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时出了一身的汗,阎云舟身上的寝衣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连着床褥都有些湿了。
身上的酸疼感随着高烧退下去也缓解了两分,只是浑身疲累的感觉挥之不去,身子就像是被打碎了重新拼接上一样,关节滞涩沉重,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
榻上半睡半醒的人眉心拧着,似乎周身很是不舒服,却又没力气醒过来,宁咎一直守在他身边,身手摸了摸那人的身上,知道这样潮湿的衣服自然不舒服。
轻声叫人布置好了软榻,铺上了厚厚的锦被,最上层的锦被用火炉熏烤过,松软又干爽,他轻轻掀开被子,用新的被子裹着人,连人带被给抱了起来。
阎云舟从前常年在战场上,本是十分的机敏警觉,但是多年共同的生活,宁咎的气息早就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激不起任何的防备,只是有些睡得不安稳而皱眉。
宁咎笑着像哄小孩儿一样摇了摇怀里的人,果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人又睡了过去,等他醒来一定要好好笑笑他。
他亲自帮人换了一身寝衣,待榻上的床褥都换了松软干爽的才重新抱着人回去。
原以为抗炎的药物可以有比较明显的效果,但是这一次却事与愿违。
阎云舟的状况虽然没有再恶化下去,但是却也没有明显的改善,依旧是日日夜夜的咳嗽,身上虽然有百般不是,但只要宁咎在他身边,他的精神总还是好些的。
宁咎极有作为医生和合格家属的高素养,纵使心里再担心,在阎云舟面前的时候也会云淡风轻地半点儿不会表现出来。
他在国子监告了假,整日在王府中陪在阎云舟身边,那人用的药中有安定的成分,也唯有睡下的时候咳喘停歇,那人能得片刻安稳。
宁咎就会趁着这个时候给他炖些鸡汤,总怕阎云舟醒来的时候找不着他着急,所以他也不曾去厨房那边,而就是在院子里堆了临时的炉灶。
板栗鸡汤有些甘甜的香气飘在院子里,阎云舟午后醒来便闻到了,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压麻了的半边身子,撑着手撩开了些帷幔,一旁的暗玄立刻上前:
“王爷醒了?”
平日里从来一丝不苟的人,因着连日缠绵病榻,头发也有些散乱了下来,额前浮着一缕碎发,掩去了几分杀伐的冷厉,反倒是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慵懒贵气。
“侯爷呢?”
“侯爷在院子里,给您做汤呢。”
“开开窗户。”
阎云舟的目光看向了窗边,暗玄这一次却不肯照做:
“您这边儿开了窗户,侯爷后脚就要发火。”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一个声音便传了进来:
“说的我脾气多大似的。”
进来的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烟火味儿,看着榻上的人醒了,快步过来,暗玄自觉没自己什么事儿,转身便出去了。
阎云舟手支了床榻要起来,宁咎坐到了榻边,抱住床上的人便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睡美人醒了?醒的真是时候,鸡汤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阎云舟对于这人时不时的言语调侃已经习以为常:
“闻着甘甜,加了板栗?”
“是啊,炖烂的板栗混着鸡汤很香的,再说,这点儿板栗还累我们王爷腰疼了小半个月,我可得珍惜着吃。”
今年秋天,适逢他们出游,当地盛产板栗,应了季节的板栗簇落的满地,分外喜人,这人也跟着庄子上的农户到了山上捡板栗,捡了三天,累了腰上从前的旧伤。
回京之后腰疼了快半个月,阎云舟听出了他话中的揶揄,自嘲出声:
“是啊,不中用了。”
宁咎看出这人是故意的,却还是顺着他的话哄人,搂着人的手臂晃了晃:
“哎呦,我的错,哪里是捡板栗累的,分明是我们王爷保家卫国,功勋卓着,旧伤犯了,我喜欢的紧呢,好了,我让人盛些鸡汤,尝尝。”
阎云舟就不是那自怨自艾的性格,见目的达到,也不自嘲了,只是实在有些忍不了自己的头发:
“你将镜子拿过来,我要束发。”
宁咎将桌子上镜子拿了过来,只是阎云舟病中无力,手臂都有些抖:
“好了娇花,我给你束吧,你扶着镜子。”
阎云舟面露怀疑地看了看他,但是最后还是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宁咎天天看着人给阎云舟束发,自觉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
不过有些东西吧,就是眼睛会了,手没有,哪怕是外科医生那双金手也不例外。
眼见着他松下了那人的发髻,却怎么都拢不上去,好容易有些似模似样的时候,阎云舟无奈地扯了一簇他落下的头发,宁咎…
乌墨色的发丝在宁咎的手中却怎么都不肯听话,这头发怎么比手术线都不老实?阎云舟在镜子里眼瞧着身后的人逐渐暴躁,连忙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头发解救了出来:
“侯爷的手是治病救人的,这等小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宁咎看着那人被自己弄的乱糟糟的头发,有些讪讪地住手:
“嫌弃我。”
“不敢,我是怕侯爷给我梳秃了,你嫌弃我。”
宁咎乖乖给人举着镜子,最后还是阎云舟自己束了发。
浓香的汤上来,阎云舟好歹是吃了一些,只是胃里也不能只用些这种汤食,最后宁咎让人用鸡汤煮了写细软的面条。
“吃点儿试试,若是胃里胀痛我们就不用了。”
阎云舟接过了筷子:
“好些了。”
饭后宁咎抱着人,手环到了他的上腹,轻轻帮他揉着,唯有这个时候宁主任才小意温柔的像个小媳妇。
他将下巴放在阎云舟的肩膀上,闷闷出声: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还给我了,王爷怎么这么小气。”
饭后阎云舟的精神差些,被人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听到他的话才歪了一下头,贴了贴宁咎的脸:
“我努力,下顿多吃些。”
宁咎舍不得,这几年来,阎云舟的身体已经好了好多,哪怕是冬天不免会染上风寒,但是也是几副药就好了。
像今年这么严重还是第一次,都是因为他去了北境,若是天天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必不会这样:
“我就不该去北境,我告诉你啊,以后冬天你再不许叫我去这儿去哪的了。”
果然一瞬间,宁主任的内耗就变成了对自家王爷的吐槽,很显然阎云舟已经十分习惯他的倒打一耙。
所以丝毫都没有详细和他分辨的意思,反而是立刻便认了下来:
“是,谨遵侯爷的吩咐。”
阎云舟越是事事纵着他,宁咎就越是心里心疼的紧,在那人的鬓边蹭了又蹭,想说让他赶紧好起来,却又怕这人心思重有什么心理压力,反而不好,所以将话都憋了回去,只是抱着人腻腻歪歪的。
一会儿蹭蹭这里,一会儿揉揉那里的,过了半晌一只不同于往常冰凉的手便擒住了他,人的声音都有些沙哑:
“我是病了,不是死了,老实一会儿。”
宁咎立马止住了动作,眼睛还瞄了一眼那个敏感的位置。
这些天连日的落雪,每天晨起的时候院子里都是一地的一层松棉的雪,阎云舟养了七八天本已经有些见好,却在一日晚上忽然心口心悸抽痛,唿吸困难,霎时间便是大汗淋漓,人竟昏厥了过去。
这是急性心肌炎的症状,一直在王府值守的太医都有些慌了精神,宁咎强自镇定地给阎云舟上了地塞米松,推针的手都在发抖。
如今这种时候也没有条件做更多的检查,宁咎除了给人喂了一串的药之外,能做的也只是陪在他身边而已。
阎云舟昏睡了近一天一夜没有醒过来,洛月离得了消息过来,只看见宁咎熬的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唇边都起了泡。
李彦是傍晚过来的,宫中珍贵的药材流水一样地往焰亲王府送。
大半个月的折腾,榻上的人脸色灰败,只有面颊那一处嫣红的不正常,宁咎不言不语,除了按着顿给人往下灌药什么也不说。
就只是坐在床边握着阎云舟的手,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用上了氧气,后半夜的时候人总算是有了动静。
温度计上的度数也总算是降到了安全值,宁咎的眼睛都亮了一下,握紧了人的手,手也抚在了他的胸口:
“我在呢,别急。”
阎云舟头脑昏沉,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儿石头,刚醒过来便有些拔气,看见宁咎之后便知道自己怕是吓着他了:
“我,睡了多久?”
人从昏迷中醒过来是好迹象,宁咎松了口气:
“都快一天一夜了,你是想吓死我吧?”
话是这样说,但是宁咎还是抱紧了怀里的人,阎云舟这才知道他睡了这么久,李彦和洛月离见人醒来才回府。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炎症引发的急性心肌炎和肺炎放在阎云舟的身上没那么容易好,缠缠绵绵,一个多月的功夫,人都只能在屋子里活动。
这让康健了几年的焰亲王有些难以忍耐,终于有一天他趁着宁咎去大厨房的时候,偷偷穿了厚厚的狐裘到了院子里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