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一定是有变故发生。”连城月想,“但在烟云楼这里,究竟有什么事情能够导致变故呢?”
陆梦清、宋鸣珂、林鹤亭、尘土飞扬的工地、总有校外大妈大爷来打饭的拥挤的食堂……一个个可能的因素在连城月的脑子里转了个遍。最终,锚点落在了长乐门上。
“一定是因为长乐门和灰衣人对于师尊来说,有更重要的意义。”
“可是师尊从未如此失态过,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连城月正百思不得其解。恰逢外面有人来报。他立时垂眸敛目,做回平日里的照夜山主人。
“冬夜漫长,请二位进来一叙吧。”
鼻尖传来血腥味。看来这二人中的一位伤得不轻,另一位也有伤在身。连城月看着二人进来坐下。二人皆穿着斗篷,他却觉得这两人都有点眼熟。
其中一人率先摘下了兜帽。尽管做了些伪装,连城月依旧依靠对方的灵压,一眼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烟云楼,陆游鱼?”
丝岛岛主的爱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连城月看着对方,觉得事情越发有趣起来了。
他只作不知,命下属为她奉茶。不知怎的,比起陆游鱼,旁边那戴着斗笠的少年更让他感到在意。
“客人既然进了营帐,不妨把斗篷摘下,更好说话。”连城月温声道。
那人于是伸手。连城月首先注意到的是对方的手——细白纤长,但骨节突出,看起来十分有力。
在斗笠落下时,即使披着照夜山主人的伪装,连城月也瞳孔放大,瞬间心绪不宁。
是他!
“梅林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连城月绝对不会忘记的一张脸。微挑的猫眼,尖挺的鼻梁,总是略微带着傲慢和机灵的神情……
梅林!
而对于连城月而言,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身份。
宁仙尊的……
难道这就是师尊情绪变化的原因?
“我都明白了……”
石如琢:“你明白什么?”
连城月觉得没必要同石如琢说宁明昧的私事。毕竟如今他与宁明昧已经是师徒,关系不同寻常,岂是一个随身老爷爷可以插手的。
他脸色未变,只对二人微笑,问道:“二位看起来有伤在身,我这里恰好有些伤药可用。”
“多谢了。”梅林说。
连城月嘴上让属下去拿伤药,眼眸却不经意地多次瞥过梅林。
上一次见梅林,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考入内门后,连城月曾经向师姐师兄们打听过梅林的消息,可惜却是无影无踪。直到一名师姐说:“清极宗有一些保密项目,或许他是进了哪个保密项目里了吧。”
若不是因为衡水补习班等人的存在,连城月几乎要怀疑梅林的存在只是他的一场梦了。梦醒来连城月觉得有点感动,因为若是梅林不存在的话,这就意味着他的师尊和齐免成没有一个孩子,就意味着齐免成是真真实实地死了,并且什么也没留下。梅林那些让他嫉妒的、怅然若失的特质,只是他对宁明昧过于执着,于是投影在他心中的一场梦。
然而时隔多年,梅林竟然再次出现了。他也宣告了一个恐怖的事实:是的,他师尊和齐免成的确是有一个孩子。
连城月暗地里打量着梅林。几十年过去,他已经成长为了俊美的青年,梅林却依旧保持着少年的体态,这让他心生警惕。
连城月是刻意让自己长成青年体态的。这样的他能比宁明昧更高,在宁明昧播放幻灯片时可以亲手为宁明昧挂上白布而不用踮脚。虽然踮脚为师尊办事可以体现主动性,但不踮脚更能凸显出他的稳重,这都是缥缈峰首徒应该有的素质。但维持少年体态,需要的不仅是主观能动性,还有超高的修炼效率。也就是说,如今的梅林,或许早就是元婴修为。
而他如今面上的修为,只是一个金丹大圆满罢了!
这不就被梅林比下去了?!
不愧是师尊的孩子……只得师尊五成真传,也能做到如此地步。连城月一面心绪复杂,一面又为此感到嫉妒。还好根据清极宗亲属相避原则,梅林不能做宁明昧的弟子,否则他的首徒之路将更加困难。
不过还好,梅林和宁明昧的关系看起来也不怎么好……一看就是梅林的错!肯定不是宁明昧的错!
只是梅林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连城月思忖着,面上却是让人拿了伤药上来,又让人拿了点心上来。他道:“在下一介散修,喜爱游历,喜爱交友,常年居住在照夜山,于是自号照夜山主人。不知二位是哪门哪派的修士?”
他看向陆游鱼:“我看姑娘衣着,二位应当是烟云楼修士吧?”
“她是烟云楼修士,我是清极宗修士。”梅林道。
连城月拊掌:“不错不错,这是仙界最高的两个学府。其中清极宗尤其出名,二位当真是年少有为!”
虽然戴着马甲,连城月也忍不住要说清极宗是世界第一。
连城月察觉到梅林正如他观察他一般,也在观察他。不过连城月面如止水,不以为意。他伪装自己得心应手,以他自己的道行,倒是不怕梅林有机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梅林一边替陆游鱼包扎,一边抬眼看向他:“看来阁下对两大仙门颇有了解?”
连城月一笑:“我喜爱交友,在两大仙门里都有朋友,对两家仙门都有所了解。看这位姑娘背后的琵琶,想必一定是丝岛岛主的爱徒陆姑娘吧!”
陆游鱼显然心生警惕。梅林的眼眸倒是闪了闪。他道:“阁下好眼力,不知阁下对于清极宗,是否也很了解呢?”
“我对清极宗内门与清极宗十二峰都有所了解。不过,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位少侠的名号。”连城月道,“我看少侠气度,想必并不是外门弟子。不知少侠是出自清极宗哪一支?”
梅林一笑:“你猜的对。我的确是内门弟子,不过,我不在十二峰峰下。”
连城月:“可是内门哪个堂口或藏书阁之类的?”
连城月这是明知故问。通过恐怖的社交能力,连城月已经熟悉了整个内门有名气的弟子的名单,在这些堂口之中,他从未见过梅林。
梅林下巴微扬,再度一笑:“并非!”
——事到如今,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连城月心中一肃。
梅林,是洞天福地的弟子!而且,是洞天福地秘密项目的秘密弟子!
“想不到事实竟然如此……”连城月在心中轻声道,“这可真是让人……寒心。”
石如琢道:“什么事实,你又想到什么了,什么又让你寒心了。”
宁明昧是缥缈峰峰主,也是被洞天福地攻击的受害者。可梅林身为他的孩子,不仅不与缥缈峰站在一处,还转投了洞天福地门下……这让宁明昧情何以堪啊!
连城月念头转了几弯,再看向梅林时,眼神里多出几分冷淡的玩味。
“拥有如此好的起点,却不珍惜。难道他真的以为,我师尊会输给那些洞天福地的老头子吗?”连城月在心里自言自语,“看来,天才少年梅林也不过是个被自己的叛逆与情绪所束缚的人罢了……”
石如琢:……
连城月:“可是,对于我师尊而言,这样的子嗣当真不孝。”
连城月下定决心,一定要弄清楚梅林来到此地的目的。只可惜梅林和陆游鱼对于他们相遇的原因皆是守口如瓶,只说陆游鱼在荒山中意外遇袭,幸得梅林出手相助。不过在连城月察觉陆游鱼遇袭之事的确与梅林来此的目的无关后,他便降低了心中此事的优先度。
而在连城月观察梅林的同时,梅林也在观察他。
“此人对烟云楼、对清极宗的了解都颇深,不是个简单人物。”宁明昧心道,“我总觉得我曾见过他,可他究竟是谁呢?”
宁明昧在六界纵横多年,见过的人何其多。况且照夜山主人在他面前财大气粗,又使唤许多奴仆,不用自己煮饭扫地,说话也不像ai,一时间,他的确很难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陆游鱼止住了自己的血。如今她外表看起来,倒是没什么问题了。她通知了自己信任的几名师妹,让她们来把她带回烟云楼。宁明昧与照夜山主人则在闲聊。
照夜山主人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往何处去?若咱们同路,倒是可以同行一程。”
宁明昧反问:“阁下是要往何处去?”
照夜山主人一笑:“特意来到这片荒郊野岭里,还能往哪个方向去呢?”
宁明昧道:“阁下莫不是要到长乐门去吧?”
照夜山主人哈哈大笑。他道:“小兄弟倒是很聪明,我正是要向长乐门去。”
“阁下有何贵干?”
“小兄弟还没回复我的问题呢。不知小兄弟,是想要往哪里去?”
“与你同路。”宁明昧道。
照夜山主人道:“不错,我到长乐门,是有要事要做,不知小兄弟意欲何为?”
宁明昧道:“巧了,我也有要事要做。”
“一个修士,去长乐门这种地方,能做什么?”
“阁下一个修士,去长乐门这种地方,又能做什么?”
照夜山主人拈起一块糕点,温声道:“小兄弟误会了。过去,我从未去过长乐门。此次过去,也不过是为了去帮助旧友罢了。”
“想不到阁下竟然如此好心。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宁明昧道。
照夜山主人说:“炉鼎亦是可怜人。如今各方势力都盯着长乐门,若是不想办法出手相助,长乐门中人的下场,恐怕生不如死。”
宁明昧也点头,他道:“巧了,我也是为了旧友去长乐门。”
两个人一一对招,胡编乱造,到头来谁也没给出真实的信息。唯有陆游鱼在等了一夜后,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师妹。
“她们很快就要到了。”陆游鱼说。
宁明昧点头:“师姐回去好好养伤。不知道宋师兄如今怎么样了?”
“他……”陆游鱼脸色黯然,“我联系不上他。”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急急道:“你别告诉楼主,我会想办法把师兄带回来的。求你了!”
宁明昧原本也不想掺和这件事。他若是告诉陆梦清自己遇见了宋鸣珂,就会暴露自己身不在烟云楼的事实,若是有心人多加猜测,少不了会为后续身世暴雷埋下伏笔。
可此刻,他还是顿了顿。
“若有什么难处的话,联系我。”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玉叶。陆游鱼接过玉叶,感激地点了点头。
照夜山主人注视着他们的互动。他对石如琢道:“想不到他还有几分心软。明明对待他的父亲,如此绝情。”
石如琢:“你能把我屏蔽了吗,你在那里说话真的很烦。”
陆游鱼的几名师妹终于抵达。宁明昧在一旁和照夜山主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其中一名烟云楼弟子却听见了,她惊讶道:“你们要去长乐门?!”
难道是要暴露了?
宁明昧与照夜山主人心中皆是一凛。随即,照夜山主人道:“姑娘可是知道什么?”
“联合仙门派出的来使在长乐门被杀了!现在的长乐门,几乎是一个随时都会炸开的锅!”烟云楼弟子惊惧道,“你们千万别去趟这趟浑水!”
“什么?!”
宁明昧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另一名烟云楼弟子道:“是啊……说起来,你也是清极宗的弟子……你认识乐晗吗?”
她的话语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宁明昧只听见这个名字,便觉得大事不好。
是的。他的确知道这个名字。
乐晗是潜圣峰的弟子。她是穆寒山的师妹,也曾是常非常的弟子。在常非常离开后,她曾大受打击,后转入江盈峰下修行。再后来,她金丹大圆满,前往联合仙门工作。在联合仙门里,她兢兢业业,颇受领导同事的喜爱。
“她怎么了?”
从烟云楼弟子口中传来的,却是极为不幸的消息:“乐师姐死了……在长乐门的那场袭击里。她也是联合仙门派出的代表之一。”
“这场袭击还没确定幕后凶手。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魔界的阴谋,有人说是长乐门的人干的,还有人说,幕后黑手来自一个神秘组织,是一个神秘人……”
……
车声杳杳。宁明昧坐在马车里,与照夜山主人隔车相望。
“看来,事情这下子是要被彻底闹大了。”照夜山主人道,“仙门不会善罢甘休的。长乐门、魔界、又或者是背后的其他黑手,他们一定会为使团的死付出代价。”
宁明昧道:“又或者,他们都会为使团的死付出代价。”
“这下子,事情已经没有了被和平解决的可能。”照夜山主人道,“我听小道消息说,北伐的修士那边也得到了消息。尤其是乐晗的师兄,穆寒山。他们都说他在战场上是个不要命的疯子。你说,他会不会过来为他的师妹报仇?”
宁明昧闭了闭眼,道:“希望事情不要这么糟糕。”
然而祈望是没有用的。能够拯救局面的,只有理性的分析。如今萦绕在宁明昧脑内的,只有一个想法。
——使团死亡,能够得利的有哪些人?
首先当然是魔界。魔界之人乐于看见仙界与长乐门打起来,越乱越好。
其次也有仙界的主战派。对于他们而言,死掉几个使团的人,可谓是死不足惜。
再者还有乌合众的人,乌合众已经下过命令,要让长乐门血债血偿。
但……这还不够。宁明昧想。
最后,还有不容忽视的一方。
长乐门中的部分修士。
集体的利益与个人的利益,或许并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