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今日也是气糊涂了,也知道边境将领的身份在这个时候本就相对敏感,看着阎云舟的脸色都变了,就知道这个事儿处理不好确实惹麻烦。
“这事儿是因我而起,明日我上朝和陛下请罪,不过请罪归请罪,这大梁的律法也规定了咒骂一品亲王是什么罪名吧?那几家的杂碎也别想落下什么好来。”
阎云舟看着他这锱铢必较的样子到底还是笑了一下,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出声:
“我陪你一同去。”
宁咎一下抽回了手: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不许去,在家好好歇着。”
李寒和邹小虎垂手而立,站在屋内听着两人打情骂俏,被塞了满满一嘴的狗粮之后,得了阎云舟的话:
“行了,你们两个刚回京赶紧回府吧,回去便写好请罪折递上去。”
“是,王爷。”
他们二人走了,宁咎还余怒未消,今日他是去取戒指的,想着今日和这人求婚,却不想碰到了这样的事儿,真的影响心情,看着阎云舟的脸色也不好他才开口:
“是不是不舒服了,怎么睡了一觉反而脸色差了下来?”
“可能是要下雨了。”
宁咎下意识看了看外面,他倒是没有注意,不过今天确实是格外的闷热:
“膝盖不舒服?”
阎云舟老实地点头,没了之前的那种强撑,他其实还挺喜欢让宁咎紧张他的,果然,宁咎立刻去掀他的裤脚,眼底都是心疼和担心:
“我给你用药油揉揉,没事儿啊,再忍忍。”
阎云舟靠在床头,腿弯搭在宁咎的双腿上,看着那人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心中就像是被什么胀满一样,满足,窝心,宁咎一边帮他揉一边出声:
“手术的事儿我和杨生提过了,他说你现在的气血还是不行,很难负荷开刀,所以这两个月怕是不能给你做手术,还是要养养才行。
不过他倒是提到了从前先帝时期的一位太医院的院长,说那位老先生有一种针法对补气益血很有效果,只是他已经告老多年,之前去他的家乡寻也没有寻到。”
宁咎是外科医生,对于治理病灶是有一套,但若论这调养身体,对他现在来说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现代他大手一挥就可以开药,但是到了现在轮到用中药的时候,他便没了法子,还是只能指望杨生和太医他们。
“你说的是黄老先生吧?”
“你也知道?”
“嗯,之前太医院的人也说黄老的针对我有用,也曾去找过,只是黄老常年在山中采药,一直也没有寻到。
算了,总之你回来了,我现在少走些也无妨的,不用着急,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阎云舟也想得开,总之他现在该做的都做完了,只要日日有宁咎陪在他身边,他觉得怎么过都好。
宁咎瞥了他一眼:
“之前是谁答应我,以后带我去看雪山,看草原,看大江大河的?”
阎云舟顿了一下,随即心中有一抹愧疚闪过,宁咎看不得他这样,两句话便揭过了话题,但是阎云舟却一直记在了心里。
打了朝臣家的儿子,宁咎第二日不能再在家泡蘑菇了,怎么也要上朝,阎云舟拉着他嘱咐:
“煜安,到了朝堂你的态度也不必太过和软。”
宁咎一边穿朝服一边笑着看和那个躺在被窝里还不忘惦记他的人开口,笑道:
“好了好了我的王爷啊,我不会吃亏的。”
阎云舟也知道他的性子,也就放了手:
“那就好,我会让暗玄等在宫外。”
“行,不过说好了,这一次可别去接我了,等我回来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看呢。”
宁咎去上朝,阎云舟便也没有继续睡,目送人出去之后便唤了人进来:
“王爷。”
“去将杨府医叫来。”
杨生以为阎云舟是不舒服,来的很快,还背着个大药箱,阎云舟招手让人过来:
“这边坐吧。”
“王爷可是身体不适?”
阎云舟摇了摇头,撑着起来一些:
“没有,叫你来只是问问,侯爷可有和你提过什么时候能手术的事儿?我的身体何时可以动刀?”
杨生还以为阎云舟是急着治疗,所以斟酌了一下词句:
“侯爷之前是说过想要在九月,十月的时候给您手术,但是我和几位太医都商议了一下,您的身子可能承受不住。
稳妥起见还是要调养半年才有些效果,只是侯爷说,入冬之后容易感染风寒,所以,冬日里不能开刀,可能要等明天开春以后了。”
阎云舟微微垂着眉眼,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只是轻轻摆手:
“知道了,今日本王问你的话,不必和侯爷提起。”
“是。”
此刻朝堂上可谓是分外的热闹,昨日被打的那三家苦主一到了殿上便是泣血陈情,其中最甚的自然是吴尚书:
“陛下,小儿是有莽撞失礼之处,但是宁侯和李将军这般当街殴打,这是无视礼法,无视衙门,这是将大梁的律例和陛下的颜面弃之不顾啊。”
大殿上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宁咎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上蹿下跳地参奏他,李彦自然是昨天就知道这个事儿了。
他就知道今日朝堂会是这样的局面,他坐着听了一圈那些老臣的泣泪之言之后,这才看向宁咎:
“宁侯对此如何言说?”
宁咎施施然地站出来:
“回陛下,臣教训吴公子几人并非藐视陛下,而是维护陛下和朝廷的颜面。”
“侯爷休要颠倒黑白。”
宁咎瞥了他一眼:
“颠倒黑白?好,那我们就从头说起,吴公子和周公子三人在包厢中高谈阔论的不是旁的事儿,正是前几日陛下下旨清查焰王府和周府土地一事。
周家公子对此事是怨愤满满,认为是我和王爷害了他们周家,咒骂王爷活不过今年冬天,辱骂本侯是个卖屁股的。
吴尚书,您是礼部尚书,教出这样的儿子来,本侯替你管教这样的儿子,你就偷着乐便完了,非要这样大咧咧闹到御前,难不成你们吴家的礼仪是一脉相承,有什么样的爹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来?”
“侯爷真是一张巧嘴啊,陛下,小儿绝不敢攀蔑政令,宁侯这是打了人,还要往旁人身上泼脏水。”
李彦摆了摆手:
“既然两方各有说辞,朕便给你们断一断官司,来人,去将昨日德宝楼的掌柜的带上来。”
天子问案,那掌柜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必紧张,昨日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一一道来就好,但若有一字虚言便是欺君之罪。”
掌柜的偷瞄了一眼刚才见过的张公公,鼓起勇气将昨日的见闻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吴景澄本来看着他还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个掌柜的他早在昨天便命人打点过了,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翻供”:
“陛下,昨夜吴尚书送来了五千两银票,命草民将一切都推到侯爷的身上,草民不敢推脱便收了下来,这是银票,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陛下为草民做主啊。”
吴景澄已经面如土色,宁咎现在哪还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昨夜去德宝楼的可不止吴家一家,恐怕李彦的人也去了。
宁咎回府的时候可是满面春风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阎云舟刚从萱姐儿的院子出来,看见他便笑了:
“瞧着我们侯爷这样子,这是打了胜仗?”
宁咎立刻冲人走了过去,眉眼间的笑意止不住:
“从实招来,昨夜你是不是也派人去德宝楼了?”
阎云舟装傻:
“我怎么会派人去德宝楼?”
“你就装吧,那掌柜的敢在议政宫直接将吴老匹夫给他送银票的事儿都捅出来,这背后必然是陛下也着人去了,陛下想到了吴家会贿赂德宝楼的人,你这老狐狸还能想不到?”
今天早上这人还特意提点他不同放软态度,这明显就是对今日在朝堂上的事儿都心中有数了,阎云舟笑了笑:
“嗯,我们侯爷也不傻啊,这就猜到了?李寒几人如何发落了?”
宁咎是苦主便算了,但是李寒本就是随陛下一路从北境过来的,李彦不能偏私,总是会有些说法的:
“陛下罚他们在家抄律例了,不出意外,这几日都是在家,估计陛下也有意让他们避风头,倒是吴家没落下什么好下场,这个吴晗真是凭一己之力将他爹给拽下来了,不过一出手就是五千两,平时也定然是没少贪。”
阎云舟有些好笑:
“抄律例,这法子不像是陛下的,倒是洛月离那厮惯用的,吴家这是送上门去的肥羊,这件事儿后,土地清丈的障碍都会小不少,不会有人再没眼色地往陛下的刀口上撞了。”
说完他看向了宁咎:
“不提他们了,你说回来有东西要给我看,是什么?”
“哎呦,王爷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得晚上才能看。”
这一天下午宁咎就没有进屋来,不知道在外面忙乎什么,阎云舟午睡醒来都找不到人,倒是快晚膳的时候暗玄进屋,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手中抱着的托盘上正是准备的衣服:
“王爷,这是侯爷让您换上的。”
“他人呢?”
“侯爷说,晚膳的时候您就能看到他了。”
阎云舟失笑,不知道那人在弄什么,但是心中却多了几分期待,倒是由着人伺候换上了衣服,这套衣服的样式和那天在别院他穿的那身有些像,银丝暗纹长袍,配白玉腰带,外罩深红烟笼锦纱衣。
这颜色倒是比他寻常穿的鲜亮了很多,他这边刚换好衣服,外面的小厮便再次过来禀报:
“王爷,侯爷请您到偏厅用膳。”
暗玄笑着开口:
“王爷请。”
他扶着阎云舟出去,偏厅门口有两个侍卫把守,阎云舟到了门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王爷,侯爷请您带上眼罩。”
说完便将一个黑纱眼罩双手奉上,阎云舟不知道宁咎这是在做什么,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将黑色的眼罩戴上了。
眼前是几级台阶,他腿脚不好又蒙了眼睛也没有擅动,只听眼前的门似乎被推开了,脚步声从里面传来,接着他的腰便被一个人搂住,耳边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我,抱你进去。”
宁咎附身揽住他的腿弯,将人抱了起来,门在两人的身后关上,宁咎将人放在了一个椅子上,阎云舟对这样的事儿还挺新奇的,唇边是自然勾起的笑意:
“现在可以看了吗?”
“现在还不行,等一下啊。”
宁咎的脚步匆匆远了又近,将所有的窗帘都挂上了,过了片刻之后他才走到阎云舟的身后,凑到那人的耳边:
“一二三。”
摘下了他眼睛上的黑纱,黑暗的世界一下便照入了光亮,阎云舟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愣了片刻。
屋内的桌子上点了整整一圈的红色蜡烛,长长的桌子上铺满了红色的花瓣,精致的菜肴布满了桌子,桌子的中央有一个被红色花朵簇拥起来的精致木盒。
阎云舟饶是见多识广,这一幕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下意识去找身后的人,宁咎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和阎云舟的有些相似,他走到了桌子的边上,取过了那个精致的盒子,然后单膝跪在了阎云舟的身前。
阎云舟不知道这人怎么还跪下了,忙抬手去拉他,却被宁咎扣住了手腕,他望着这人那张挑不出任何缺点的脸,眼底都是爱意和柔和,他抬手翻开了手中精致的盒子,阎云舟这才看到里面是一对戒指?
宁咎的声音缓缓响起:
“瑾初,来到这个世界,我觉得最值得庆幸的事儿便是遇到了你,不,我现在觉得或许就是为了遇到你我才会跨越时空到这个地方。
余生漫漫,无论长短,我都会始终陪在你身边,往后余生我愿与你携手共度,共看日升月落,共度春夏寒暑,你若是愿意便点点头,好不好?”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儿,莫过于你心悦之人愿意和你携手余生,阎云舟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一般,浸入四肢百骸,看着眼前的宁咎他甚至眼眶都有些红,三年的时间他终于等来了漫长的以后,他没有犹豫地点了头,声音都有些激动的暗哑:
“好。”
这一个字便让宁咎的眼里仿佛绽放出了万千光华:
“按着我们那里的传统,你答应了,我要给你戴上戒指,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宁咎拿起了一枚戒指,执起了阎云舟的手,将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然后举起了盒子,阎云舟笑着也拿起了另一枚戒指,宁咎乖巧地伸出手:
“这根手指。”
他看着那戒指戴在自己的手指上,别提多满意了,戴好了戒指,阎云舟赶紧拉起了地上的人,眼睛还离不开手指地一个劲儿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戴这个手指的戒指到是第一次看见,是你们那里的习俗吗?”
大梁男子手上的饰品多数都是戴在大拇指上,戴在无名指上的好似还真没有,宁咎笑着坐在了他身边,给这人好好科普了一下:
“在我们那里,结了婚的人戴戒指都要戴在这个手指上,别人只要看到你这个手指上戴了戒指就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阎云舟微微睁大双眼听他的话:
“这倒是好办法,你这些日子老是往外面跑就是为了这个戒指吧?”
宁咎挑眉:
“那是,你就没看出这戒指很别致,很有设计感,很特别吗?”
阎云舟哪敢不顺着他的话说:
“是,看出来了,这戒指巧夺天工,一看就是名家之手。”
宁咎被他的彩虹屁吹的都有些飘飘然了:
“你看你手上这戒指上镶嵌的,这在我们那里叫做钻石,代表永恒的爱,结婚的时候要买钻戒的,代表一生一世。”
听他这么一说,阎云舟将手凑到了眼前仔细端详手中的戒指,这石头他平常确实是很少见:
“闪吧?”
“嗯,是闪,平常没怎么见到过,你找来的?”
“是啊,找了很多的地方呢,这钻石最难的是切割,好在找了一个老师傅有办法,切的没有我们那里的好,但是也不错了,胜在够大。”
阎云舟看着手中的戒指越是看便越是满意,唇边的笑意让宁咎觉得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再和我说说你们那里的风俗,你方才为什么跪下啊?”
他很喜欢听宁咎将他那边的事儿,尤其是现在。
宁咎看向他,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因为我们那里男的和媳妇儿求婚都是单膝跪地的,这叫重视。”
阎云舟的面色瞬间变了一下,看着这笑的贼兮兮的人磨了磨后槽牙:
“媳妇儿?”
宁咎才不怕他,仰着脖子:
“是啊,我都给你跪下了,还不给我当媳妇?”
阎云舟没好气地开口,冷哼开口:
“哼,给本王跪下的人多了。”
他觉得最近他应该振振夫纲了,这狼崽子都要上天了。
宁咎赶紧抬手给他布菜:
“是是是,王爷是谁啊,来,吃菜,一会儿都凉了,好在我用了锅子。”
除了宁咎回来的那天,还没有哪天让阎云舟比今天还高兴呢,宁咎拿过了一个酒杯,是他命人专门为今天这顿饭烧制的高脚杯:
“这也是你们那的?”
“自然,这个叫高脚杯,精致吧?好看吧?”
宁咎拿过了一瓶酒,这是你特意去阎云舟的库房找来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阎云舟看到这酒的时候笑了:
“你倒是挺会找的。”
“那是,这可是我家,我还不得把家底儿都捯饬清楚?”
这一句“这是我家”很显然让阎云舟听着浑身都舒坦:
“嗯,王妃知道持家便好。”
宁咎起身倒酒,听到这话但笑不语,这人还真是小心眼,这会儿就开始用王妃回敬他的媳妇儿了。
“我们那就是用这种杯子喝葡萄酒的,来,我们喝一杯。”
宁咎笑着举杯,阎云舟也配合他,两人的杯子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音,阎云舟因为身体的关系,倒是很少喝酒了。
“只此一杯,剩下的都是我的。”
阎云舟却一把夺过了酒瓶:
“人不大,酒瘾不少,三杯。”
宁咎少见他这么幼稚又贪杯的时候,考量了一下那酒的度数和他的身体,难得今天高兴;
“好吧,三杯就三杯,不能再多了。”
阎云舟似乎很喜欢这个杯子,总是放在手中把玩着儿,宁咎好笑但是心中也挺开心在,两人再干一杯之后阎云舟忽然出声:
“煜安,等我们这一次拜堂之后,出京去走走吧。”
宁咎忽然抬头:
“现在?”
阎云舟点头,今日他问了杨生之后也想了很久的时间,他其实知道宁咎给他做手术心理压力很大,他也不知道后续他能恢复成什么样子,不如趁着现在陪宁咎出去走走。
宁咎抬头看着他,握住了他的手:
“你现在要先养身体,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呢。”
阎云舟回握住了他的手:
“今日我问了杨生,他说我现在短时间也不适合做手术,可能要等到明年了,手术之后短时间估计也不能出去。
从你到这里到现在,不是窝在王府便是跟着我四处打仗,也没有四处看看,不如我们不等了,现在我便带你去看看外面的风景好不好?”
宁咎想起来他早上说过的话,是不是因为那句话,让阎云舟觉得有些愧疚了?
“是因为我早上的话吗?我不着急出去,现在什么也没有你身体重要。”
“我没事儿,虽然走不了多远,但是我看着你出去转转也挺好,养身子,在哪不是都一样吗?”
或许是从前拜堂的事儿,或许是这三年的离别,阎云舟不愿意将所有的事儿都推到以后,他不想留下任何的遗憾。
宁咎似乎也有些明白他的心态了,这半年确实很难动手术,若是出去能安养着,倒是也行,但是江南不行:
“江南这个时候多雨,你腿上如何受得了,就是去也要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