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陆感觉有些恶心。
尽管他不知道作为书里npc的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非常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感觉,可事实是这种感觉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刺激着他的大脑神经。
然后——
他听见了自己的干呕声。
“少爷?”熟悉的女声又惊又喜地喊道。
紧接着,女声拉远,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琉璃,快去找老爷和夫人来!就说少爷有动静了!”
“诶!我这就去!”
待琉璃小跑而去,那道女声回到床前,声线颤抖且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唤着少爷。
芈陆本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浮,那一遍遍的少爷仿佛在无形中凝成一根金黄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引着芈陆往前走。
黑暗褪去。
意识收拢。
耳畔带着哭腔的女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芈陆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得宛若被笼上一层面纱,哪怕暖黄的光线并不刺眼,他还是感受到有生理泪水从眼角溢出。
“少爷!你醒了!”
芈陆微微偏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姑娘泪如雨下的脸。
小姑娘趴在床边哭哭啼啼,而眼里写满了惊喜,显然是喜极而泣。
“翡翠……”芈陆欲张口说话,无奈声音嘶哑,刚喊出小姑娘的名字,就再也挤不出后面的内容了。
“少爷。”翡翠慌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冲芈陆笑了笑,“翡翠在这儿呢,方才琉璃去找老爷和夫人了,他们很快就来。”
芈陆轻轻点头,沉默地闭上眼。
此时此刻,他的思绪混乱极了,用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消化完翡翠的话。
可即便如此,依然有诸多疑点存在——
剧情走到哪里了?
他怎么突然有了意识?
男主斛律偃呢?
究竟怎么了?
他们不是应该进入第十一次轮回吗?还是说他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可他的戏份压根不是在床上结束的啊!他分明死在一次出行的路上。
过多的信息量像是一团理不清的毛线,被人一鼓作气地塞进芈陆的大脑里。
芈陆连两端的线头都找不到,更别提理清这团早已缠绕成结的毛线。
他想了许久,想得太阳穴生疼,却始终想不通。
他的大脑被那团毛线堵住了。
只有一股子难受感如海水般淹没了他,不仅是心里难受,身体也难受。
他嘴里有着浓烈的血腥味,仿佛刚喝完一碗血水,又腥又甜,蔓延到喉管里,令他几次想要作呕。
“水。”他勉强发出一点声音。
翡翠闻言,连忙倒了一杯温水来,用干净的手帕蘸着水一下下地点在芈陆发干的嘴唇上。
芈陆偏头避开手帕:“我要喝水。”
翡翠只好暂且将水杯和手帕放下,扶起芈陆的上半身靠到她肩上,才端起水杯,递到芈陆的嘴唇前。
芈陆喝下半杯水,尽管嘴里的血腥味仍旧浓烈,可好歹尚能忍受了。
这边翡翠扶着芈陆刚躺下,那边琉璃便领着芈何峰和古秋夫妻俩匆匆忙忙地踏了进来。
古秋一眼瞧见自己儿子苍白的面色,霎时眼眶一红,加快步伐地奔到床边。
“六六,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娘了。”古秋想碰儿子又不敢碰,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儿子,一双秋水吟吟的杏眸闪着莹莹泪光。
芈何锋跟在后头,也是满脸动容,但他比妻子古秋冷静不少,待妻子说完,他才出声:“这阵子你好生歇着,至于你师尊那边,我已派人传信,等你好起来,再亲自回你宗门向你师尊致歉。”
古秋点头,终是没忍住,怜爱地抚摸上芈陆的脸:“若有哪里不适,便告诉娘,若娘不在,便告诉翡翠和琉璃,娘会立马赶回来。”
古秋的手有些凉,贴在芈陆滚烫的皮肤上,有丝丝缕缕的凉意往下浸。
这舒适的感觉很熟悉。
和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一样熟悉,经历了十次轮回,有些事早已深深印刻在芈陆的脑海里。
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罢了。
包括他刚刚没注意到的嘴里的血腥味。
突然间,他想通了。
就像是一下子理清了堵在大脑里的那团毛线,找到两端的线头后,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晰明了。
他一把抓住古秋欲收走的手,目光发直地盯着古秋:“娘,你是不是喂我喝了什么?”
古秋微愣,似是没想到儿子醒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她一时没藏住表情,惊惶地看了眼芈何峰。
直到芈何峰对她使了个眼色,她才骤然回升,对芈陆笑道:“娘从斛律家为你求来药引,你喝的便是那药引熬成的汤汁,不然你这次怕是挺不过去,娘再也见不到你了。”
想到这些,古秋便是一阵后怕。
还好他们芈家在四大世家中占有一席之地,不然就凭那么多对药引虎视眈眈的人,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和斛律家达成交易,从而拿到想要的东西。
然而芈陆脸上并无放松之意,他神情紧绷到了极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呼吸都在跟着颤:“什么药引?”
古秋含糊其辞:“六六,你先把身子养好,这些事……等日后娘再细细跟你说。”
“娘。”芈陆猛喘口气,脸色惨白,眼尾却泛着浓烈的红,“到底是什么药引?你告诉我。”
古秋犯了难。
正在古秋犹豫着是否说出真相时,芈何峰及时打断了这个话题。
“药引只是药引,只要能救你,便是好的药引,你何必对药引的来处探究到底?”芈何峰沉声道,“你刚醒来,精神不济,爹娘便不打扰你歇息了,像你娘说的,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再谈。”
说罢,芈何峰招呼了古秋一声,转身便走。
古秋很想留下来陪伴儿子,可她深知儿子的性子,只要她在,儿子便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此,她只得叮嘱了翡翠和琉璃几句后,依依不舍地跟着芈何峰走了——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近一年来,因为斛律家那个孩子的出现,整个修真界的局势颇为动荡。
尤其在瓜分完药引后,不少没能占到便宜的宗门世家屡屡制造事端,而他们芈家作为获利者之一,自然会为了这些事忙得焦头烂额。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撇下还未苏醒的独子不管,整日在外奔波劳碌。
另一边。
芈陆重新闭上眼。
他想他大概捋清楚了一切。
他不知这是重生还是自我意识觉醒,总之他回到了十八岁病重这年,并在不知情时被他娘喂下了以斛律偃一半心脏为药引的汤汁。
可惜他爹娘做梦都没想到,这好不容易求来的药引不仅没能延长他的性命,甚至还为整个芈家带来灭顶之灾。
但仔细想来,他还算幸运。
倘若他没出那个意外,那么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斛律偃手里,到时候可不会死得那么轻松了。
只是可怜了他爹娘,可怜了整个芈家。
虽然芈陆经历了十次轮回,但是这时的他还没死亡,也没变成游魂徘徊在斛律偃左右,他只推算出斛律偃刚被献祭完,在祭祀台上被摘去了眼、耳、舌、手、腿以及心脏等部位。
被献祭完的斛律偃彻底失去作用,连身为人的资格都被剥夺,被斛律家的人扔垃圾一样地扔到深渊里自生自灭。
芈陆认真回想。
好像是寒土深渊。
歇息到夜里,芈陆恢复了些力气,他在翡翠和琉璃的伺候下用过晚膳后,便让翡翠拿来地图。
斛律家在鄂城县的神仙谷,整个神仙谷被瀑布和乱石包围,瀑布是入口,相对方向的尽头则是一面断崖。
断崖之下,便是寒土深渊。
寒土深渊环境恶劣,常年被冰雾笼罩,温度极低,并有大型妖兽出没,是一些大宗门弟子常去历练之地。
但进出人数少说要五人,若是五人以下或独来独往,则极有可能命丧于寒土深渊。
不过斛律偃身为一本升级流书里的美强惨男主,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丧命于寒土深渊?
芈陆不清楚斛律偃是如何从寒土深渊逃出来的,等他再次从旁人嘴里听说斛律偃的名字时,斛律偃已经入了魔道。
其中过程,想也知道有多艰难。
芈陆垂眸,眼睫遮住了眸里的复杂情绪,他收起地图放到枕边,随即让翡翠和琉璃准备浴桶。
沐浴完,上床歇息。
芈陆在床上躺了整整五天,等一切准备得差不多时,他在某个夜里趁着翡翠和琉璃不注意时悄悄离开了芈家。
身为修真之人,芈陆属于实在没什么天分那种,十二岁拜了大名鼎鼎的普济真人为师,跟着普济真人修炼六年,底下的师弟师妹都已筑基,而他只有区区炼气初期的修为,连御剑飞行都不会。
好在芈家是四大世家之一,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芈陆用五千块灵石换来一叶飞舟和一个御舟之人,连夜赶去神仙谷背后的寒土深渊。
那个御舟之人乃一介散修,却已步入结丹中期,虽然比不上元婴往上的大能,但是在危险重重的寒土深渊中护芈陆周全不成问题。
飞行了一宿。
翌日卯时,天边晨光熹微,深浅不一的蓝宛若一层层丝绸叠加,从天边蔓延而来。
他们抵达目的地,飞舟落在寒土深渊的入口处。
芈陆刚下飞舟,便被一阵迎面袭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个哆嗦,他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哪怕穿着厚实的衣裳,也冷得直跺脚。
散修是个身体强壮的中年男人,尽管没被冻得这么结实,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往自己和芈陆身上贴了数张暖身的符咒。
进去前,散修再次询问芈陆:“当真要进去?”
符咒在寒土深渊里的用处不大,芈陆的牙齿都在打架,他咬牙道:“进去吧。”
寒土深渊里树木林立,茂盛到遮天蔽日,加上有冰雾环绕,可见度不高,散修无法御剑飞行,只能领着芈陆徒步前行。
他们走走停停,一路上遇到数只妖兽,都被散修轻松解决。
在冰雾中,他们点不了火,连火折子都用不了。
休息整顿时,芈陆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堆衣物和取暖的东西,可仍旧冻得瑟瑟发抖。
散修靠在一棵树下,以他的修为能朦胧地看见芈陆的模样,像只躲在洞里的小鸡仔,冷得身上每一根羽毛都在抖。
散修不禁好笑道:“那个人很重要吗?让你豁出到这一步。”
芈陆哆哆嗦嗦地说:“重要。”
书里的男主。
这个世界的中心。
能不重要吗?
散修猜测:“爱人?”
芈陆反应激烈:“怎么可能?!”
散修扑哧一笑:“亲人?”
芈陆摇头:“不是。”
散修想了想:“那就是朋友了?”
芈陆也想了想:“算是吧。”
散修笑道:“能让你重视至此的朋友,想必不一般。”
芈陆暗叹一声,心想这个散修还是个预言家,今后的斛律偃岂止是不一般?
他问散修:“我们何时能到?”
“快了。”散修说,“明日吧。”
果然,第二天上午,他们来到了断崖下面。
下面怪石嶙峋,寸草不生,没了树木的遮挡,他们很轻易地找到了斛律偃。
如今斛律偃虚岁十四,完全没有今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的影子,更像个残破的布娃娃,瘫在一块凸起的灰色巨石前面。
一动不动。
仿佛没了声息。
芈陆远远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很快,他来到巨石旁边。
阴沉的天色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他攥紧双拳,心脏收紧到让他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
他看见斛律偃残了手、瞎了眼、缺了腿,一个完整的人好像被端到餐桌上,让食客们大快朵颐。
盛宴过后,只剩下一副残缺但还苟延残喘的躯体。
而他——
便是那些食客中的一个。
斛律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到来,空洞的眼睛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猩红的血从斛律偃眼里流出。
未满十四的孩子,拖着被啃食过后的残缺躯体,脸上一片茫然。
“斛律偃。”芈陆蹲下身,伸手抚摸斛律偃的脸,“我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下篇开这个,点击专栏可见~
《小娇夫》
玉谭村里出了个新笑话。
又惨又穷却比姑娘还漂亮水灵的柳玉捡了个汉子回家,还日日夜夜地悉心照料。
村民们都在说柳玉的闲话。
看那汉子连床都下不了,怕是非把柳玉家里吃空不可。
关键是那汉子还失忆了!
以后恢复记忆了,岂不是拍拍屁股就走?
可柳玉乐在其中,简陋的茅草屋里终于多了点人气。
但也多了张吃饭的嘴。
以前他只用养活自己一个人,以后他就要为两个人的口粮努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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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事变,摄政王宋殊禹领兵逼老皇帝退位,扶持傀儡小皇帝上位,没想到两天后,宋殊禹遭暗算,跌落山崖,从此了无音讯。
那日起,京城和朝堂都乱作一团。
宋殊禹的下属昼夜不息地找人,几乎掘地三尺。
某天,几个下属来到一个名为玉谭村的与世隔绝的村落,瞧见一个身影神似他们摄政王的男人正在……用锄头挖土?
他们面面相觑,沉默半晌,派出一人上前:“敢问这位大哥……”
男人闻声转头,露出一张和摄政王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冷漠地将他一打量,随即问道:“外乡来的?”
下属:“……”
他们这才知道,当他们在京城忙着和老皇帝的旧属争权夺利的时候,他们的摄政王在乡下忙着种田。