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副城主瞠目结舌,直到此刻还在负隅顽抗:“宁峰主说什么,我根本不明白……”
“一梦华胥是个好东西。每次服用少量,即可治愈伤病。只是服用多了,反而会建立依赖。若本尊没看错,秦副城主服下的那枚药丸的大小,和烨地其他人服用的药丸的大小比起来,只有四分之一那么大吧。”宁明昧道,“秦副城主倒是够意思。自己吃小的,给烨城人卖大的。”
秦副城主靠在椅子上,全身瘫软:“你还知道多少?!”
宁明昧说:“比你想象中更多。比如朝廷从四百年前就在烨地发现了那片矿山,并发现其中几座矿山里的金属,用来做武器,十分好用。可惜,黎族人称呼那里为神山,崇尚自然,反对开采,且有巫术在身,朝廷人始终没有找到完全开采它的方法。”
“好在,他们很快发现,黎族的巫祝跟着大将军出去了。军中对巫祝也有不满。他们正好借着蒋副将的手,把巫祝除掉,随后,再除掉黎族人。从此,矿山彻底为朝廷所有。”
“再比如,战争结束后,朝廷仍在采矿,越挖越深,废弃不用的东西都扔进河里。东西两条河,尤其是东边那条河,最受其害。于是多年后,怪病频频在烨地发生,朝廷人疑心这是巫祝死前的诅咒,又或者,他们还在矿山里挖到了什么东西……于是,他们封存矿山,离开烨地。”
“再比如,刘家在朝廷封存矿山后私底下偷矿,导致自己被矿山中的‘邪气’影响,成人病死,子孙夭亡,连带着为烨地的污染雪上加霜……别急着反驳,本尊在刘家找到了账本。再比如,几年前,你从仙门里偷到了一个药方,却苦于其中几味仙草无法取得,无法方子中的丹药制造出来。守着金山却不能动,是何等痛苦?还好,几年后,你找到了伍医师,询问他是否能帮你制作单子里的丹药。伍医师答应了,并做出来了如今的‘一梦华胥’。”
秦副城主面如死灰。宁明昧继续说:“你看出了这药的商业价值,不甘心它只由你一人服用。只是大批量生产这药,实在麻烦。好在,你除了伍医师,还找到了住在乱葬岗旁的胡杨。胡杨虽然是个怪胎,但他很有设计机械的才能,而且到底是胡家的后代。胡家与秦家祖上是与子同袍的战友,你们小时候也有几分交情。那时他,还管你叫秦叔叔。于是你心念一转,让他与伍医师合作,再加上你和秦家几个人,终于把这套生产线搭了出来。从此,‘一梦华胥’在烨地蔓延。只是不知道伍医师是为了避嫌、还是另有心结,唯独他的医馆里,不售卖这被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替代药。”
秦副城主说:“你、你凭什么说是我做的?这事儿都是……”
“要想让一味陌生的药从大规模生产、到在烨地推广,你以为,这是普通的财力能做到的吗?而且,若是没有‘德高望重’之人为这药背书,又有谁会吃它呢?下次这么愚蠢的问题不要问了。”
宁明昧居然还加了一句评价。
秦副城主喃喃道:“齐掌门说你闭关多年……你真的闭关多年吗?区区几天时间,你怎么将事情调查得如此清楚?活像你原本就生活在烨地似的!”
宁明昧道:“因为天下人心,皆是互通的贪婪。”
秦副城主彻底无话可说。半晌,他大声道:“可这又如何?这是烨城的家事!就连朝廷都不管……这不关清极宗什么事吧?”
这是把人给逼狠了,开始垂死挣扎了。
宁明昧老神在在:“这事儿和清极宗无关,倒是和我一名手下有关。你偷到的那药方,是我一名手下的方子。这几年,你用他的方子做盗版,赚得盆满钵满,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宁明昧忽然一挥手,书房门扉应声裂开。这直白的武力炫耀让秦副城主吓破了胆,终于想起来,宁明昧看着再漂亮,也是个仙人!
一个能劈山开海的仙人!
宁明昧:“让你把这几年的盈利都交给我的手下,不过分吧。”
秦副城主声音颤抖:“不过分……”
宁明昧:“让你再赔偿一笔盗用他药方的精神损失,不过分吧。”
秦副城主声音更加颤抖:“不过分……”
宁明昧:“你是首犯,伍医师和胡杨是从犯。把他们交给我们处置,也不过分吧。”
秦副城主:“不……”
最后一句是怎么来的?
“朝廷不管你们,只是因为朝廷不知道。若是朝廷知道了——”
秦副城主说:“我,我,这药确实能舒缓疼痛,不算毒害百姓啊!”
宁明昧:“你私底下偷偷卖药,税给朝廷交齐了吗?几百万的税,你交齐了吗?偷税漏税,原价十倍。你交得起吗?”
这地方的朝廷,谁跟你说那百姓。
秦副城主彻底没了话,软在椅子上。宁明昧道:“秦副城主,请吧。把你私底下的账本拿出来,然后我们再来谈谈诅咒的事。”
“不……”
“不什么?”
“那药方,是我从一个魔修身上拿到的,不是我偷的……”
宁明昧敏锐地发现这句话里的不协调:“你从一个魔修身上拿到?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秦副城主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从魔修的身上“拿到”东西?
因此,真相必然是这魔修身上出了什么意外。
“我,我哪敢对他做什么啊!我们凡人怎么敢招惹魔修?他是自己到这地方时就受伤死了,躺在矿山边上,我才敢把他身上的东西拿走的……”秦副城主说。
桂若雪说,那小贼逃跑时受他重创,被秦副城主摘了桃子,也算情理之中。
只是……宁明昧皱眉。
这魔修来这里做什么?
宁明昧不相信这世上存在巧合。所谓的巧合背后,即使没有精心设计,也必然有一条符合因果律的马尔科夫链。
宁明昧威势在前,秦副城主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找人给宁明昧拿钱去了。
如今已经不是委托的问题,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整天一整夜,宁明昧就坐在那里,等着秦副城主算账,将秦家钱库的位置也摸得一清二楚。
秦家所有的钱算下来,竟然有两千多万之巨!
两千多万!
这是宁明昧来到修仙界后,收获的第一笔专利费!
两千多万,加上宁明昧之前的存款,和已经到手的妖皇墓骨牌。往好处算,妖皇墓里至少也有个一千多万吧,所有钱加起来,总共有四千万。
宁明昧心心念念的教学楼(一级),终于有钱盖了!
从那以后,宁明昧完成了原始财富的初步积累。他可以不用亲身出门接横向项目,而是在峰里剥削学生,发学报,搞专利局……宁明昧的终极形态,将是每天躺在家里,一呼一吸之间,都有新的钱、新的专利、新的挂名paper、新的弟子……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
人往高处走正是如此。在那之后,宁明昧将成为全自动赚钱机器。
宁明昧:“知识就是金钱。”
系统:……
谁能来告诉宁明昧,让他获得金钱的不是知识,而是黑吃黑。
秦副城主脸上满是不甘,却仍有一丝希冀地说:“宁峰主,所以致使烨地邪气作祟的,果然还是那座矿山吧?可否请宁峰主……”
宁明昧:“那倒不一定。一个满是辐射的矿山,一个突然暴毙的魔修,一个偷偷采矿的刘家,一个贩卖假药的你,一片满地污染的水土。烨地如此人杰地灵,说不定还真离不开那巫祝的诅咒呢。”
人,杰,地,灵。
真是比哥谭还要人杰地灵啊。
有得必有失,焉知烨地如今的污糟,是否和多年前巫祝被烧死灭族后,大将军王等人突如其来的势如破竹有关?
或许,四百年前,巫祝始终在犹豫是否要施展这一诅咒。直到被绑到火刑架上,他目睹曾受他恩惠的众人唾骂要烧死他。
他不知怎的,从那火刑架上活了下来。小巫祝再也不想和人下山了,也再也不想拯救苍生了。
他要回家去,去继续做黎村里的小巫祝,在山坡上吹埙,看小花从树梢上飘落,落入土地。
人有生老病死,巫祝也会有不幸。这都很正常,这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
只是当他回到黎村时,看见的不是熟悉的小村庄,而是一片焦土。
黎族妇孺老幼的脑袋,堆满了城西的乱葬岗。有人用刀挑着他们的脑袋,拎回大营去领赏。
就如他们曾经拎着敌军的脑袋回大营时一样。而那时的巫祝,竟然还在为那些人的安危担忧。那时的他,对那些刀尖上的脑袋,竟然也只有一点怜悯。
为什么我救下的人,杀了我的亲人。在他们眼里,我的亲人就如他们过去的敌人一样?
为什么过去,我还在他们杀敌时帮助他们,认为自己属于正义的一方?
为什么?
巫祝不应杀人,不应夺走人的生命。这是黎族巫祝间世代传承的铁律。我下山时秉承原则,我没有杀人,无论被如何恶言也没有诅咒,我治疗他们。可是否早在那时,我也成了那些敌军眼里的刽子手?
因我救下的命,最终却会杀死其他的命……也杀死我亲人的命。
我是否从那一刻起,从跟着他们下山,为他们治疗时开始,就失去了做巫祝的资格呢?
或许,巫祝就是在那时,真正为他们施下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破敌诅咒的吧。
既然你们如此期待。
那他,就让他们如愿以偿。
从此,烨地荣光透支烨地千年气运,再也不会有活着的人走出烨地。
因烨地本来就该在那场战争中绝代。
……
秦副城主讷讷说:“宁峰主,所以那诅咒确实是在矿山里面?您看,我钱都没了,可不可以……”
宁明昧喝茶:“倒是可以去一趟。”
矿山本来就是要去的。
凡人抵御不了辐射,无法继续开采此处矿材。可宁明昧,可是化神修士啊!
得研究研究辐射随着修为增加对人体影响的减少。如果确定没事的话,这座矿山从此就被宁明昧笑纳了。
宁明昧对系统:“为民除害,且双赢,我的名声又高大了不少。”
系统:“……什么双赢?”
宁明昧:“赢走了秦城主的所有钱,还赢走了一座矿山,难道这不叫双赢吗?”
一座矿山可不止两千万。这样一算,实验室二期扩建的钱也有了。
宁明昧这次收的是先付款。除了不好拿走的不动产,宁明昧把秦府里所有能拿走的钱都拿走了——说起来,也是有意思。在刘府的人死光后,秦府还侵占了刘府剩下的所有财产,这也被宁明昧扒拉出来了。
四舍五入,宁明昧现在共有财产四千五百万。
他离开秦副城主府时,天上乌云密布。宁明昧抬头看了一眼,道:“要下雨了。”
他低头嚼了一口薄荷叶,对宫铃说:“你带着一半弟子离开城主府,去山上捣毁假药制造基地……嗯,也不用全部捣毁,大乾坤袋有吧?你识货,把能拿走的设备都拿上。”
桂若雪的声音居然比他还兴奋:“不用你提醒……等下,有人和你说话。”
宁明昧:?
“宁仙尊,我可以一起去吗?我也可以帮忙的,我干这种事可在行了。”
宁明昧:……
居然是连城月在毛遂自荐。
桂若雪道:“你没回来这两天,他表现得可好了。每天跟着你的弟子们到处学术,给他们端茶倒水干活,给任淼帮忙,还挺让人受宠若惊的。”
哪来的小孩脾气大变样。
宁明昧居然说:“那行。你把他和任淼都一起带上。”
桂若雪:?
这是干什么。
宁明昧:“至于其他弟子,其中四个,你让他们去全城收缴药丸。这城里总共就二十几家医馆,速度会很快。那两个筑基大圆满的留下,还有点用。”
宁明昧没说自己要干什么。桂若雪道:“你说什么谜语。”
“我猜这人手上,或许会有点垂死挣扎的后手。”宁明昧说,“猜不出来,算是我的直觉吧。”
桂若雪:?
宁明昧:“不过这是必然会遭受的风险。让我来这里还一辈子打工?不如直接弄死我。”
他挂掉宫铃,继续向着城主府走。系统问他:“你这时候还回去干什么?”
宁明昧道:“还有点事,要问问巫云。”
天空一片铅灰,大雨即将倾盆而落。
而此刻,一个人也找到了住在乱葬岗后的胡杨,对他耳语了几句。
……
宁明昧到城主府上时,天空已经全阴了。城主府上一点人声都没有,一眼看去,所有人都横七竖八地倒着。
他试了下那些人的鼻息。
全都睡着了。
能做到这一点的,也没有别人了。
城主的屋子里依旧是一股甜腻而呛人的气息。宁明昧还没有走到纱帘那里,就看见伍医师站在纱帘外。
他没有戴面具,药箱放在地上,正淡淡地看着纱帘内部。
帘子里有个人在地上蠕动,发出野兽般可怜的嚎叫。
“宁仙长。”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宁明昧说:“是啊,真是很遗憾,居然在这样的时刻相识。”
伍医师说:“看他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可耻?当年,他为了他的大局抛弃我,抛弃黎族人。如今,他像一条狗一样爬在地上,求我救他,昔日英勇的头脑已经混沌,日日都离不开我。”
宁明昧说:“是。他身为领导者,当初之事,怎么都说不上是‘不小心’。”
这世上没有什么“来不及阻止”,只有“漠视”。
伍医师抬眼。他没了雀蓝色的眼眸,宁明昧第一次细致地看见他的皮肤。
不像人的皮肤,而像是活死人。
“马上要下雨了。”伍医师说,“在雨落下前,我给宁仙长讲一个故事吧?”
宁明昧道:“请说。”
两人坐在檐下,看着阴沉的天空。庭中树叶被风吹动,呼啦呼啦,一如往日。
系统:……
你们两个能不能先管管背后那个正在地上阴暗蠕动、扭曲爬行的前将军王啊。
虽然对方没有威胁,但在这样的背景下聊天,不瘆得慌吗。
“这故事,要先从一块骨牌说起。那骨牌,是黎族人的宝物。可在千年前,它曾是一名大妖给予黎族巫祝的赠礼……很好笑是吧?巫祝向来为了守护人族,与妖物作战。”伍医师说,“可它却是妖物给人族的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