好奇的样子笑了:
“一些世家子弟小时多习剑法,大梁立国之后剑道一直被尊为武学正宗,但是我们阎家世代镇守北境,战场之上短兵器吃亏,所以我小的时候学剑法入门之后,更多的时间都是学家传的枪法。
会飞?你是听谁说的?习武之人确实是身姿轻盈,借力飞跃倒是可以,但是若说会飞那确实是有些夸张了。”
宁咎凑到他身边躺下,给阎云舟科普了一系列他小时候看的武侠片,包括不限于《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水月洞天》,《萧十一郎》,是的他就是看过这么多武侠片。
阎云舟听着宁咎讲着有一个叫做电视的东西里面可以当初各种电视剧的画面,感觉就像是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
宁咎讲的来劲儿,阎云舟也听得饶有兴致,两个人躺在床上,脸对着脸聊天:
“所以,你们这里真的没有这样的武功吗?”
阎云舟抬手便在宁咎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想什么呢?哪有这种武功。”
宁咎不禁心里都在吐槽,那些武侠剧真是乱演:
“不能飞檐走壁也没什么,有机会你叫我用剑呗,小时候看那些武侠剧我还幻想过以后仗剑走天涯呢。”
阎云舟有些好笑,不过还是点头:
“好,教你骑马,教你用剑,让你以后仗剑走天涯。”
宁咎眼看着他们说话的时间有些晚了,这才下了床熄灯,阎云舟不能熬夜,得睡了。
在这军中夜班也有打更的声音,打更的声音一响宁咎就醒了过来,这一醒过来便有些睡不着了,他强迫症发作不禁又开始想怎么合成甲烷,忽然之间,一个反应就那样直冲向了他的脑海中。
那感觉就像是明明一个很熟悉的东西想不起来,又忽然想起来了一样,宁咎怕天天亮以后他忘了,立刻坐起了身想要下去写下来。
怕吵醒阎云舟,宁咎动作像是猫儿一样,轻轻地想要迈过这人下床,结果就在一只脚踏在外面另一之间还没跟上的间隙,身边的人便被惊醒了,黑漆漆的屋里阎云舟只看清了身上有一个黑影,多年的警戒性让他立刻出手。
宁咎手臂一个吃痛,人就已经被按在了床上:
“啊啊…疼,是我,是我…”
他的动静想起来阎云舟才骤然松开手,微微眯眼,借着外面进来的微弱月光这才看清床上的人是谁,松下了一口气,手揉了揉宁咎的手臂:
“揉揉,揉揉,不疼了,我没看清是你,要去解手?”
他以为宁咎这个时候起来是要去解手,宁咎这才摆摆手:
“不是,我忽然想起来甲烷怎么做了,我得去写下来,我怕早上起来又忘了。”
说着他披着衣服就下了床,点燃了桌上的灯,打着哈欠地拿起笔,眼睛都因为那哈欠泛着水光,阎云舟也撑着身子要起来,宁咎赶忙隔空点了点手:
“你躺着吧,这会儿屋里冷,别着凉了,我很快。”
一氯甲烷的制备其实非常简单,只需要甲烷和氯气发生取代反应就可以,氯气对他来说也不难。
只要用上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二氧化锰原石和浓盐酸混合就可以直接制备,这两样原料他都不缺,问题是他昨天没有想到制备甲烷的方式。
甲烷作为最简单的有机物,它的质量很轻,常温呈气态,分布也很广,瓦斯气体,沼气,天然气,油田气中都含有大量的甲烷。
但问题是现在的设备根本不可能实现将甲烷从上述天然气体中分离出来,想要得到纯正的甲烷,还是要考虑化学合成。
而在刚刚他终于想起了甲烷实验室的合成路径,那就是用无水醋酸钠和氢氧化钠共热,使醋酸钠的甲基和羧基之间的键断裂,同时强氧化钠的氢氧键断裂,甲基和氢就可以直接合成甲烷。
冰醋酸他有,而无水醋酸钠只需要用冰醋酸和强碱反应就可以得到,整个过程的原材料他都具备,宁咎看着眼前的方程式眉眼都舒展了,气儿都顺了,放下了笔,重新回到了榻上。
“写好了?”
阎云舟看着他上来,抬手给他盖了一下被子。
“嗯,写好了,其实这火药的制备比起你吃的磺胺要简单多了,最复杂的一步其实就是苯的合成。
反正无论是磺胺还是阿司匹林都要用到苯,现在伤兵营里的药已经有些不够用了,过两日我会再炼制一批药。
到时候将苯留出来一部分,若是以后真的有用到的那一天,制备起来也方便。”
他也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没有用到TNT的一天,但是事事无绝对,总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阎云舟握了一下他的手,什么话都没说,他知道宁咎也未必爱听那些客气的话,倒是宁咎拍了拍他笑道:
“好了,这下想起来我就安心了,睡觉。”
这一个月的时间中,谁都没有闲着,宁咎让人拉来了大量的煤,还让人收集了平常用煤取暖时候所剩下的煤焦油,扩大了干馏煤的容器,准备大量炼制苯。
而阎云舟这一个月没有再像前两个月一样等着羯族主动来袭,而是选择了主动出击,一月中,白城和北牧,羯族几次交战。
阎云舟不愧是这么多年镇守北境几乎无败绩的王爷,羯族已经元气大伤,几场大战之后加上在随州城折损的人马,已经无力越过北境南下了。
最后一场大战之后,一辆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马车,随着运送粮草的车队到了营外,宁咎从伤兵营出来之后正看到那从车上下来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快两月没见的洛月离。
宁咎也知道和北牧的战事应该就快结束了,这个时候洛月离到来所为何事就很明显了,洛月离直接便到了阎云舟的屋子,而宁咎也跟了过去。
屋内,阎云舟遣走了所有的将领,宁咎进屋之后便直接坐到了他的身边。
洛月离瞧着好像比前两个月瘦了不少,气色看着也差了一些,眼睛底下泛着青色,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也是,景郡王李彦到现在都没有从京城回来,幽州大大小小的事儿都需要他来做主,除了日常的事物,还要筹备打仗所用的物资,粮草,兵器,一个人恨不得长出来八只手。
阎云舟将一杯茶放在了他面前,开口见山:
“此一战过后,羯族和北牧再无南下之力,这场战争已经看到头了,北境大捷的消息一旦传到京城,招我回京的圣旨即刻便会下来。”
宁咎也跟着有些紧张,阎云舟决不能再回京城了,这一次回去,那就真的回不来了,所以现在就已经到了要起势的时间了吗?他忍不住开口:
“你不能回京城,但是北境的战况恐怕是瞒不住的,即便这边不结束,圣旨还是会下来,郡王殿下什么时候能回来?起兵总是要师出有名啊。”
李彦若是在京城,他们根本就不能擅动,而且他们也不能就这样凭空起兵,总是要有个由头,就像当年的朱棣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样。
当然,现在朝中魏党当道,剪除奸佞,这也算是一个理由,但是光有理由还不行,还要有一个契机。
阎云舟也看向了洛月离:
“殿下那边可有回信?”
洛月离一夜都没睡,将在胸口悟了一夜的一封信递给了他:
“你看看这个吧。”
阎云舟将信封打开,展开了信件,只是看了两行面色便是一紧,神色都专注了几分,宁咎看他面色不对,也凑上去看了看这封信中的内容。
三天前月林行宫
李彦一身素色衣衫,到了太后居所的门外,拱手开口:
“儿臣向母后请安。”
两月之前先帝冥诞,苏太后率朝中一些外命妇及宗室子弟前往月林行宫为先帝诵经,半月之后,皇帝其实有意召见李彦入宫,却被苏太后挡了回去,只言:
“景郡王自十岁时出宫就番便再未回过京城,此次先帝冥诞诵经七七四十九天,两位郡王身为人子,理应全程跟同,以全孝道。”
一月之后皇帝又派人过来,而这一次却恰好赶上了顺妃忌日,李彦上书,想要为母妃斋戒祈福。
顺妃是李彦的母妃,在李彦不到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她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在后宫中算是一个很边缘的人物,早早便陪葬在了先帝的地宫之中。
但是后来李彦渐渐大了,苏贵妃便请先帝追封其为顺皇贵妃。
所以在朝陵之中,顺皇贵妃是已故陪葬妃嫔中地位最高的,而李彦现在本身就身在朝陵,母妃忌日,修书上表,斋戒祈福,就是皇帝也不好直接将人给拽回来。
总之他不将李彦看在眼里,只要他还在京城,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便也没有再管他。
太后寝宫的门被打开,李彦走了进去,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为了避嫌,苏卿烟几乎没有主动召见过他,也传话让他少来自己这里。
毕竟现在皇帝不知道多少的眼线盯着这儿,但是今天李彦却接到了苏太后身边掌事姑姑的传话,让他前去。
“母后,儿臣给母后请安。”
李彦规规矩矩行礼,进去的时候便觉得鼻子有些莫名的酸楚,算起来他到了这月林行宫快两个月,却也只是在一些大的祝祷会上看见过苏太后的身影,母子二人连坐下攀谈叙旧的机会都很少。
但是他知道儿时处处护着他的母妃,现在依旧是惦念他的。
那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着浅靛色宫装的女子,头上并没有繁复的发髻,亦没有那华丽大的钗冠,发髻简单,用一支凤钗固定,却依旧难掩她通身的贵气。
娴静,淡然,平和的像是一捧宁静的湖水,只有那堪称倾国一般的容颜似乎未曾有多大的改变。
这样的苏太后甚至让李彦也有几分陌生,记忆中他的母妃性子不说跳脱,也是活泼的,她会和他一块儿放风筝,还会和他一块儿讨论午膳中哪道菜最难吃。
当然她也会教他习字,她的字很好看,连他父皇每每看了都会忍不住夸赞。
但是眼前的人,好像已经离那个明艳爱笑的皇贵妃十分遥远了,苏卿烟看见眼前的孩子的时候似乎才真的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
“起来吧,这外面的人我都打发了,今日我们母子二人一块儿吃顿饭,我将那要告老还乡的御厨给带了过来,烧酒炖鸭,很久没吃到了吧?”
方才那古井一般的双眼此刻似乎才迸发出了些光彩,遥远的回忆让李彦有些恍惚,烧酒炖鸭是当时他们都爱吃的一道菜。
当年母妃还曾带着他偷偷去御膳房去看那御厨如何做,誓要在小厨房中也鼓捣出一样的来。
一顿饭的功夫,多年未曾相见的疏离感一下便远去,似乎他们还是在父皇的寝殿中,争着吃一个鸭腿,他的眼睛有些微红:
“母妃,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回来。”
苏太后用筷子的背面点了一下他的手腕:
“你亏的没回来,回来了,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快吃,吃完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听她这样说,李彦立刻吃干净了碗里的饭,那样子倒像是小时候等着吃完饭的奖励一样。
饭后苏太后取出了一个匣子交给他:
“打开看看。”
李彦将匣子打开,在看见里面那东西的时候都脸色都变了:
“这上面印的是天子六印?但是怎么没有字,母妃?”
匣子中放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个印着天子六印的圣旨,但是那圣旨上却没有任何的字迹,这样的东西,李彦看着都心惊。
苏太后看着那空白的圣旨目光柔软眷恋:
“这是你父皇给我的,当时我们只是打赌,说输了的人要许对方一个愿望,他输了,我却一时没有想起想要什么,第二日他便将这样的一封圣旨交给了我,让我想好了自己填上。
这圣旨在我这里一放就是十五年,他在的时候我想要的都已得到,他不在了,我想要的也不是这一封圣旨能做到的,但是如今,或许到了它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阎云舟看着李彦传回来的那封信都忍不住震惊,看向了洛月离,洛月离轻叹开口:
“那圣旨是真的圣旨,天子六印做不得假,苏太后模仿先帝的笔记几乎可以乱真,她想要用这一封空白的圣旨成为李彦起兵的理由。”
宁咎已经被先皇这操作惊呆了,这是有多爱皇贵妃啊,他忍不住问出声:
“虽然有真的圣旨,但是怎么成为我们起兵的理由啊,毕竟现在的皇帝不是先皇传位登基的吗?”
阎云舟握着那封信开口:
“现在的皇帝继位确实是承袭了先帝的旨意,但是可以用这封空白的圣旨伪造一封密诏,密诏可写,若皇帝亲佞远贤,致使朝廷危难,百姓蒙苦,皇室子弟可清君侧。
魏长青与若羌往来的书信就可作为魏家勾结若羌,连通羯族,预置北境十几万将士于不顾的证据,有此二书,北境将士便算是师出有名,只要殿下从京背城回来,便可以将这书信和圣旨昭告天下。”
洛月离闭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本来想着彦儿要上这样的骂名了,有了这样一封圣旨,即便依旧逃不开谋反的罪名,但是这毕竟是师出有名了,真是峰回路转啊。”
深夜之中,月林行宫中,那一身宫装的女子提笔,落在了空白的圣旨上。
笔锋不似女子的娟秀柔美,而是苍劲雄浑,笔锋之间不见分毫滞涩,一封圣旨一气呵成,中途都没有半分的停顿,那字迹赫然同先帝的笔记一模一样。
“叫那工匠过来,就在隔壁,着人看守,将这封圣旨上的字迹做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