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候的感情说不清。
他十八岁的时候喜欢秦渡凉, 一不馋他财产,二不馋他身子。虽说这两样毋庸置疑秦渡凉都极为优秀,只手遮天到几乎垄断市场的明昼集团, 和压得住几百斤重机的腰胯力量……
但十八岁的时候,言灼都不在乎。
他可以是明昼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也可以是骑着机车在山林狂奔的问题少年。
少年人就是这样,言灼是, 秦渡凉也是。大家都觉得,只要自己好好练车, 只要自己考上重点,那么未来也没那么难。
人生没有多美好, 但少年时代总是美好。
一通电话拉回了言灼的思绪,他低头看手机,江姐打来的电话。应该说, 是江姐打来的第三个电话。
他以为是临时有工作,因为眼下已经晚上快要十点了。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还是很痛。言灼忍痛接通电话, “姐怎么了?”
“吓死我了……联赛赛会的人想问你要不要带点晚餐给你,打你电话、发你微信都没人回应,以为你人生地不熟的出事儿了呢!”江姐那边呼出一口气,“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嗓子累了?”
“有点儿,谢谢姐。”言灼坐在房间墙角的地上, 抱着膝盖, 手机那边的江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他,是真的把他当成弟弟。
江姐说:“言灼啊, 我知道你很能藏事儿,要是能说, 还是说出来的好,人会憋出病的。”
“嗯。”言灼把脸埋得更深。
“你好好休息啊。”
“嗯。”
电话挂断后,言灼把手机远远地丢开,厚实的地毯没发出什么声音,那手机慢慢地自己熄灭屏幕,一切又重新暗下去。
大约三十分钟前,他在1706号秦渡凉的房间里,差那么一点点就失控崩溃,向他倾诉这六年的想念。
当秦渡凉说“我没有要和任何人结婚”,又接一句“因为我们分手了”。
他退到门边,玄关的顶灯像是在审判言灼,他不敢看秦渡凉的眼睛。他在等秦渡凉击溃自己的防线,然后在那个房间里让自己丢盔弃甲。
秦渡凉没那么做,他最后只是很轻柔地抚了抚言灼的胳膊,让他回去房间里休息,别在这里呆太久,他发烧了,会传染给他。
之后言灼就回来了自己房间,然后痴坐到现在。
翌日早,言灼坐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家,给自己煮了碗面。结果敲鸡蛋的时候手指无力,一晃,鸡蛋碎在地上。
他弯腰去清理的时候,终于泣不成声。
压抑六年的复杂感情,终于被一颗碎在瓷砖的鸡蛋就能冲破封印。他放声、大声地恸哭,谁都听不到,谁都看不到。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十二月晌午,楼下玩耍的孩子们追逐尖叫,小区花园里的狗狗们互相打闹。
这剜肉补疮的六年,言灼终于、终于熬完了。
***
言灼第一次觉得假期是煎熬的。
“看,这套可帅了吧!”小姑拎起购物袋里的衣服,“过年商场真的人太多了,咱就不去凑热闹了,所以年前就给你买好新衣服啦!”
“谢谢小姑。”言灼笑得特别乖巧。
“跟小姑还谢什么。”小姑笑笑,“你写完作业试一下,应该是合身的,我知道你长高了,特意买了大一号。”
“好。”言灼点头。
小姑说完便离开了言灼的房间,床上那套衣服很好看,铅灰色的厚卫衣外套和内搭一件白衬衫,水蓝色牛仔裤,完美的校园男友风。
只不过小姑高估了他长身体的速度,袖口和下摆都长了一截儿,也是另一种男友风……
显然,秦渡凉受不了这样的穿搭,自己偷偷别过头吞咽了一下。
“你怎么这个表情?”言灼问。
开学第一天学校大门口的人很少,因为只有高三提前开学。秦渡凉心虚地摇头,“我没有。”
“喔。”言灼点点头,“那……我们……进去吧。”
老实说,言灼大脑里的全部恋爱知识,都源于苏夏和婉婉,这俩姑娘平时在他前桌聊小说聊电视剧,就是他的知识储备。
比如那个早死的白月光,比如那个追妻的火葬场。
大部分时间听得言灼是不能思考,CPU紊乱,有些桥段甚至临到午夜梦回还能把他惊醒。
今天亦然。
开学的第一天早自习免不了一群人迟到,什么闹钟忘记定啦,睡过头啦,总之就是假期后的大脑重启不成功。
苏夏:“婉婉婉婉,你在家看没看《夫人带球跑,总裁发疯找》?”
言灼:……怎么回事,又有新题材,带球跑是什么,什么球,为什么要带着球跑,不重吗?
婉婉激动地抓住苏夏的手:“看了看了,我追平了,那个总裁现在跟狗一样我真的爽!早干嘛去了,当初搂着女明星在女主面前高傲狂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今天!”
“就是!”苏夏还觉得不过瘾,猛地回头,“言灼!你说,一个男的,对他老婆不好,他老婆走了之后他才悔悟,这是不是活该!”
言灼刚把英语卷子折好,手还没放下,“啊?是……是吧?”
接着,言灼还是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个,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要带着球啊?”
“噗嗤。”
“哈哈!”
苏夏侧过身坐,悬空做了个抚摸孕肚的动作,“是这个球。”
言灼唰地就脸红了。
恰好秦渡凉溜达到他们班窗边,直接趴着窗沿探进来半个身子,对苏夏说:“你们聊什么呢,给脸都逗红了。”
苏夏掩嘴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问言灼呗!”
秦渡凉就垂眼看言灼,“聊什么呢?给你臊的。”
言灼拿卷子挡住嘴,说悄悄话似的告诉他,“聊带球跑。”
“球?”秦渡凉也不懂,“什么球,篮球?乒乓球?”
言灼摇头,伸出一只手,贴在窗外秦渡凉的小腹位置,说:“怀孕像个球。”
有人脸红是因为害臊,有人脸红是因为瞬间脑补出一些不能播的画面,比如怀孕的前置行为。
“咳。”秦渡凉站直起来,“我回去上课了。”
“嗯。”言灼点头。
“午饭来找你。”秦渡凉说。
这边说完,那边苏夏一脸八卦地凝视言灼。
言灼哪受得了这种审判目光,眼神飘忽躲闪不敢和苏夏对视。苏夏不吃他这套,一巴掌拍在言灼桌面,“言灼,坦白。”
“什么?”
苏夏:“别装傻了,你是不是……”
苏夏越凑越近,最后小声说:“……和秦渡凉,在谈恋爱啊?”
上课铃声是钢琴演奏的D大调卡农。同时,这也是一首代表了人类诸多成就之一的曲子,它被NASA通过人造卫星送入了太空。它的旋律并不多么激昂,也没有多么浓烈的情感变化,它甚至有些安静和平淡。
班主任走进教室,打断了所有人,大家立刻挪回自己的位置,苏夏转回去,言灼的同桌也回来了。
“哎?”同桌瞧他,“今天穿这么帅!”
言灼不好意思地笑笑。
开学了,这是高三最后的学期,等到下一次放假,大家便各奔东西。
后黑板已经贴上了高考倒计时,值日表停止排期,由校方雇佣的保洁人员定期打扫教室,自此,高三年级的学生们,有且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备考。
言灼心知肚明,在这种时候谈恋爱简直是自寻死路,但他相信自己能做到好好备考,他也相信秦渡凉。
少年人隐秘的感情如同深埋雪下的种子,如果早春没能破土而出,那么待到热烈的盛夏,也一定会探出脑袋,在铺满阳光的地方开出漂亮的花。
***
“颜晓琳的捧花丢了……”苏夏站在言灼面前,言灼感觉,苏夏说完这句话,立刻就能以头抢地悲痛自裁。
言灼:“别急,你先想想你今天都去过哪些地方。”
苏夏直接蹲在地上,掐着自己的指甲盖儿,“我去过……好多好多地方。”
从成都解说完毕深渊联赛回家之后,言灼把自己锁在家里,直到今天。
他独处的时候不停地思考,思考得累了,就睡觉。
那几天,秦渡凉每天给他发两条微信。早晨发一个小太阳,晚上发一个小月亮。
但他不回。
秦渡凉似乎也不需要他回。
直到颜晓琳给他打了个电话,邀请他来婚礼,说他已经三年没跟同学们聚过,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来。
这天是12月24日,颜晓琳和李笑扬的婚礼在市内相当不错的酒店里。
此时,作为伴娘的苏夏,正在这酒店大堂的角落里和言灼大眼瞪小眼。
“你先冷静下来。”言灼咬咬唇,“这样,我们现在就出去找个花店,买一束差不多的。”
苏夏摇头,“不成的,颜晓琳今晚会丢她老公一个人睡新房,然后在厨房里,把我剁成饺子馅,再然后,她会起锅烧水,把我煮到漂浮,做她的夜宵。”
“……”
好的,苏夏整个人已经不对劲了。
言灼揉揉自己的额角,“那是违法的。”
“那是颜晓琳。”苏夏说。
言灼苦笑,他笑完叹了口气,“那你先说,现在去花店买一捧,为什么不行?”
“因为她的捧花是从厄瓜多尔空运来的什么培育品种,反正能买我三条命。”
言灼真是这几天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他得道成仙了,“你去跟她坦白吧,婚礼嘛,早上五六点新房就挤着乌泱泱一群人了,弄丢东西也是难免。”
眼看苏夏一副立刻能扔根绳子吊死的表情,言灼又补了一句:“唉……我陪你一起去吧,她在哪儿呢?”
“楼上房间。”苏夏说。
按照本地习俗,新娘子穿大红的秀禾从娘家出门,到酒店之后会换上婚纱,那么妆面自然也要跟着裙子改一改,所以这会儿颜晓琳在化妆。
言灼跟着苏夏坐电梯上楼,颜晓琳在酒店开了个套间作为化妆更衣间。苏夏先探了个脑袋,确定颜晓琳没在换衣服,才领着言灼进来。
进来后,套间里人挺多的,几个化妆师造型师,另外三位伴娘,几个眼熟的高中同学,比如彭谦,还有……坐飘窗上玩手机的秦渡凉。
颜晓琳:“嗨言灼,好久不见啊!”
“新婚快乐。”言灼笑笑,温声说。
他音色向来好听,能够不动声色地吸引别人注意力。
听见他声音,秦渡凉抬眸。
二人今天都穿了介于休闲和正式之间恰到好处的织纹外套,秦渡凉是藏蓝色,言灼是铅灰色。
挺搭。
颜晓琳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接着,苏夏才支支吾吾地说,把捧花搞丢了。
颜晓琳叹气,“你真是笨蛋美女人设不倒啊!”
“对不起!”苏夏双手合十,“怎么办晓琳……你接受普通花店的普通玫瑰吗?”
颜晓琳贴睫毛呢,噗呲笑出来,假睫毛梗差点儿戳她眼睛里,“你赶紧去买吧,不是上坟的花都行!”
闻言,彭谦蹭地凑过来,“秦渡凉骑车来的,我骑他车带你去买!”
言灼淡淡地看过去,高中毕业这么多年,彭谦还是视苏夏作女神。
秦渡凉揣上手机,“不借,我去买。”
“你挑得好玫瑰吗?”苏夏真诚发问。
秦渡凉:“……”
秦渡凉偏头,“言灼挑得好。”
言灼没拒绝也没接受,模棱两可地说:“嗯,我确实还挺挑剔的。”
“各个方面,是吧。”秦渡凉唇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言灼从容接招,不躲闪不避讳,晶亮的眸子迎上秦渡凉,“是啊,你呢?怎么这几年过的,玫瑰都挑不好?”
秦渡凉整理了一下袖口,扣好上衣的纽扣,摸到裤兜里的车钥匙,“技能太久不用,生疏了。”
“原来如此。”言灼说着,也弯起眼睛,“那走吧。”
二人走后,套房里极度安静,大家面面相觑,仿佛能听见卷发棒预热的电流声。
颜晓琳左手抓着婉婉,右手抓着苏夏。
这位新娘痛心地说:“好想开个车追过去,看看他们在路上究竟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