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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生

缺氧 山颂 1779 2024-06-09 13:41:32

医院就是这么一个奇妙的地方——

你永远不知道推开那扇门之后,迎接你的是生或是死,是喜或是悲。

这里是一部分人的救赎,也同样是另一部分人的噩梦。

新生儿产房和心内科在同一层,向左是生机勃勃的啼哭,向右便是生死未卜的哀鸣。

每天有人在这里笑脸相迎新的生命,也有人在这里与送心爱之人永别。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从诞生、孕育再到迟暮与死亡,人的一生便也就凝成一个个片段,同时上演在不同人的生活中。

茶水间,两个病人家属因为倒开水的事情争吵起来,佟语声与其中一人相熟,接着打招呼的契机将两人分开。

佟语声刚一转身,对方那位中年女子便握着空荡荡的茶杯,站在原地无措地嚎啕大哭起来。

护士们纷纷跑出病房来安慰,女人顺势坐到地上,反复呢喃着“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我”。

——病痛折磨的永远不止是病人。

温言书难过得不敢回头,佟语声只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开玩笑道:

“我是不是不该带你来,晚上得做噩梦了。”

温言书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被堵住了。

他朝那长长的走廊尽头举起相机——那一个个落寞的、佝偻的、疲惫的背影,穿插交叠在昏暗的灯光下,刻进了相机的胶卷里。

下了楼,温暖的阳光洒在林荫道前,与那道玻璃门内的凉气和阴暗泾渭分明。

膝盖僵硬地走了几步,温言书被冰冻住的思维终于缓缓疏解开来,他有些讷讷地开口:“佟佟,希望你好好的。”

佟语声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没说什么,只朝前慢悠悠地大步走去。

“我没想到你今天真的能出来的。”佟语声撇开话题道,“我以为衡宁不会配合你干这种‘坏事’。”

“具体方案还是他出的,你敢信?”温言书终于笑起来,“这人挺靠谱,就是念书太拼了,连带着我的任务量也跟着激增。”

佟语声咯咯笑起来。温言书给了这幸灾乐祸的家伙轻轻一巴掌。

两个人边聊边闹着走到梧桐大道下,金黄的叶片在秋风里闪着稀稀朗朗的亮片,给病恹恹的空气带来了一丝阳光的香气。

佟语声抬头看着天,忽然回想起什么来:

“我和吴桥一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我给了他一片叶子。”

温言书也跟着抬起头。

佟语声的眼底划过一汪纯净的湖蓝,忽然想起好几日没见吴桥一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于是他近乎自言自语道:“当时我跟他说了两句话,他妈妈就远远喊了一声‘Joey’……”

佟语声的脑子里回想着那天的场景,那个少年就这样捏着那片红叶子站在他的面前,女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Joey!”

就是这样的女声,佟语声心想,只是情绪没这么焦虑……

正想到一半,他看见温言书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悚,接着,门诊部大门外的救护车上就抬下一个担架来。

“Joey!”那声音再一次响起,佟语声才意识到不是自己的记忆串了台。

担架车后,吴雁有些趔趄地跟在一群白大褂之间,一遍一遍呼唤着吴桥一的名字。

佟语声只看了一眼,只觉得心脏一揪,立刻跟了过去。

担架上,吴桥一面色苍白地仰面躺着,双目半睁着看着天,意识尚存,整个人无奈又疲惫。

几天的禁闭让吴桥一彻底陷入了抑郁情绪。

日历上保持了好几天的面无表情,逐渐被一张比一张下撇的嘴角替代,本来间歇性地还愿意起来发发疯,结果从第二天早晨开始,就直挺挺躺在床上,不愿出门也不肯吱声。

他以前情绪低落过的时候自杀过不止一次,吴雁发现了他的情绪苗头,收走了他房间里的一切尖锐物品,却还是没拦住这人悄悄背着她,咕嘟嘟喝下一整瓶洗洁精。

他现在这幅虚脱模样,是被吴雁硬生生折腾的。

当时吴桥一犟着不开口,吴雁便死死把他摁在水池边,趁他喝了洗洁精难受脱力,硬捏开他的嘴,用筷子搅他的舌根,给他灌牛奶,才生生把他逼吐了。

但吐得远没喝得多,急救车开到家把人拉走时,吴桥一累得不想说话,大夫险些误以为他中毒晕厥了。

此时吴桥一被送进去洗胃,吴雁站在洗胃室门口,满脸疲倦。

一直到佟语声在温言书搀扶下喘着气走过来,她才勉强回过头来:“佟佟?”

佟语声焦急道:“他怎么了?有事吗?”

吴雁似乎已经相当熟稔了,只摇摇头道:“喝了洗洁精,不会有生命危险,算是在闹脾气吧。”

佟语声听到没有生命危险,便松了口气,一边扶着温言书的手臂,一边缓缓坐在椅子上。

吴雁也跟着两个孩子一起坐在长椅上,她疲惫地捏着眉心。

她想起七岁时第一次自杀被抢救过来的吴桥一,躺在病床上问她:“为什么同学们都不和我玩?”

她想起吴桥一上初中时险些掐死一只小猫,原因是:“它朝我乱叫,它挠我。”

他无法理解正常人的情绪,因此遭遇过排挤、辱骂和欺凌。

但他同样因为人际交往障碍无数次半夜惊醒、寝食难安。

接着,神经衰弱、睡眠障碍、焦虑和抑郁又都打包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房间时长在半夜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吴雁便悄悄等动静消失,然后一遍一遍等他闹累了,才打着地铺,在他房间睡下。

他看上去四肢健全、无病无灾,但他就像是个封闭的蜂箱,每天只能任由糟糕在体内嗡嗡地打转。

这次的自杀,吴雁从他被迫遣返回家关禁闭时便早有预期。

他虽然不会觉得拿圆规扎人、当众自残有什么错,但他清楚被人围观议论并不好受,他也知道,自己不去上学和勒令不允许上学,是完全不同的。

“Joey他,看上去虽然情感淡漠,但他其实是个对孤独特别敏感的孩子。”吴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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