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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机会

缺氧 山颂 1968 2024-06-09 13:41:32

第二天早上,佟语声没去上学。

因为处理得即时,身体其实没多难受了,但他总觉得自己的肺血滋滋的,翻个身都是血腥味儿。

“心理作用。”姜红说,“我打电话问了医生,问题不大,你就是太怕死。”

佟语声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吸口气都成了负担:“我本来就怕死。”

姜红摸了摸他的脑袋,确认不发烧,才责备道:“说了多少遍不要乱跑,作践自己的时候没见着多怕死。”

佟语声把脸蒙进被子里,不搭理人了。

等他像老乌龟翻面一般艰难的侧过身,终于没忍住问:“Joey今天怎么上学的?”

问完才想起来,这人还在居家反思期,根本不需要上学。

再说人家妈妈也不路痴,一脚油门下去直接能给人精准送到座位上。

这时佟语声才想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存在。

于是肺里就更血滋滋的了。

佟语声请假在家休息的代价是巨大的,家里有人少上一天班,工资就能哗哗少好几百,佟语声的吃药钱可能就跟不上了,但他身边如果没个人照应,出了事必定更加麻烦。

反复确认过不需要立即住院治疗之后,佟语声终于克服了心理障碍,慢蹭蹭起床,自己跑去上学了。

“慢点走,没人催。”姜红无奈道,“往人多的路走。”

言外之意是在路上晕过去,也不至于干巴巴挺着没人发现。

带着这样别致的嘱咐,佟语声憋着一口气,硬是自己撑到了学校。

半个上午没来,佟语声确实急坏了他的一众好友,一堆人嗡嗡围过来问他身体有没有大碍,热情得让佟语声有些发晕。

佟语声别扭地把人支走,只留下个温言书做护法。

温言书问:“你还OK吧?你一缺课,我就怕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你了。”

佟语声摇摇头:“没事,我周末再去具体做个检查,可能要换药了。”

温言书叹气:“你说你这又没好全,干嘛急着出院啊?”

佟语声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住院是要花钱的呀大哥。”

温言书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他母亲在外面补课赚了不少,物质条件不差,有时候难免会发表一些“何不食肉糜”的言论。

但两个人都清楚,佟语声拒绝住院的根本原因绝不是因为钱。

半晌,佟语声终于叹口气,开口却是另一个话题:“你周末有空吗?”

温言书不可能有空,温言书的课内外辅导班都排到了高考毕业,有空对他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听佟语声这一番话说起来,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佟语声道:“周六我去医院复查,我想带你看看为什么我不想住院。”

温言书有些心动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抢了先。

“不过你妈肯定不允许。”佟语声拍拍温言书的肩膀,“当我没说好了。”

话一旦说了就不能撤回了,佟语声随口一提,倒是戳得温言书几堂课都心痒痒。

放学后,实在憋得难受的温言书忍着紧张敲了敲衡宁的桌子:“衡宁?”

那人刚刷完题在订正,抬起头来,眼里公式的冰冷还没褪去:“说。”

温言书下意识抓住桌边,手指节开始泛白:“你想来我家补课吗?”

衡宁微微眯起了眼,没有着急开口。

温言书看出他面上的谨慎,语速都因为紧张加快了起来:

“我妈在隔壁七中教数学,是省级优秀教师,其他科目的老师也认识很多,你晚上可以来我家做作业,等我妈忙完了她可以给我们做辅导……”

衡宁的指腹在笔杆子上来回轻轻摩擦着,看出了他的动摇,温言书赶紧趁热打铁:

“我妈就希望我多和你这样的好学生相处,我们俩一起学的话,她不会跟你收费的。”

衡宁手上的动作凝滞了片刻,才抬头问道:“说吧,有什么条件。”

温言书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周末想陪佟佟去医院,你能不能帮我打个掩护?”

衡宁摘下眼镜,来来回回仔细擦了擦,道:“我今晚回去考虑一下。”

看着那人步履匆匆拎着书包离开的身影,温言书心里的紧张劲儿又被莫名其妙的嘀咕盖住了——

摆在衡宁眼前的,可以说是天上掉了个大馅儿饼,一次掩护换来长期高质量一对二补课,居然还这么犹犹豫豫的,温言书确实理解不来。

他看着那人行色匆匆地消失在夕阳下,想起佟语声说过,衡宁就住他家附近,但他每晚却又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真是个怪人啊,温言书心想。

他加快步子往家里跑去,漆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斜长,一直等那乌黑的一片与月色相接,街对面快餐店的少年才换下员工服,匆匆踏入鹅黄色的路灯里。

衡宁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想尽可能悄声推开门,但那年久失修的木栓还是发出了“吱呀”一声长响。

一阵难耐的翻身声后,床榻上卧着的男子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衡宁放下书包,娴熟地倒了杯热水送到男人床头。

“有时间我给门拴修一下。”衡宁轻声说着。

这间房子哪怕是在野水湾,都显得破旧得有些突兀,房内是个完整单一的空间,只是用布帘子勉强划出了不同的功能区。

一切都窘迫地挨在一起,就像病痛和贫困,就像男人柴瘦皮肉与骨架,永远湿漉漉地粘黏在一起。

衡宁快速洗漱完,又快速洗好衣服做完家务,这才回到窄小却整洁的小房间,打开台灯,摊开书本。

他埋着头学了一会儿,耳边没有响起熟悉的梦呓,放下笔回头,那男人果然在床头远远地看着他。

因为干瘦,男人的眼珠有些暴凸,开口的声音像是在沸水里滚过,带着一串串湿热的气泡:“你有啥子心事哟……”

衡宁和他对视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放下笔。

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床头,却迟迟没有抬头去看男人的脸:

“爸……我想暂时把打工那边停一停……”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男人有些忧虑地握住他的手:“啷个啦?有人欺负我幺儿?”

衡宁笑了起来,摇摇头,半晌才犹豫道:

“我同桌的妈妈是七中有名的数学老师,他说可以给我提供免费补课的机会。”

话说了一半,他便有些难耐地将脸埋进掌心。

参与补课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没有时间打零工,家里的重要经济来源直接被切断,本来就萧瑟的日子比定会更加捉襟见肘。

但他看了眼书桌上的课本,想起桌面玻璃下压着的北京大学的明信片,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爸爸,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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