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在佐县的最后一晚,郑仁天和杨优因为后续工作连夜包了出租车回去自己的城市,言灼和赛会的车明天早上离开。
三十分钟后,是飓风车队的庆功宴,他们邀请了这个时间还在佐河县的所有人,包括言灼。
言灼这会儿还躲在旅馆房间里,正在思考。是若无其事堂堂正正保持着成年人稳定情绪赴宴,还是佯装这些天太累,假意称自己没胃口想睡觉,继续躲在这里。
二十分钟后,思考结束了。
他拨了秦渡凉的语音通话。
另一边,秦渡凉也很诧异,他看着微信蹦出来的语音请求,以及发来这个语音通话的人,整个人僵了三五秒的样子。
他刚刚从车队住的旅馆出来,跟着彭谦维修工们一行人走路去饭馆,停下了。
滑开。
“喂?”
言灼那边叮叮咚咚地收拾好了包正跑下楼,“那个,你能帮我个忙吗?很急。”
“你说。”秦渡凉用手势示意其他人先走。
“虞沁,我朋友,CSGO的职业选手。”言灼把房卡递给前台,草草说了句先退房,今夜的房费不用退了,“她和我老家一个村子的,你记得吗?”
“记得,你直接说事儿。”秦渡凉说。
言灼跑出旅馆,“她被她爸妈抓回去了,乡里人,要摁头结婚,你能借我辆车吗?我得回去把她救出来,她还要打比赛。”
“给我开个位置共享。”秦渡凉说,“我先把你接上。”
“好。”
所幸县城不大,不到十分钟,秦渡凉就出现了。
“上车。”秦渡凉说。
“我是说借一辆车……”言灼有点退缩。
从这里出发回他老家,紧赶慢赶也有5个小时的车程,撇开从前过往不谈,秦渡凉今天刚刚高强度比赛,怎么也不好让他再接着开车。
秦渡凉眉心微蹙,“我这不就是借你车来了吗?”
这话乍一听的确没什么问题。
老实说,秦渡凉这么些年是一点没变,他什么时候是认真笃定的,什么时候是可以转圜的,言灼看一眼就知道。
当然,这个时候言灼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跟他讲一些“你已经这么辛苦了就不用送我了”这类推脱的话。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包丢去后座,拽下安全带。
秦渡凉手机丢过来,言灼一句话不问,输入密码“5678”点进地图设置目的地开始导航。
默契程度如同六年的时间没有走过。
“山路下国道不好开,我开上高速了你再换我。”秦渡凉是有理智的,“我今天开久了算疲劳驾驶。”
“好。”言灼点头。
时间是傍晚五点三十五分,深秋的天早早便暗了。
佐河县是山区县城,这些年稀稀拉拉地修路也没修出个头绪,秦渡凉从车队里开出来的这辆SUV是丰田凌放,2.5排量的电子四驱,跑山路很轻松。
果然,出了县城之后就是坑坑洼洼的土山路,堪比前面几天的拉力赛。这种路言灼自己开的话可能平均时速在30,毫无规律排布的树,几乎全是盲区的弯道,以及依靠月亮和车灯的照明。
秦渡凉扶着方向盘,发挥着赛车手的优秀素养。道路颠簸,左右都是大方向,即便有安全带,人还是左右乱晃。
还好言灼没吃饭,没那么难受。这么一想,他忽然扭头看向秦渡凉,他应该也没吃完饭。
一时间负罪感和一些其他情绪涌上来,有口难言。
专业赛车手保持着60的时速开下山,上了国道之后路况依然不好,光衰严重的路灯只有装饰作用,违规占道的摊贩推车,还有超载的大货车。
秦渡凉把天窗开了个缝,“我抽根烟提神。”
“哦好。”言灼说,“没事。”
秦渡凉的烟在自己左边口袋,他摸出烟盒,单手磕出来一根,“……我没火机。”
言灼不抽烟,他也没有,“中控有点烟器吗?”
秦渡凉:“有吧,你看一下。”
这台凌放是这两年丰田新出的SUV,秦渡凉第一次开,言灼也没见过。一般量产车的中控屏幕与杯架连接的地方会有一个点烟器,言灼用手机屏幕照亮,摸索了一阵之后,打开了。
“有的。”言灼说,“我按下去了。”
点烟器按下去之后开始加热,接下来,等它弹起来就好。
嘭。
“好了。”言灼说。
然后秦渡凉把手里夹着的那根烟,递了过来,“帮忙点一下。”
点烟器的设计其实有点不合理,它需要烟头贴住点烟器凹槽里温度最高的地方,像秦渡凉这种用不习惯的,得分个眼神,低头点烟。
“啧,用不惯,我看着它点太危险了。”秦渡凉语气中刻意掺了些不耐烦,好让自己这个要求听上去十分自然又理直气壮。
果然,言灼接过烟,“好。”
言灼虽然不抽烟,但点烟还是会的。他咬住滤嘴,烟头贴紧点烟器凹槽里,再向上吸一口。
不必入肺,烟进口腔,烟便着了。
秦渡凉叼回烟,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妥。他们还在国道上,这条路很窄,常年无人维护,只有两条车道,超个车得去对向车道超。
言灼知道他车技好,但真正坐在车里,和看上帝视角,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比如现在,前面一辆大挂尾的货车,很明显超载了,那车架离车轮恐怕也就两寸高。秦渡凉不能再跟车,一来视野不好;二来,由于超载,转弯的时候这货车的车身和地面形成了一个令人恐慌的倾角。
“这也太危险了……”言灼喃喃道。
“嗯,所以他走国道,他这样的上高速过不了称重。”秦渡凉说着打左灯准备超车,超车前先探出去小半个车身观察对向情况,接着给油、闪远光、鸣笛。
年久失修的偏僻国道上,黄土黄沙宛如浓雾,能见度恐怕不足50米,但言灼不害怕。
他好像又回到少年时代坐在秦渡凉后座的时候那样,只要抱着他的腰,无论过弯角度多大,车速多快,好像前面是深渊断崖,他也不会闭一下眼。
“嗯?”秦渡凉忽然减速了,“交警抽检,你包里没什么违禁品吧?”
“没有。”言灼摇头,又想想后面的货车。一边觉得货车司机倒霉,避开高速还是要被查,另一边又可怜,货车超载无非是多拉点货多赚点钱养家,可是这样有用安全风险。真是矛盾又无解。
秦渡凉在交警旁边停下,吹酒精测试,递驾驶证行驶证。
交警低头看了眼车里,问,“这是你什么人?”
秦渡凉:“老同学。”
“哦。”交警点头,“乘客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言灼翻出身份证递过去。
这多半是在查黑出租,交警比对了两个人的户籍地址,姑且信了老同学,放行了。
是的,老同学。言灼默念,老同学,这个身份挺好的。
比普通朋友合理些,比前男友体面些。
言灼接受了。
接下来跟着导航跑上高速入口,言灼原想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他自己开。结果这高速入口杳无人烟不说,四下里横七竖八违规停了好几辆大货车,大约是在这里睡觉过夜的。
怎么看怎么不安全,秦渡凉也不说话,自己开进收费窗口取了卡然后一脚油门跑上120……
“不是说……我开吗?”言灼试着问。
秦渡凉:“哦,忘了,下个服务区吧。”
其实没忘,只是停在服务区的话,言灼就不能把他丢下了。
言灼信了。
距离下一个服务区有25公里,言灼看着导航准备快到的时候提醒他一下,以免他再忘。
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五分。
天全暗,但高速好跑很多,秦渡凉琢磨着还想再抽根烟,但作罢了。
车厢里只有导航机械的语音提示,没有放音乐。
“说说话吧,一会儿该犯困了。”秦渡凉说。
言灼:“嗯!”
然后沉默了。
秦渡凉噗呲笑出来,他左手搭在窗沿,挠了下自己耳朵,“虞沁……GEK战队的突破手?”
“对,我做解说的时候认识她的,刚好是同乡。”言灼说。
说着又有点担心。虞沁被父母抓回去结婚这事儿是陆成告诉他的,从GEK的基地到老家,算他们有辆车,也得开个三个多小时。
秦渡凉宽慰他,“别太担心,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按头结婚一说。”
“那地方的公务员都没人考,办结婚的多半都是那边村子里的人,他们都是一起的。”言灼叹气,“就算是年轻人,有意识拒办,可那些年轻人家里的父母也会施压,都是一个村的,什么的……”
言灼说着,耷拉下脑袋。
“我懂了。”秦渡凉说,“关系闭环是吧,都不用数祖上,全村都是关系网。”
言灼:“嗯,穷山恶水出刁民,不然为什么拐卖人口进村的就跑不出来,因为全村都在互相掩护。”
“别担心了。”秦渡凉说着,打灯拐进匝道,进服务区,“这不是往那儿赶了吗,尽人事了反正。”
言灼点头。
恰好,陆成和蒋泽然在群里也说往他老家村子在追了。
“我两个朋友也在赶了,今天谢谢你。”言灼想了想,“要不……我从前面下高速,把你送去个酒店吧。”
秦渡凉把车停好,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什么都没有,没换洗衣服也没充电器,你把我往这一扔就跑啊?”
“……不是。”言灼失笑,因为秦渡凉也在笑,“不是,我怕你坐车累着。”
“这儿。”秦渡凉朝导航地图上一指,“这地方,我宁愿睡车里。”
言灼想了想,“那,那好,等下我开车,你座椅放下来睡觉。”
两个人草草在服务区吃了点东西,给车加上油。排队加油的时候言灼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后视镜,到这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已经自然了很多。
秦渡凉的座椅没有完全放平,半躺着和他闲聊,“你说的两个朋友,也是那天酒吧里的?”
“对。”言灼说,“他们还带上了张新羽,眠竹酒吧的驻唱,他也是……”
“我知道他。”秦渡凉声线忽然冷下来,打断了他,“我睡会儿。”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