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云:“老板,还是有妖狐对线上折扣不感兴趣,价格不敏感。”
宁明昧道:“那就再挑起妖狐族和天狐族之间的种族骂战,爆出妖狐族几名大妖的女男丑闻,再说妖狐族的历史只有3000年。”
巫云:“老板,妖狐族的历史不是有4000年吗?”
宁明昧推推眼镜:“最开始的1000年是属于天狐族的。哦,妖狐族的传统节日也是天狐族起源的。我已经让那群伪装成天狐族的水军进行发言了。”
在结束这番很美的手段后,妖狐族干正事的人是一个也不剩了,就连禁地守卫上班时也神思涣散,只想着下班后去购物和掐架。海量“砍一刀”“拼单”“骂战”的垃圾信息淹没了妖狐族的所有社交途径。对二者都没兴趣的极少妖狐族被垃圾信息淹到崩溃,选择闭门不出,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方式。等到这一波结束后,他们再出来。
于是宁明昧也得以掌握了下药的时机。桂若雪在妖狐族泉水中投下的缓释药物是缥缈峰实验室新出炉的最新版本。这份药物可以使整个妖狐族陷入沉睡,而他们,将会在这段时间里完成对白不归的转化。
这本该是一份完美的计划。可惜,这份计划中仍有一个变数。
“妖狐族大祭司。他对人界快消品毫无兴趣,也并不为网上骂战所动。此人深居浅出,行踪不定,心思深沉,即使出现在人前时,也是戴着面具。”
宁明昧看着手中关于大祭司的情报。
这份情报来自宁明昧的情报网,绝对最新,绝对可靠。不过考虑到当事人的观感,宁明昧在出发前,向白不归这个当事人又确认了一遍情报。
“当初将你送入孤岛,命你与其他罪狐自相残杀,说只有最强者能够活着走出那里的人,是他?”
白不归道:“是。”
宁明昧道:“最开始决定将你送入清极宗的,也是他?”
白不归道:“是。不过后来,在我进入清极宗十年之后,都是族里的神官在与我联络。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消息了。”
宁明昧能感觉到白不归情绪的低落。
自抵达妖狐族后,白不归时常沉默,时常不语。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勾起他的思绪。
他终于能成为一只完整的妖狐了,可代价是,他将终生不能回到妖狐族——因他终于成为了一名彻头彻尾的叛徒。这听起来,好似一场地狱玩笑。
但宁明昧不可能使计划中断。他询问白不归:“你对大祭司还有什么了解?”
“他有三名弟子。其中大弟子,便是那名为有苏拓的大妖,性情叛逆,喜欢游山玩水。好在这次,他不再是我们的威胁。”
“他的小徒弟,名为有苏煌。有苏煌和有苏拓不一样,他性格开朗,对大祭司十分忠心……”
“为什么跳过二徒弟?”宁明昧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异常。
“因为大祭司的二弟子,很不一样。”白不归有些犹豫,“我从来没见过他的长相。他总是沉默,站在幽暗处,浑身紧裹袍子,还戴着面具……我从前拜见大祭司时,感觉他的师兄弟都不是很喜欢他。”
宁明昧心里有了一点怪异的感觉。这种怪异,往往会带来变数。他询问:“你可知大祭司的弱点?譬如,他有什么执着追求的东西?”
“这我还确实研究过。”白不归说,“当初我从孤岛上出来时,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来研究大祭司的心思。当时我还以为,我会有幸成为他的第四名弟子呢……不不不,师尊,能成为您的第四名弟子,才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事!”
宁明昧:“说重点。”
白不归道:“他性情阴晴不定。不过,他与其他妖狐一样,都追求强大的力量。”
这句话听起来仿佛与情报没有什么出入。宁明昧追问一句:“后来,你有再见过他吗?”
白不归努力回忆:“师尊闭关后,我与大祭司见过一面。大祭司询问我寻找妖皇陵墓的进度,我如实作答了。他便让我离开了。说起来,那时他还让我心里有点发憷,觉得他仿佛比从前还要可怕……”
大祭司心思莫测。面对忧心忡忡的白不归,宁明昧道:“无所谓,小心一些就是。倒是你,白不归,你可知在我心里,我们计划的要害是什么?”
“……”
“是你。”宁明昧道,“你的意志,十分重要。白不归,你是否有无论如何也要挺过这场转化的决心呢?你体内的那份属于人族的血脉,依旧让你如此痛恨吗?”
“师尊,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更想做一个百分之百的人……但。”在宁明昧的注视下,白不归看向自己的手心,“我曾经为我身为半妖而感到自卑,后来又因我身为半妖而感到自豪。但无论是人还是妖,那些过去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是我的经历,我的知识,我的奋斗。我从没有变过,只是我对自己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了改变,外界对我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地发生了改变。”
“我想,无论我是半妖、妖、还是人,我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白不归。”白不归道,“只要知道了这一点,我就再也不会感到动摇。而且,只要我变成完全的狐族,白掌门就能活命。这种感觉真好啊,就像……”
我也有了家人一样。
虽然白掌门不会知道,她还有这样一个家人吧?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白不归想要洗去体内属于人族的那部分血脉,都是因为,他想要一个归宿——一个可以认同他的归宿。在过去,他希望这份归宿是妖狐族。现在,他希望这份归宿是清极宗。
——即使他刚刚知道,白掌门或许就是自己的亲人,即使他立刻就要洗掉自己拥有这位亲人的最后一点证明。
有风吹起妖狐族的风铃,铃声叮咚。白不归道:“师尊,你知道妖狐族的风铃还有什么意味么?它意味着召唤亲人归家的铃声。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
“妖狐会将死去家人的一部分,或是死者最重要的东西,也挂在风铃上。每当风铃被奏响,漂泊的灵魂会在风中的音符里寻到自己的归处。他们于是知道,自己该回家了。在离开妖狐族,前往清极宗时,我想,妖狐族没有我的居所,也没有我的风铃。等到我死后,我该回哪里呢?”
“如果我消失,或许谁也不会知道。”
宁明昧在夜风中沉默,片刻后他道:“不。”
“……”
宁明昧:“如果你消失,至少银行和清极宗房管局会知道。你贷了不少款来买房吧。用贷款房当抵押给下一套贷首付,投资还加杠杆?你挺牛的。”
白不归:“……”
人死了,贷款还没还完,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不过如今白不归至少不用担心自己去世无人发掘了。在他离世并贷款逾期三个月后,不管是他,还是他的整个通讯录,都会收到极其热烈的问候。到时候,哪怕只是给白不归送了几次麻辣兔头外卖的小哥,都会再度回想起白不归这名优秀的留学生。
宁明昧:“还有,你这段时间往外跑,你手上那些代购订单呢?都按时发了吗?”
白不归的确有一部分订单没有按时发放。不过他觉得,自己身为团长,鸽一下那些吃谷人也没有任何问题。于是他道:“都发了,都发了师尊。”
“那,就开始吧!”
……
“想不到现在,我白不归竟然被这样多的人所在意着。让我细数一下,清极宗工商银行,清极宗农业银行,清桂园,清……”
“白师兄,你的受欢迎程度就连我都听到了。”这是花泡芙的回应。
“白师兄,清桂园那套期房,现在是我的。”这是连城月的回应。
白不归:……
“不要闹了,办正事。”这是桂若雪的回答。
他微微蹙眉,聆听宁明昧的回应:“大祭司不在祭司府上。”
看来最糟糕的设想发生了。大祭司应当就在禁地里。桂若雪道:“无所谓,我会偷袭。”
宁明昧补充:“有苏煌和银竹也不在。”
银竹是那二弟子的名字。
老十八、花泡芙留在禁地外放风。其余六人在禁地前集合,悄声潜入。在迷药的作用下,守卫们已经尽数睡了过去。一路的顺利反而让人意识到,三名精英怪就在前方。
看来他们早已发现了众人的目的,于是已经埋伏在众人的最终目标——祭台处。不过,他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白不归。”
白不归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释然。可当他终于踏入禁地时,依旧难以遏制地心乱如麻。他看着繁复的壁画与华丽的陈设,再度意识到,自己是妖狐,这里却绝不会是他的家。
如今被宁明昧叫到,他答道:“师尊。”
“师尊”这句称呼总能给白不归无尽的力量。此刻,他闭上双眼,坚持道:“师尊,我都明白,无论这路有多么难走,我都会一直走下去……”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白不归一怔。他侧耳去听,旋即睁大了双眼。
是风铃的声音。
在长长的、通往祭台的走廊深处,竟然传来了风铃的声音!
此刻,在最前面探路的连城月的声音也传来:“各位,我们不用再去解开通往祭台的机关了。它们已经被打开了,而且……”
“原本属于机关的位置,悬着一枚风铃。”
那是一串紫色的风铃,铃舌们晶莹剔透如紫水晶,在林间微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如梦似幻的光芒。几枚白色的,如幼兽乳牙一般的东西,却点缀风铃之间。
挡路的藤蔓在此刻褪去。白不归遥遥地,在祭台之处,看见了一人的身影。
大祭司的身影。
他站在那里,像是等候他多时。有苏煌已经昏迷过去,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银竹却仍旧裹着那套紧紧的袍子,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如一道灰色的影子。
借着,白不归就听见了他从未想过会听见的言语。
“你们终于来了。”
白不归瞠目结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此刻先开口的则是宁明昧:“听大祭司的意思,看来大祭司是并不想阻止我们?”
大祭司点头道:“正是。或者说,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们的计划也不会进行得这样容易。”
“大祭司这话倒是让我有些看不懂了。诚然,我们是一群过客,不过想要借用一番妖狐族的祭台罢了。可大祭司是妖狐族的祭司,如今,却任由我们对禁地长驱直入,甚至协助打晕了自己的弟子,就好似下定决心,要让我们自由地使用这祭台似的。”宁明昧道,“这对于妖狐族来说,算不算是一种叛贼行为?”
大祭司戴着面具,宁明昧看不见他的脸,却觉得他在微笑:“宁仙尊不必试探。我想,宁仙尊此刻,心中一定已经有线索了。”
众人震惊地看向宁明昧。宁明昧从容道:“不过很可惜,我并不喜欢做进行解释的那位。或者,我提出一个问题来作为突破口吧——大祭司是如何知晓白不归的归来的?又或者,大祭司挂在禁室门口的那串风铃,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需要白不归来解答。”大祭司转向白不归,“不归,你来说说,风铃有什么作用。”
“这……”
“看来你的确是没记住。妖狐族的风铃能呼唤亡者的魂魄——若他们的骨骼是铃舌。同时,妖狐族的风铃也可向族人启示活着的血亲的归来——如果他们活着的血亲的骨骼,被他们亲手制作成铃舌的一部分的话。在铃舌的主人靠近时,风铃会开始颤抖,发出声音。”大祭司道,“现在你明白了么?”
“那铃舌……”
“那白色的铃舌,是你的乳牙。”大祭司说,“是被我亲手串上风铃,成为它的一部分的。”
!!
白不归向后退了一步,彻底宕机:“所以你……”
“没错。”大祭司遥遥地看着他,“我是你的血亲。或者,可以这么说……”
“我是你的父亲。”
“怎么可能……”
白不归瞳孔巨震。他方才才做好了与大祭司决一死战的准备。可如今,大祭司身为终极怪,竟然亲自把他的徒弟——精英怪给清了,还对他发出了“I AM YOUR FATHER!”星战式攻击。白不归顷刻间血条归零,理智归零,甚至觉得这或许是大祭司对他进行精神污染的一招。
——为什么这样的真相,偏偏揭露在他在清极宗买了那么多期房之后?
——早点知道,他也可以做妖狐族的本地人和天龙人了啊!不,这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
“白祭司。”宁明昧道,“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不是么?您的行为,可以说是超越了我们的认知,使我们觉得十分反常。”
大祭司道:“你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
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抬起头,如眺望星空般地开口了:“这件事,要从三百年前说起……白不归。”
“……”
“我承认,我憎恨你的母亲。”大祭司道,“……很多年。”
……
“在白家放弃白若宛之前,她们也曾经为提高白若宛的资质,进行过很多次尝试。那时白若宛虽仍然体弱,却没有一天到晚被关在宅院之间。她仍有机会外出,仍有机会与外人交流,仍有机会去一些强度适宜的秘境……于是她也有机会,见到我。”
“我与白若宛是在一次寻猎时认识的。她走失方向,我亦然。那时她不知我是妖狐族,我也不知她是白家的女儿。”
二人的相遇,其实很顺利成章。
白若宛带着弓箭,在寻猎的秘境里走失。她体弱,但还好,大祭司的伤更重。大祭司来自残忍嗜杀的妖狐族。他见过许多修士,却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生命。
如此脆弱,仿佛轻捏一下就会碎裂,似浮在水中的一朵漂泊的花,却还自称修士。大祭司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笑话。
即使笑话能以弱胜强,即使笑话看似聪明绝顶。他也仍旧觉得她是一个笑话。直到他一时不慎,竟然中了对方设下的陷阱。在离开秘境的瞬间,他已经无法脱身。
但白若宛终究是太过病弱了。大祭司在白家人到来之前挣脱开了陷阱。他跟踪着这家人,想要知道白若宛的身份。很快,他觉得世事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让人乐不可支。
这盏一吹就坏了的美人灯,竟然是白家的嫡系子孙。
是那个与妖狐族结下世代血仇的白家。
白若宛聪明、有心计。但他知道,她早晚会被另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所取代。空有手段又如何?生来看似“高贵”又如何?无非是给旁人做嫁裳。一年四季,他时常潜入白家别院。白家人机警,他做不了别的事情,只能过来看一看这个笑话。他看着她身体日渐衰败,穿着紫色衣裙,趴在池塘边。
她黑发长长垂下,如莲花纠缠的根系。她苍白皮肤像是不化的雪,每日做着的,是无尽的梦魇。
大祭司仍旧认为,他只是过来看笑话的。可这笑话实在是太持久,让他看了一冬,又是一春,又是一冬。
先落入池塘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她的妹妹。在那之后,她发了整整三日的高烧。妖狐族血腥残暴,将同族生吞活剥了的事情也不少。故而他也不觉得白若宛恶毒,他只是想,她即使是把自己的妹妹淹死了,也是没用的。
如今只是她是一个笑话。若是白家真让她这病怏怏的女子活下来,做了白家的家主。那么整个白家,也会变成妖界的一个笑话。
于是她病愈后,他只隐藏身形,在枯树上百无聊赖地看。他看她坐在池塘旁,用一把木梳梳她长长的发。终于,他听见她的声音。
“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直到此时,大祭司终于感到喜悦了——对灵气如此不敏感的她竟然发现了他。白若宛的眼睛,比他想象中还要锐利。
他于是偶尔现身与她相会。他带来些她在深宅里取不到的东西,一面给她,一面嘲讽。这在偶尔看见他们交流的白若如的眼里成为了一段“爱情”的证明。这放在白若宛的贴身侍女眼里,却是让她眼底都燃上幽暗之火的可恨场面。
那名侍女虽然生得清秀,却没有较强的灵根,只有白若宛收留了她。她时常想,她是凡人,她的小姐也是凡人。既然她们都活不久,等她的小姐死了,她就也去死,好和她做个伴。
后来又是一日。大祭司坐在枯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她在池塘旁梳头。终于,他听见她说:“再过几日,我母亲要带我去我姑姑家。她们要宣布,我的妹妹会成为白家的正式少主。”
“我要被放弃了。你想不想趁这个机会,带我出去一趟?”
……
“那时,我以为这是私奔。我在马车前往她姑姑家的路上,拼死把她抢了出来。数十只箭矢穿透了我的身体,血流如注。”
“直到后来,我意识到,这只是一场利用。她想要用一个孩子,一个很难被杀死的孩子,向白家复仇。”
“我那时心高气傲,甩门而去,又赶上族内事变。可再度回来时,她已经被接回了白家,且病死了。那个孩子和她的侍女也不知所踪。”
“我始终没办法理解白若宛。她要留下一个孩子报复白家,却又在她死前将她从我这里知道的妖狐族的隐秘告诉白家。导致在五年后,白家大败妖狐族,我的族人死伤惨重。我从那时便开始寻找为我的族人获得更强力量的办法。而且,我深恨她。”
“我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在恨着白家的同时,又希望白家为她的死亡肝肠寸断、感到哀悼么?那我又算什么呢?”
“后来,我也找到了那个孩子。可既然她说不爱我,我也不想再与他见面。每次见到他那张与他母亲相似的脸,我就好似在被人告诉——我曾经被骗得有多惨。即使如此,我依旧鬼使神差地收走了他掉落的牙齿。”
“我按照妖狐族族内流传的方法,制成了那紫色的风铃。可没人知道,在看向那紫色的风铃时,我想着的,却是他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到妖狐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