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 言灼直接跟着飓风车队的车到了喀纳斯。
国道219从喀纳斯到广西边境的拉力赛,是今年国内大型拉力赛事的收尾战。
喀纳斯景区位于新疆阿尔泰山中段,肉眼看上去的风景与照片、视频里的全然不同。
虽然现在已经有相当厉害的镜头, 可以拍出几乎无色差的画面,但真的身临其境时, 是空气、味道,和风扑在身上的感受。
下车的地方一眼看过去是刚下过雪的牧区草场, 已然是一片白,远处有山, 近处有湖。
然后秦渡凉告诉他,这儿是酒店。
言灼定定地看着秦渡凉, 指着这一大片白色草地上排列整齐的小房子们说:“你欺负我没常识?这不是个村子吗?”
“这是酒店。”秦渡凉笃定地说,“你现在踩的地儿,七千平米吧, 这儿就是酒店大堂。”
“我踩着大草原。”言灼说。
“是啊。”秦渡凉说,“酒店,大草原, 堂。”
跟马尔代夫水屋似的,每个屋子都有私密性,因为间距远。但又没那么私密,因为是木头房子。
言灼被领到一个木头小屋门前,天哥相当潇洒地说了句“你俩口子睡一屋吧, 虽然是两张床”, 然后就把他扔这儿了。
秦渡凉在那个七千多平米的酒店大堂上和车组盘膝坐在防水布上,围成一个圈儿开会, 酒店的小伙子拎着开水壶去给他们添茶。
一只边境牧羊犬路过,和言灼四目相对。
所以说边牧是边牧、狗是狗, 边牧看看他,又看看门,然后……
大草原健硕的牧羊犬在这里做的是本职工作,放羊,以及关照不太聪明的人类。边牧蹦起来,用前爪拍了一下木门上感应房卡的位置,然后四脚站立抬头望着言灼。
哦……言灼懂了,它在教自己怎么开门。
“不是。”言灼试图和边牧交流,“我知道是这么用的……”
所以说边牧这个犬种它真的不太一样,因为言灼从这条边牧的眼神中咂出了一丝“你说是就是吧”的味道。
边牧走了,留下言灼一个人在门口凌乱。
言灼叹了口气,刷卡进屋。
小木房子并不大,两张床,中间一个床头柜,窗户可以完全打开,对面就是七千平的酒店大堂,视野之内没有超过三层楼的建筑,空气清新,牛羊悠闲。
大草原啊……
言灼放下行李箱,在窗户边站了半晌。
然后大草原上飓风车队的会议结束了,12月的喀纳斯已经下了好几场雪,言灼解开羽绒服领口的两排扣子,下车之前秦渡凉一个个给他摁上的,还把他羽绒服兜帽给戴了上来。
房间里有暖气片,言灼走过去用手试了试,很热乎。
窗外呵气成霜的冰天雪地,无比漂亮的白色山林,小房子们的斜面屋顶盖着积雪,童话世界不过如此。
零下十多度的天,牛羊们团在一起,不远处的边牧看着这幅画面甚是欣慰,言灼觉得它欣慰的原因是羊群抱团取暖,它很好管理。
秦渡凉过来的时候很诧异,问他:“窗户开这么大,不冷吗?”
“没见过雪山。”言灼说,“想多看几眼。”
他们在喀纳斯只住两个晚上,第一天赛会组做准备,拉警戒线,第二天发车仪式。
外面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自然最原始的声音,风和动物的嗥叫。秦渡凉还是把窗户关上了,内外温差迅速让玻璃蒙上白雾。
“小心着凉。”秦渡凉说。
言灼回头:“想在这买房。”
秦渡凉:“……”
秦渡凉:“你先在这儿住仨月,三个月你不哭着要回城里,别说房了,哥哥把这片七千平的草场给你买下来。”
言灼故意睁大眼睛:“哇,哥哥买了五千万的翡翠链子,还能买得起七千平的草场啊?”
“哥哥当打之年,挣钱易如反掌。”
出门时言灼没注意门口台阶,一个趔趄,被秦渡凉及时捞住了胳膊。
这没什么,很平常。主要是恰好边牧路过此地,意味深长地又看了一眼言灼。大约在想,这波来住店的人类,的确不太聪明。
这是言灼长这么大第一次从一只狗的眼睛里品出了意味深长,并且真的有一瞬间想对那只边牧伸出手,说,你听我解释。
不过喀纳斯的草场这边也不全是边境牧羊犬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狗,眼下12月初,新疆各地都下过雪了,喀纳斯也不例外。大面积的积雪,那么就有了比拖拉机更优良的运输工具——
哈士奇。
所以说在这种原生态的地区,所有生物都在做自己本该去做的事情。
人类顺应自然地生活,抬头晴空无垠,低头草原万里。边牧在这里牧牛羊,哈士奇在这里拉雪橇,蔬菜种在地里,优质肉蛋奶自己溜达着就看情况长大。
一行人感叹着,真好啊。
先看着两只帅气的哈士奇拖着一车大白菜飞奔而过,然后踩着又厚又松的雪走到另一个更大的木房子门口等吃饭。
酒店老板给烤了羊,言灼很担心牧羊犬看到自己的员工被宰会不会抑郁,担心完了又觉得这种担忧很离谱。
老板说这里的羊和你们那儿的不一样,言灼便问老板是不是去过我们那儿。老板说不是的,只是因为每个从内陆来新疆的人吃了羊肉,都这么说。
秦渡凉说:“是的,当年我们顺着天山跑车,看见路边有烤炉就停下来,然后就吃到了此生最好吃的烤羊肉。”
老板听了之后大喜:“对!从前客人问,你这儿的羊肉膻不膻,我都不懂什么叫羊膻。”
很快,老板炉子上的羊好了,没有抽油烟机,不过环境够开阔,风够大,烟一飘起来就被草原的风吹散。
秦渡凉拢着他的手,问他冷不冷。他笑着摇摇头,也去搓搓秦渡凉的手。
车队里已经适应这二人小俩口的行径,倒是这新疆老板,十分大气,直言道:“你们小兄弟俩感情真好哇!”
搞得言灼脸一红,把手缩回来了。
羊烤好之后,老板帮他们用刀划开,车队的人招呼老板坐下一起吃。
确实地域不同,物种的特征也不同,新疆阿尔泰山的羊肉几乎颠覆了言灼对羊肉的认知,仿佛在吃一种全新的动物。
吃烤全羊的时候,几个维修工和老板聊天,中年人聊车聊机械总是能聊到一起去,老板说他的拖拉机,维修工们教老板怎么自己动手保养。
边牧就卧在不远处,言灼想要用羊肉勾它过来,老板看见了,便说:“它聪明,戒备心重,陌生人给的东西不吃的。”
言灼恍然:“原来如此。”
刚想放回羊肉,拉完白菜的俩哈士奇来了。
老板说:“它俩傻!你可以喂这俩!”
“……”言灼欲言又止。
果然,两只哈士奇冲过来之后吃了言灼四块羊肉,那劲头,就差加两副碗筷一起上桌了。目睹全程的边牧,一直眼神淡淡的,倒也不是多高冷,就是单纯的……
观察不聪明物种们的眼神。
搞得言灼夜里还在生气。
跟秦渡凉重复了今天与边牧的事情之后,秦渡凉笑得那个木床都吱呀作响。
“你别笑了,床一直在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干嘛呢。”言灼说。
秦渡凉:“那怎么了,我们正经恋爱关系。”
“再正经也得考虑一下隔壁的感受啊。”言灼怒道。
秦渡凉:“宝贝儿,有没有可能,这种海拔这种草场的风声,谁都听不见谁呢。”
他说完,言灼平躺着感受了一下。
冬夜的草原不同于城市,风不会被高楼大厦切割,风就是风,一齐涌过来,一潮一潮。
风会卷起积雪,会摇动松柏,羊群的草垛也被刮走最上面的一层。
更甚则是,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狼嚎,让人分不清那是风带来的,还是不远处真的有狼群。
言灼稍稍将棉被拉上来一些,盖住嘴巴,问:“刚刚是狼叫吗?”
“是的吧。”秦渡凉也平躺着,两条胳膊伸上来,枕在脑袋下,“有年跑川藏北的时候,车队在荒野扎营,然后我们忽然被叫回房车里,说是有狼群靠近。”
言灼看向秦渡凉的床的方向,问:“然后呢?真的是狼群吗?”
秦渡凉说:“嗯,房车里很挤嘛,我们当时六七个人挤在一辆车里,那会儿夜里四点左右,从窗户看出去,十六七只狼,高原狼,一头狼王在最前面探路,它们来我们大营里找吃的……太帅了。”
“再然后呢?”言灼追问,“那些狼走了吗?”
“走了。”秦渡凉说,“给我们帐篷里能撕的都撕了个稀烂,方便面,香肠,饼干,全被撕开吃了。”
“对了,那会儿车队里还有人说,这奥利奥也被狼吃了,狗不能吃巧克力的呀,怎么办?”
言灼噗嗤笑了:“那然后呢?”
“然后就打电话给当地公安了,公安联系了动物保护局,那边的兽医说,没关系的,因为狼的体重够大,而且一包奥利奥也不会是单一只狼吃掉,可以代谢掉的。”
言灼听得入神,秦渡凉又继续给他说某一年跑青甘大环线的时候碰见斑头雁,也不飞,呆头呆脑的跟你对视,生生把车队拦了十几分钟。赶又赶不走,根本不愿意飞,没有办法,人家是保护动物,只能干瞪眼。
也不知道听了多久,听睡前故事似的,也没再害怕远方的狼嚎,言灼慢慢就睡着了。
直到秦渡凉再说话,旁边的床没了反应,只有平稳均匀的呼吸声,秦渡凉才无奈地笑笑,然后下床去替他掖了下被子,低头亲了亲他头发,算作一个晚安吻。
“总算哄睡着了。”秦渡凉非常小声地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